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媽媽甩出一張離婚協議，問我。

「你要我還是要你爸爸。」

我猶豫了一下，媽媽馬上換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臉，冷漠道。

「你果然和你爸一樣狼心狗肺，這回是我不要你們了。」

她把離婚協議重重摔在桌上，然後不顧我的眼淚，奪門而出。

我哭著追出去，想求媽媽留下來，想告訴她，我隻是不想爸爸媽媽分開，沒有不要她。

可是，媽媽沒有留下，就連爸爸也笑我沒用，說我活的像個舔狗，他看不起我。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

這世上，原來除了我自己，真的不會有人更愛我。

這一次，是我不要你們了。

放學回家。

我高興拿著在幼兒園裏做好的賀卡準備給媽媽驚喜。

就看見已經等候在家裏的媽媽，我把賀卡放在身後，想給她一個驚喜，卻看見放在桌上的離婚協議，有點懵。

「你要我還是要你爸爸。」

媽媽甩出離婚協議，表情很冷，冷得我心裏一咯噔，我猶豫了一下，媽媽馬上換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臉，冷漠道。

「你果然和你爸一樣狼心狗肺，這回是我不要你們了。」

媽媽站起來，居高臨下，「你從今以後，不再是我的女兒。」

媽媽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我手裏捏緊了賀卡，看著媽媽的背影，下意識追出去，外麵下著大雨，我顧不上拿傘，哭著喊「媽媽」，可是媽媽頭也不回，上了別人的車，消失在雨裏。

我跌坐在雨中，哭著想求媽媽留下來，我想告訴她，我隻是不想爸爸媽媽分開，沒有不要她。

手裏水彩畫的賀卡，已經被浸濕，看不清原來樣子。

一家三口的畫麵變得滑稽，像是荒誕暈染的傑作。

我抱著賀卡，哭著看向前方，還是忍不住哀嚎出聲，「我要媽媽.....」

我喜歡媽媽。

我真的很喜歡媽媽。

可是，媽媽聽不見了。

無論我怎麼喊也聽不見了。

我的心好痛，我不知道為什麼心會好痛，痛的我快要死掉了，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死掉，隻是，死掉以前，我還能不能再見到媽媽。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在倒下去之前，我好像聽見了爸爸的聲音，聽見爸爸不耐煩的咒罵一句。

「真是個不省心的混賬。」

我想回答他，「我不是不省心的混賬，我沒有媽媽了，所以我很傷心。」

爸爸，我很傷心。

可惜，爸爸聽不見我的心聲，我被爸爸抱在懷裏，昏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媽媽還是那副溫柔的樣子，端坐在梳妝台前給我紮漂亮的小辮子，給我換上好看的公主裙，然後溫柔扶著我的肩膀。

「待會兒爸爸回來了，你要讓爸爸留下來，要怎麼說？」

我把演練好的台詞又重複了一遍。

「爸爸，我想要爸爸，爸爸可不可以為了言言留下來一次。」

媽媽很滿意，笑著牽著我下樓，然後等了好長時間，等到天色已經暗下去，等到飯菜已經徹底涼了下來，還是沒等到爸爸。

我肚子不爭氣咕嚕嚕叫起來。

我牽著媽媽的手，撒著嬌問她，「媽媽，我餓了，我可以先吃飯嗎？」

我隻是餓了。

但是，卻得到了媽媽的暴怒，媽媽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被突然的力量推到在地，磕到了桌角，頭被撞破，滲出大片血跡。

疼痛讓我忍不住哭出聲來。

媽媽指著我大罵，「你哭什麼哭，你哭的我都快煩死了！能不能別哭了！你裝可憐給誰看。」

2

媽媽不喜歡我哭。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

可是，真的好痛。

我忍著眼淚，努力不哭，血順著額角滑入我眼睛裏，又流入我嘴角，腥甜的味道充斥著我口腔，我還是假裝輕鬆，哄著媽媽。

「我不哭。」

「言言不痛。」

「媽媽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做的不好，就像我不知道，媽媽為什麼又突然變了一個人，變得好凶，變得陌生。

