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隨興所至之,忽然很喜歡魚玄機,故事也許不符曆史,勿見怪。)
一、曾少年時
院子的海棠樹比往年開得早,綻放得極美,卻簌簌落了一地,爹爹心疼得不行,可是花落總有時,我早已經看明白了,長安城裏的人皆說我聰慧,但是我卻不懂飛卿為什麼還沒來,他向來是守時的,隻是從不守我罷了。
七歲那年,飛卿來我家做客,爹爹讓我出去同他打個招呼,我避之不及地躲在閨房裏,怎麼也不願出來。溫庭筠,他的名字我早已聽爛了,隻是一個浪子,入了仕途卻毫無作為,傲慢無禮,我瞧不起他,見了他如果要虛與委蛇地捧著他,實在惡心。
抵不過爹爹,我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來到了大堂。
還沒進門,便聽到一道聲音流經耳旁,像冷月霧凇般清冷薄涼:“幼微天賦極好,可惜不是男兒身。”
聽到他這樣說,我立刻提起束腳的長裙,小步跨過紅木門檻,發間的步搖在碰撞間發出鐺鐺響聲,“女兒身又如何?南北朝的花木蘭不也是代父從軍了麼?”
爹爹瞪了我一眼,嚴肅的樣子讓我打了個冷顫,我不再多言。
飛卿輕笑了一聲,來到我身旁,揉揉我的腦袋,細聲說:“丫頭,可是如今天下安平,可惜了你的雄圖壯誌。”
我睨了他一眼,他一直把我當丫頭,從未改變。
十二歲時,爹爹讓我同飛卿一同學習,他蹲下來望著我,誠懇地問我是否願意。那模樣,和外界描述的狂傲浪子絲毫不符,鬼使神差地,我竟然點了頭。
玉廂亭裏,他姍姍來遲,我捧著書,故意不看他悠然行來的步伐,心裏卻惱了他許久,憑什麼我一直是等待的那個人?他一襲青衣,鴉黑的頭發隻是簡單束起,看起來有些清寒,我一口一句“飛卿”,他笑著說很少人這樣喚他,我羞紅了臉,連忙低下頭不再看他。
“如果你喜歡,便不用改口了。”他替我翻了一頁書,挨得我很近,他身上那淡淡的茶香包圍了我。
我笑著點點頭。
一日飛卿用"江邊柳"為題要我作詩,江邊柳?不知為何,我想到的是他立於江邊,笑著對我表示讚許,他乘船離去,我折柳贈他,江邊的船家催他離開,他便頭也不回地上了船,挺拔的身姿在風中顯得有些孤冷。
也許飛卿真的很忙,我數著日子等他到來,卻一次次等來念夏同我講他這幾天沒有留在長安。我常常給他寄信,所幸他會回我,我輕輕撫摸著信箋,不舍得拆開,卻又想快點看到,如此便能回他。靠著不間斷的書信往來,他才不至於把我忘了。
之後的幾年,我常在靜思閣中看書,我本就是極靜的性子,也不覺得什麼,我尤其喜歡《淮南子》,隻是身旁朋友都不愛,我隻有獨自欣賞。
長安城裏的傳言我大概都知道了,都怪念夏,我讓她去鋪子幫我采購一些布料,她偏偏進了酒樓,那些閑人的話語本就當不了真,她卻上了心,興高采烈地跑回來告訴我。
“小姐,你的才學已經傳滿整個長安城了。”
“很多公子哥都盼得你一笑,還有詩曰‘借問美女何處有,君子遙指魚家女’呢。”
“要我說,長安城裏的才子都配不上你,都是一副色相,難付真心。”
我扭過頭不去看她,緊接著又翻了一頁書,留著她一人在原地絮絮叨叨,可是她卻不依不饒地來到我麵前,嬉皮笑臉的樣子讓我不禁笑了。
念夏舒了一口氣,蹲在我膝前說:“小姐,你可算笑了。”
我才驚覺,原來我那麼久不曾笑了麼?
