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屍山火海裏救了個男人,精心照料他三年。
蒼天為證,我們情投意合,本欲成婚。
可京城忽然來人,稱他是當今太子。
又說我如此低賤,怎堪與太子相配。
彼時,他力排眾議,拉著我的手泣不成聲,承諾回京後定會娶我。
我信了,將之前替他保管的信物還給了他。
他終於破涕為笑,掏出懷中匕首,紮了我七七四十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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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那群文人來的時候,我正在喂雞。
他們尚未進門,便個個捂著口鼻。
說什麼四周皆是濁氣,汙了太子貴體。
我聽到聲音,忙從雞圈裏出來。
為首之人容貌俊逸,頭戴玉冠。
他見我一身粗布麻衣,更加趾高氣揚。
叫我把門口掃幹淨,好讓他們進去。
我不知道他們哪來的勇氣。
看向榕樹下的大掃帚,正思考要不要把他們打出去。
可謝傾來得太及時。
往日愁眉苦臉的他,今日喜上眉梢。
將這群人請進去的同時,又叫我泡壺好茶。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笑起來時梨渦深陷,神情柔軟繾綣,漆黑的眸子染上點點亮光。
見他如此開心,我原諒了這群人的冒失。
客堂簡陋,茶香四溢。
眾文客咬文嚼字,將我貶得一文不值。
「塵垢秕糠,粗野無知。」
「此等女子,怎堪與太子相配?」
「為妾都是抬舉了,依我之見,東宮收留她做個洗腳婢足矣。」
我沒說話,抬頭望向謝傾。
他原本一直很高興,但聽聞此言,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眾卿怎可如此說她?」
「若無阿憐,孤又何來今日,怕是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說罷,他站到我旁邊,握緊我的雙手。
大有一副這群人若瞧不上我,便也是瞧不起他的架勢。
眾人慌忙改了口。
「殿下說得是,患難之妻不可棄。」
「救命之恩,男子也可以身相許。」
隻有頭戴玉冠的青衣男子,仍不為所動。
通過文客們的交談。
我得知他叫做崔善,是京城四大世家之首,崔家的麒麟子。
他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
居高臨下看著我,話卻是對謝頃說的。
「太子殿下,既如此,臣等便先去驛站稍作歇息。」
「等您這幾日處理好後宅之事,臣再護送殿下回京。」
說罷,他粗略行了個禮,拂袖而去。
文客們輕輕歎息一聲,也跟上了他。
我看著空蕩蕩的客堂,心裏莫名有些發慌。
謝傾好像察覺到了我的情緒。
他拍拍我的後背,語氣溫柔:「別在意,一切有我。」
我轉身望向他。
他眼角微紅,神情難掩失落。
我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愧疚之情,可我又想,憑什麼呢?
我在死人堆救了他,還照顧他了三年。
他平時樣樣都要最好的,食物要最精細,衣裳要最柔軟。
而我也從未虧待過他。
這座房子原來可不是這樣破舊,都是為了養他,我才家徒四壁。
望著眼前滿臉委屈的謝傾,在他驚詫錯愕的目光中。
我問了句:「你一定要回京嗎?」
謝傾的回答,不出我所料。
他說京城有他的父母親族,至少要帶我回去,給他們報聲平安。
聞言,我有些不解:「為什麼你從前不告訴我呢?」
他的表情很複雜。
似痛苦,又似遺憾。
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句話來。
隻是抿著唇,神情悲傷地望著我。
看來,謝傾有他的苦衷。
我抱著他,安撫著順了順他的後背。
忽然就什麼也不想問了。
我安慰自己。
回京就回京吧。
我們的關係也不會因為旁人改變。
晚間,用過飯。
謝傾忽然一反常態地問我要信物。
說是回京後需要證明太子身份。
是了。
從我在死人堆裏,撿到那枚龍紋玉墜後,便一直替他保管。
過去我總覺得。
一旦將此物給他,他隨時都有可能離開。
如今,我們既然把一切說開了。
還是要物歸原主才好。
我回到房間,從床邊鐵箱的最底層,摸出一個紅盒子。
它被一層又一層的紅布包裹著。
我的動作很慢。
但謝傾有點迫不及待,直接奪了過去。
我看著他握住玉墜,臉上驀然蕩開笑容。
心裏惘然若失。
勉強想說幾句心裏話。
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合適。
