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臨睡前我出去倒水吃藥卻被叫住。
我媽梗著一張臉,語氣冷漠,「你宋姨說她有個侄子和你挺合適的,明天你就去看看。差不多就把婚結了。」
「我再說一遍,我不打算結婚。我要考研。」
我媽把遙控器砸在茶幾上,拔高了聲音,「你一個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做什麼?現在別說是研究生,就是那博士都有去送外賣的,讀多了有什麼用!」
「你早點結婚,趁年輕身體好多生兩個,到時候過繼一個給小清。」
我媽說這話時麵不改色,好像是在說什麼阿貓阿狗撿個崽子回家一樣。
我卻渾身泛起雞皮,「您說什麼?大清早就亡了,哪來的什麼過繼?」
「還不是你把你弟弟害成這樣的,你生一個給他怎麼了,到時候你也是孩子的姑姑,咱們還是一家人。有人幫你養孩子你又不吃虧。」
「這個時候拿我當一家人了,」我站起來,「死了條心吧,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
現在說得好聽是幫我養孩子,到時候指不定誰幫誰養呢。
真是笑話!弟弟的孩子竟然也得要姐姐來生。
結婚?因為她的好兒子,從高考完那個夏天開始,我就決定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
這回,我狠狠地摔上了門。
我媽向來是這樣的,為了兒子不管女兒的死活。
小時候家裏隻剩下一個西紅柿了,我和薑以清都想要吃。
我雖是姐姐,但薑以清從小就比我高半個頭,身子也被我媽養得壯實。
為了一個西紅柿,他把我按在地上,掐著我的脖子,一邊用力一邊罵,「你死!你死!你死了就不用吃了!」
我窒息暈了過去,見我一動不動薑以清嚇壞了就從家裏跑了。
我媽急壞了也跟著追出去,幸虧我爸發現了我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順氣的,我才有命活到癌細泡擴散到晚期的這一天。
我媽領著薑以清一進門就開始罵我不懂事,沒個姐姐的樣子,怎麼能跟弟弟動手。
可是這個姐姐本就是你們按頭掛在我身上的,如果能選擇,我寧願在娘胎裏就讓薑以清用臍帶勒死我。
何苦到這世上經一回女子的苦。
最終,那個又大又紅的西紅柿完整地進了薑以清的肚子。
我知道,毫不偏差地把一個西紅柿一分為二很難,但是我連分的資格都沒有。
在小事上不會選擇我,在大事上又怎麼能期待他們為我考慮呢?
4
手機亮起,顯示著是王醫生,「薑以寧患者,關於後續的治療計劃你考慮地怎麼樣了?想通了的話最好盡快入院,雖然不能徹底治愈,但是效果好的話可以延長至少一年的......」
我張了張幹澀的嘴,「不治了,沒錢,也不想治了。」
「這樣啊......」
「那上次我說的器官捐獻的事情之後就拜托王醫生了。」
王醫生歎了口氣,「我先替那些受捐者謝謝你的決定。」
薑以清在隔壁房間打了一晚上的遊戲,直到淩晨四點才沒了他罵隊友和摔鍵盤的聲音。
我卻沒了睡意,在客廳拿了本書,才翻開兩頁。薑以清的房門猛地被打開,看到我他頓了一下,馬上變了臉色。
「讓不讓人睡覺了,大清早的拿本書在那裝給誰看呢?」
「怎麼那麼愛學呢你?愛學你回家幹嘛啊,死在你那個學校裏繼續學啊!」
我媽馬上開了門把他兒子安撫進屋,換了張臉衝我埋怨道:「你怎麼就不知道讓著點弟弟?你一大早的在這用的哪門子功啊?」
我攤開手,無奈道:「我什麼都沒做,就拿了一本書,他分明是出來有別的事,看到我才沒事找事的。」
我媽轉身回去,「閉嘴吧你!一回來,就把家裏弄得雞犬不寧。真不知道哪輩子欠你的。」
我閉了閉眼,忽然覺得腦子裏漿糊一般,糊成一團。
早上我提前準備好了早飯,薑以清沒起床,我爸和我媽麵對麵說著話。
「你上次體驗不是說有幾項不太正常嗎?過幾天再去醫院看看吧?」
「到了這個年紀了哪還能每一項都正常,」我媽說著瞟了我一眼,「況且家裏還有個天天氣我的討債鬼,沒氣死我都算不錯了。」
「再說了,去一趟醫院沒病也得花出去不少錢。」
「小清和小月的婚事得抓緊了,難得遇上小月這種不介意咱家小清那種情況的,我想著全款給人姑娘添台車,好讓人家放心。車我和小月都去看了。」
我爸點點頭,我喝粥的手卻一頓,「媽,你不是說咱家沒錢了嗎?」
5
半年前,我開始經常腹痛,小腿也總是莫名其妙就腫起來,我抽空去了趟醫院。
得知是肝癌,已經是中晚期了。
我在醫院的長椅上大哭了一場,給我媽打了電話。
她那邊是震天響的麻將聲,「你還好意思跟我要錢,小清剛剛做完手術,花了多少錢你不知道啊!都是你害的!哪還有錢!一個個的都是討債鬼。」
我木訥地掛了電話,在藥店買了幾盒止疼藥回了學校。
「這錢是給你弟弟娶媳婦的,不是你該想的。」
這家裏的一切都不是我該想的,小時候的西紅柿,長大後的救命錢,我都不在考慮範圍內。
給八字還沒一撇的兒媳婦全款買車,在一頓早飯上就欣然決定了。
我撂下碗,徑直回了屋,我爸媽又談論起薑以清的婚事這才沒有追著罵我。
直到下午薑以清才起來,我媽給他熱了飯菜端到茶幾上,電視上又響起球賽的喝彩聲。
我窩在一堆雜物裏昏昏欲睡,薑以清一聲大叫讓我清醒了過來。
「媽!找個創可貼,我削蘋果削到手了!」
「哎呦喂!怎麼搞的!媽媽看看,這麼多血啊!都是家裏回來個晦氣的,黴運都帶回來了,天天病啊痛啊的,嘴裏沒一句好話。」
雖然看不到,但我知道說這話的時候我媽肯定對著我的門翻白眼。
「就是,要不是她,我能出車禍嗎?我能變成這樣嗎?喪門星!倒了八輩子黴了,攤上這麼個姐!」
「對對,她是喪門星,烏鴉精!都是媽不爭氣,當初懷的是一個就好了,我們小清受苦了。」
「她哪像我們小清討人喜歡啊,白白嫩嫩,像個小鴿子,誰見了都得誇幾句。」
我捏著那張照片,把自己的那部分小心翼翼地撕下來。
烏鴉與白鴿。
我生來就是不被祝福的,是一切卑賤的,晦氣的代名詞。
淚水打濕的眼睛模糊一片,腹部傳來絞痛,這次似乎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嚴重許多。
傍晚,爸媽和薑以清去見了親家。
我疼得站不起身,像一根麻繩,越絞越緊。
咬著牙爬到浴室裏時已經是滿身大汗。
昏黃的晚霞落在鏡子上,我沒有猶豫,用刀片劃開了手腕。
我看著汩汩流出的鮮血,似乎沒有那麼疼了。
這一刻我全然忘了什麼器官捐贈,隻想用死來結束我的痛苦。
我遺憾的唯有那個真相,薑以清車禍的真相,我不願意結婚的真相,還沒有變成一把刀子紮在我爸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