我是京城裏有名的小傻子。
可也是全京城最羨慕的小女娘。
因為鎮遠將軍府上的小將軍和清冷絕塵的九皇子,都把我寵在了心間上。
他們與我一起長大,看著我一天天從癡傻無知,變得聰明靈動;從雪白的糯米團子長成亭亭玉立的美人。
他們都對我承諾過,此生非我不娶。
可當我滿心歡喜的等他們出征歸來,向我提親時。
卻等來了他們為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大打出手的消息。
那位女子自稱在我這裏受了委屈,他們便將我釘在棺材裏,以示懲罰。
我撿回一條性命,虛弱不堪的醒來時,他們不僅不再關心我,還搶走我保命的安魂丹。
夜半心死時,我終於燒掉了國師留給我的傳信符,
“大夢方醒歸離處。師父,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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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暫未回信,但我知道,不用多久,他就會來尋我。
我終於要離開這地方了。
想起幾日前,我被釘在棺材裏的情形,我身體依舊瑟瑟發抖。
那一日,我緊緊的扣著棺板沿,死命的掙紮著,求著賀長風和楚懷瑾放過我。
可向來對我溫柔寵溺的九皇子楚懷瑾,麵無表情看著我,冷冷的說道:
“阿眠,悠悠受過的罪,你也試試,才能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阿眠,是我把你寵過頭了,才會讓你如此無法無天。這次得讓你受點教訓,才能學乖!”
那個整日爬我家牆頭,天天變著花樣給我帶禮物的小將軍賀長風,此時眼睛裏也全是厭棄。
他聲音輕輕柔柔的,可是卻把我扣著棺材板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
然後,任由沉重棺蓋重重的落下,讓我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我拚命的拍打著,指甲在木板上摳出一道道血痕,我的嗓子因嘶喊而變得沙啞,卻無法阻止那釘子一根又一根地釘入。
“來人,將這房間鎖死,沒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
屋內的聲音漸漸消失,起初外麵還有小桃的聲音,後來就什麼都沒有了。
任憑我無論怎麼呼喊再也沒有人回應。
棺材下沁出殷紅的血跡,我絕望的呼喊著,掙紮著,可一切都是徒勞。
黑暗凝如實質,與寒意一起從四麵八方襲來,我的意識也跟著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直到十日後,他們才想起我,“小懲大戒,下次萬不可再犯!”
可他們似乎忘了,人不吃不喝十日,會死的。
我的魂魄飄於空中,看著請來的禦醫在一旁束手無策,“柳姑娘毫無氣息,已經死了。”
楚懷瑾不信,給我嘴裏硬塞進了一顆安魂丹,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吸進了身體。
我猛然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楚懷瑾冰冷的眼睛。
我本能的想紮進他的懷抱,期盼他猶如往昔般輕柔的撫慰。
可他用手臂無情的一揮,滿眼厭棄,
“太臟了,一身汙穢,還想沾染我!”
“把自己收拾幹淨,去給悠悠道歉!”
此時,賀長也風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把我從床上拽起來。
“終於不裝了,趕緊去道歉,悠悠受了驚嚇,到現在還做噩夢,你倒好好的在這裝睡!”
我全身無力,賀長風一鬆手,我又摔倒在床上。
剛入體的魂魄險些被再次摔出來,整個人呆愣愣的。
賀長風一臉怒氣,“柳無眠,別給我裝傻,欠悠悠的,你得還!”
他們可能忘了,我本就是個小傻子,從小就傻,一年清醒的時間也沒幾回。
楚懷瑾站起身來,拿走我床頭上的安魂丹。
“這些丹藥就算你給悠悠賠罪了!”
賀長風歡喜的說道,“我怎麼沒想到,這是最好的安神藥,正好給悠悠安神用。”
一旁看著的禦醫不停的搓手,欲言又止。我全靠著安魂丹才得以轉醒,眼下性命能否保住,還未可知,怎能拿這這救命的良藥,去安神?