隻能下意識選擇逃避,轉身去關鐵箱。
待我梳理好措辭後,一回頭。
謝傾正眼神輕佻地看著我。
模樣疏離又陌生。
下一秒,他掏出利器刺入我的身體。
難言的痛楚,讓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頭腦一片空白。
回憶像臨終前的重現,反複跳躍。
那時候,我剛把他撿回家。
擦去他臉上的灰,替他換了件新衣裳。
他甫一睜眼,英俊的麵容便溫柔似水地望過來。
連聲叫我恩人。
多可笑,他幾句話,就讓我起了情念。
竟生出要將他永遠留在身邊的貪欲。
似乎是怕我不會死。
謝傾足足捅了我七七四十九刀。
刀刀深入肺腑。
鮮血染紅了我的身軀。
我倒在了地上,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狠心。
固執地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衣角。
謝傾發現了我這個動作。
他神情厭惡,眼眸冰冷。
看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世上最肮臟的東西。
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被土地神送到了蒼天麵前。
血與淚糊住了我的雙眼。
他好像在生氣。
字字珠璣。
「你和你娘一模一樣!」
「在情愛上昏頭,直至丟了小命。」
土地神擦了擦我的眼。
我見到蒼天頭上的神印明明滅滅。
果然是發怒的征兆。
三年前,我十四歲。
奉蒼天之命下山,去蓬萊仙島給長輩送禮。
回轉山門時,我不慎被大霧迷了路。
陰差陽錯之下,遇見半死不活的謝傾。
我心生憐惜,從一開始救他,到後來對他產生男女之情。
彼時,我自知已無法再回仙山。
便將此事告訴蒼天。
我以為真情抵得過一切。
卻不想,今日落得這般下場。
蒼天罵完我後,將手中的仙丹遞給我。
「你這一脈得我庇佑多年,逢年過節沒給我買過什麼好貢品。」
他咬牙切齒地點我額頭。
「倒是那個男人,你是真舍得給他花錢。」
見他臉色愈發難看。
我吞下丹藥,一臉乖順。
「弟子知錯。」
他這才撫了撫胡須,露出滿意的表情。
又恢複到慈愛的長者模樣。
「既如此,你以後便留在昆侖。」
「一心修行。」
我沒有答應,跪下磕頭。
「塵緣未了,弟子恐無法修行。」
話音落下,他怒目圓睜。
仿佛是認為我對謝傾仍存情念。
我搖了搖頭,眼神清明。
或許我與謝傾曾經情投意合。
但在前途與命運的考驗之下,他毅然決然地向我揮刀之後。
我也該醒悟了。
「弟子的意思是,求上神給弟子一次機會,親去凡間,斬斷情緣。」
蒼天眼裏閃過一絲意外之色,聲音洪亮。
「此話當真。」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棄我者,我絕不挽留。
更何況,我救了謝傾,他反而恩將仇報。
既然如此,他這條命,我勢必要親手收回。
我帶著蒼天賜下的神器上了京。
這神器叫做玉不還。
由於我法力低微,隻能發揮出它不足半成的威力。
不過,用來對付這些心存惡念之人已是綽綽有餘。
茶樓裏,各種呼和之聲此起彼伏。
我看向胖胖的掌櫃,遞上十兩銀子。
他自稱包打聽。
京城之事,無所不知。
據他所說。
太子不日將迎娶崔國公的嫡女。
也就是那位驚才絕豔的麒麟子崔善之妹。
回想起那日。
崔善見我時厭惡的眼神。
我終於明白,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我的身份。
而是他認為,我阻了他的青雲路。
好一個國之忠臣。
我勾了勾唇角,決定先會會他。
既然他們都認為我死了。
那我若是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國公府裏呢?
謝頃豈能坐得穩他那太子寶座。
再說。
皇宮大內我混不進。
國公府還是能想點辦法的。
「掌櫃的,替我打聽打聽,崔家最近有沒有招下人或是廚娘。」
我又拿出十兩金子。
他雙眸發光,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我有個親戚,在崔家秋水院當管事,可以給你安排安排。」
他伸出三根圓潤的手指,笑眯眯道。
「不過,你得加錢。」
我冷笑一聲,拒絕他的加價。
「老娘的錢都被倒黴男人敗光了,就這十兩黃金。」
「你愛要不要。」
大不了,我翻牆進去。
他撇了撇嘴,伸出胖手。
「行吧,就當我做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