二、望樹思人
大中四年,當了宰相的令狐常常請飛卿去赴宴,我想著他終於要得到伯樂的賞識了,那段時間替他高興得不行,在夢裏都能笑醒,念夏打趣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有一日我收到了飛卿寄來的一封信,潦草的一句話,紙上沾滿了濃濃的酒味,他說:“幼微,柳暗花明?還是走投無路?我隻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不得誌?其實是無處得誌。”
長安城的人都說飛卿親手毀了自己的未來。在宴會上,令狐詢問他一首出自《莊子》上的曲故,他飲了一口酒,目光懶散地望著桌上的山珍海味,傲慢地回道:“出在《南華經》裏,《南華經》並不是什麼冷僻的書,相公您輔政之暇,不妨多讀幾本書。”
飛卿隨心辦事,從不喜歡被束縛,得罪了許多權貴,我懂他心裏的苦悶,從前我以為隻要我了解一個人,便可以和他廝守一生了。
噩夢襲來得毫無預示,爹爹忽然因病去世,長安城的人勢力得很,沒了爹爹的支撐,我和娘親瞬間如走鼠般遭人嫌棄,親戚朋友們一見到我們,就躲得遠遠的,我離開了生活了十五年的府邸,離開了玉廂亭,離開了靜思閣。
那時我忽然明白了飛卿以前說的可惜我不是男兒身所謂何意,如果我是男子,我可以入仕途,即使是當個小官,也能養活自己和娘親,甚至可以做粗力活,但是如今我隻能認命地跟著娘親來到平康,平日裏做些漿洗的工作。
每到夜裏鶯鶯燕燕之音格外刺耳,我問娘親這是什麼地方,她讓我不要再提。
�荒舊的院子裏有一口井,井邊長滿野草,夜色駭人得很,我不敢在這裏逗留,所幸旁邊種了一顆海棠樹,粉嫩的花瓣溫柔地覆在青磚石上,讓人心裏也多了一絲柔情。
飛卿是唯一一個還留在我身邊的人,他忽又提出要當我老師,我當然求之不得,那時他已經是名揚長安的大詩人了,而我不過是個家道中落的女子。
他同我談論詩詞歌賦,我侃侃而談,我以為我是這世上最配得上他的人了,可他要尋的從不是這樣一個人。
以前念夏癟著嘴問我是不是喜歡他,我理直氣壯地點了頭,念夏驚了,她也許沒想過我會那麼幹脆地承認,她說飛卿是我老師,礙於道德禮儀,他不會接受我的。
飛卿怎會是害怕這些的人呢?我不願相信,但是卻更願意相信是如此,我希望他是個膽小的人,並不是不愛我,隻是不敢愛我罷了。
他借著老師之名,常取他微薄的俸祿來幫助我和娘親,大恩不言謝,他了然於心,我卻無以為報。
一日,他按約定的時間來到這裏,卻是同我告別,我已無人可以依靠,我含著淚扯著他的衣袖讓他留下來,飛卿帶我來到海棠樹下,握起我的手放在粗糙的樹幹上,他眼睛裏似乎有淚光,但可能是我看錯了,他是如此絕情的一個人。
他深吸一口氣,笑著說:“等你摘下第一朵海棠花時,我就會回來了。”
飛卿會寫出很浪漫的詩句,也給我留下一個最浪漫的念想。
那日我送他出門,他步步回首,揮手讓我回,我仍固執地跟著,不知覺已走了十幾裏的路,我一邊走,一邊流淚,我不想抹淚,心想如果他看到了,會不會因為同情我而留下來呢?
在平康的日子,過得無趣,唯有夜深時,燭花淚下,我磨墨提筆寫信的那一刻,我才覺得我活著,唯有思念著飛卿,我才覺得我血液在流動著。
可是我的信都一寄不回,一次一次地寄信,卻無人等待,原來在玉廂亭等飛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至少他會來,至少他知道我在等。
而如今他知道我還在等嗎?如果知道,為什麼不回信給我?
如果隻是霧中花,為何久而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