賀長風瞥了禦醫一眼,怒吼道,“這藥本來就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
是啊,這原本就是他們給我的。
這安魂丹還是國師為我診病開出的方子。
楚懷瑾如獲至寶,花費萬金隻為求得方子上的良藥。
隻要有靈藥的消息,賀長風奔波千裏,也會親自為我找來。
正是有了他們傾盡全力的找藥,才能製成這世上難得的安魂丹。
自從服下此藥,我的癡傻才逐漸好了起來。
爹娘給我起名叫‘無眠’,希望我永遠清醒,不再癡傻。
他們卻叫我阿眠,他們說不計較我的癡傻,隻願我平安快樂,福澤綿綿。
當初我爹娘帶我去邊關赴任,是賀長風和楚懷瑾怕我在邊關吃苦,執意將我留下,並向我爹娘一再保證定會好好照顧我。
他們兩人為我做的事,爹娘都看在眼裏。也默許了等我及笄之時,為我從兩人之間擇一良婿。
後來,他們奉命出征。等他們回來,正好可以趕上我的及笄禮。
我一邊滿心歡喜等著他們歸京,一邊擔憂他們兩人為我再起了爭執。
可是,他們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叫秦悠悠的姑娘。
他們讚她巾幗不讓須眉,是個有大格局的奇女子,她率真,不做作,與他們稱兄道弟,再也瞧不上我這般困在院牆之內的高門貴女。
他們爭搶著要娶她為妻,再也不來見我。
倒是秦悠悠不請自來,誣陷我把她關在廢棄的屋子裏,聽了消息,他們也不問緣由,直接把我釘進了棺材。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師父說的人心易變,郎心似鐵。
他們給我的寵愛不過是一場大夢,該醒了。
我掙紮著起身,點燃國師留給我的傳信符聯係了師父。
我的身體逐漸恢複,但一直鬱鬱寡歡,丫鬟們便趁著天氣好,帶我去湖邊散心。
沒想到秦悠悠和賀長風、楚懷瑾也在。
也是,他們自小在我府中出入自由,回這裏就像回自己家一樣。
就連麵前的這個小湖,也是因我說喜歡荷花,專門為我挖的。
我本想掉頭就走,不想秦悠悠快步來到我身邊。
她揚起笑臉,握住我的手,關切的問道,
“姐姐,你身體好些了嗎?”
我不想理會她,準備掙開她的手,遠離是非之地。
可沒想到,她牢牢的抓住我的手。
秦悠悠麵上笑的懇切,話裏卻暗含殺意。
“你在棺材裏關了十天都沒死,這怎麼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倒要看看你是哪路的妖魔鬼怪!”
她用力拽著我,然後,我們一起掉進湖水中,她嘴裏還大聲喊著,“姐姐,是我錯了,求你放過我!”
冰冷的湖水淹過我的口鼻,窒息感再次襲來。
我努力的掙紮著想要浮出水麵,卻被秦悠悠死死摁住,不得呼吸,直至我再次昏死過去。
......
迷迷糊糊中,我發起了燒,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烈火之中,渾身都是被灼燒的痛。
剛睜開眼睛,一股溫熱且黏膩的液體便撲麵而來,眼前瞬間一片血紅,刺鼻的腥味猛地灌入鼻腔,令我不住的作嘔。
“無眠姐姐,別介意,這是幫你驅邪呢。”秦悠悠故作關切的聲音傳來。
賀長風寵溺的接過她手中的血盆,“還是悠悠懂得多,狗血淋下去,這不就醒了嗎?”
我的頭發被狗血浸濕,一縷縷地貼在頭皮和脖子上,那種黏膩的觸感像是有無數蛛絲纏繞,每動一下都能感覺到頭發和皮膚之間拉扯的惡心感。
楚懷瑾也在旁邊一臉笑意的看著秦悠悠,仿佛她做什麼都是讚同的。
楚懷瑾向來對人都是一副冰冷的模樣,隻有對著我,才有幾分笑意。
如今他卻對著秦悠悠這般,而我成了無關緊要的人。
一瞬間,我覺得他們無比的陌生,仿佛從來沒認識過他們。
我忍著惡心,一雙眼睛毫無波動的瞪著他們,再無一絲感情。
“你們如此對我,就不怕我爹娘知道嗎?”
“還有幾日我爹娘親就要歸家,你們如何向他們交待?”
楚懷瑾覺察到我語氣裏的責怪,臉上浮起一抹怒色。
“看來悠悠說得對,這次落水你都沒死,看來確實和常人不一般。妖物就該被......”
秦悠悠眼睛一轉,扯住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楚懷瑾,拉著一旁的賀長風,滿是惡意的笑著對我說,
“過幾天就是姐姐的及笄禮了,還是讓無眠姐姐好好養病,到時候還會送姐姐一份大禮呢!”
他們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彷佛有什麼不能言說的秘密。
丟下狼狽的我,揚長而去。
自落水以後,我的身體徹底垮了。
整日昏睡不醒,一場接一場的大夢,讓我的記憶混亂起來,似乎多了些什麼東西。
偶爾清醒的時候,也是不停的問身邊的侍女,爹娘和國師什麼時候回來,能否趕上我的及笄禮。
還好,爹娘終於在我及笄禮這天趕回來了。
爹娘回來那日,我難得醒得早,被侍女們梳洗打扮一番,終是有了幾分人樣。
府門被早早得打開,我也斜倚在門口,伸長脖子,盼著與父親母親相見。
一陣馬蹄聲響,我心中一喜,趕忙站直了身子。
飛揚的塵土中,幾匹馬的身影逐漸清晰。當先一匹棗紅馬上,父親身姿挺拔如舊,隻是風霜似乎在他的眉眼間又刻下了幾道痕跡。
母親坐在後麵的一匹白馬上,麵容有些憔悴,但看到我的瞬間,眼中立刻綻放出光彩。
“爹,娘!” 我呼喊著朝他們疾步走去。
父親利落地翻身下馬,一把將我抱住,那有力的雙臂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眠兒,怎麼這麼瘦了?” 父親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滿是慈愛。
母親也在一旁下了馬,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眼中泛著淚花,“我的兒啊,讓娘好好看看你。”
我拉著他們的手,一時間千言萬語堵在喉頭,隻覺得此刻能與爹娘重逢,便是這世間最幸福之事。
我忙不迭的將爹娘迎入府中,還未等我們說上幾句貼心的話,便聽見門口一陣喧鬧。
楚懷瑾和賀長風帶著一隊士兵,將我家的府邸,重重包圍起來。
秦悠悠笑嘻嘻的跟在他們身後,得意的對我喊道,“無眠姐姐,我們來給你送賀禮來了!”
楚懷瑾闊步走來,卻是拿出了一道抄家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柳督軍身負守土之責,卻與敵軍勾結,出賣我方軍情,致使我軍慘敗,生靈塗炭,其罪當誅。今特令抄沒其家,以正國法,以慰亡靈。欽此!”
我如遭雷劈,心中大慟,一口鮮血噴出。
眼前的景象彷佛被蒙上了一層薄霧,變得不真實起來。
楚懷瑾一身大紅官袍,神色冷峻,腰間的翡翠葫蘆,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
那是我送給楚懷瑾的冠禮禮物,他自小為人清冷,難得有人靠近,我送他翡翠葫蘆,便是願他多些福祿,多些庇護,所以,他戴上以後,從不離身。
可今日,他卻將它摘下,狠狠的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賀長風一身鎧甲,麵沉如水,手中的利劍出鞘,帶出徹骨的寒意。
這利劍卻也是我送賀長風的冠禮禮物,隻願他拿著這把劍,在沙場上縱橫馳騁,建功立業。
而今,他卻拿它對著我,對著我的家人。
府中一片混亂,下人們四處奔逃,父親母親不甘被圍,與前來抄家的士兵纏鬥起來。
賀長風緊握著利劍的手微微顫抖,冷酷的說道:“膽敢違抗聖旨者,殺無赦!”
父親為保護我,被一劍刺進心窩,母親瞧見父親受傷,手中的劍登時亂了,也被刺中。
我眼睜睜的看著爹娘倒在血泊之中,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哀嚎。
“把她帶走。” 賀長風揮了揮手,幾個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我掙紮著,想要撲向爹娘的屍體,卻被死死地拉住。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嘶聲怒吼,心中充滿了仇恨。
楚懷瑾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卻依舊麵無表情地說道:“我身為朝廷命官,自當秉公執法。”
秦悠悠從他身後探出頭來,興奮不已,命令賀長風,“讓她上釘床!”
密密麻麻的釘子閃著寒光,令人膽寒。
賀長風不顧我的掙紮,粗暴的將我扔在了釘床上。
尖銳的劇痛在我身體裏炸開,我不由得發出一聲慘叫。
身體不由得弓了起來,卻被楚懷瑾緊緊得按住。
“為何要如此對我?”身上再痛,也不及我得心痛。
今日是我及笄禮啊,這本該是我擇婿的日子,可轉眼間,我已家破人亡。
賀長風當初說今日要怎麼來著?
他說要帶我去山頂的寺廟祈福,俯瞰這座城璀璨的萬家燈火,還要為我燃放滿城絢爛的煙花。
楚懷瑾當時隻是不屑的撇了賀長風一眼,不動聲色的藏起了一封黃色的奏書,可我知道,那上麵寫著,願求娶柳無眠為妻。
可如今,秦悠悠一句話,他們便把我摁在了釘床上。
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
秦悠悠漫不經心的走到我跟前,“無眠姐姐,現在你沒了爹娘,沒了依仗,還不是乖乖的躺在這釘床上?”
我心下一驚,狠狠的瞪向秦悠悠,“原來是你算計我!”
滔天的恨意,猶如萬箭穿心,直直的穿透我的靈魂。
人間這一遭,原是煉獄,我滿心歡喜奔赴卻被狠狠碾碎,不走也罷。
此時再多的恨也沒有用了,我感到全身的血都快要流盡了,靈魂變得輕飄飄起來,想要擺脫這沉重的肉身。
正當我心灰意冷彌留之際,一聲高昂的宣號到來。
“國師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