這不是我的媽媽。

後來，爸爸還是來了。

是媽媽打電話給他，說我受傷了，爸爸來的風塵仆仆，西裝上還帶著一股香甜味道，他把我抱在懷裏，語氣滿是責備。

「你要是不養，就交給我媽，既然你要爭著養孩子，你把孩子搞成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爸爸好凶，我睜著朦朧眼睛，看見媽媽在哭。

我想喊爸爸別凶媽媽了，我不疼了。

但是爸爸還是在凶，他凶媽媽，「是你自己非要結婚，是你非要生下言言，你現在裝可憐給誰看，你真他媽讓我惡心。」

媽媽哭著哭著，就變得猙獰起來。

她歇斯底裏拽著爸爸衣領，就大吼，「是我要生的嗎，是我要生的嗎。」

「還不是因為你們周家給了我娘家錢，要買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要不是你們，我怎麼會過成這樣。」

媽媽的眼淚砸在我臉上。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老師說，每個孩子降臨這個世上，一定是帶著父母的愛和憧憬才來的。

但我怎麼覺得。

好像不是這樣的。

我的媽媽說，我是奶奶家花了錢買來的，而我的爸爸，愛的不是媽媽，是別人。

我從睡夢中漸漸醒過來，鼻尖縈繞著消毒水的氣味，我知道我又來醫院了，我是醫院的常客，常常在爸媽爭吵聲中，成為他們爭奪的工具，然後不一小心，我就會來一趟醫院。

隻是今天。

沒有爭吵，是我被拋棄了。

我的媽媽，她不要我了。

清醒之後，心臟還是覺得好痛，痛的我快要窒息了，我睜開眼睛，眼淚就不自覺流下，恰好撞見了推門而入的爸爸。

爸爸一看見我，眼底就閃過不耐，他坐在床頭，嗤笑出聲。

「沒出息。」

爸爸指尖帶著煙草味，點在我額頭上。

「多大點事，你就要死不活的，你能不能別搞的跟你媽舔狗一樣，整天跪舔你媽，有意思嗎。」

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爸爸嘴裏的舔狗是什麼意思。

但我從他表情裏看得出來，應該不是好的形容詞。

我努力伸出手，想問他，「我媽媽呢。」

我嗓子吞刀片一樣，痛的說不出話，我爸歎息一聲，「你媽媽要和我離婚，其實我們早該離婚了。」

「有些事，你總是要知道的。」

爸爸眉目冷了幾分。

「我和你媽媽就是個錯誤。」

3

爸爸說，他和媽媽是個錯誤，媽媽當年是寄住在爸爸家保姆家的女兒，但因為畢業慶祝。

兩個人都喝了酒。

媽媽和爸爸就理所當然有了我。

爸爸並不是很想要我，因為爸爸有更喜歡的女生，爸爸想和那個女生生寶寶，而不是保姆的女兒，我的媽媽。

爸爸勸媽媽打胎拿掉我。

可是，媽媽鬼迷心竅把這件事鬧大，桶到了奶奶那裏。

奶奶擅自作主，趕走了爸爸喜歡的女生，逼迫著爸爸娶了媽媽，生下了我。

爸爸說，整個家裏，唯一期待我出生的隻有奶奶。

所以，爸爸看向我，「我其實挺看不起你的，明知道你媽不愛你，還上趕著去舔她，你還有沒有自尊心。」

我一直覺得，爸爸是這個世上長的最好看的男人，我一直想象，就算長大，我也要找爸爸一樣可靠的男人。

如今。

我看著爸爸，隻覺得心裏鑄造的英雄碉堡猛然碎裂，變成七零八落的碎片，一片片割在我的皮肉之中，原來，我的出生是場笑話，我的到來造就了爸媽的不幸，可我還是很愛他們。

也期待他們愛我。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爸爸，想牽他的手，卻害怕，胸腔裏巨大的酸意幾乎吞沒我，我造成了父母的不幸，卻還是貪婪渴望他們愛我，愛這樣一個殘破又不堪的我。

我的眼淚去而複返，還是不願死心。

「可是爸爸。」

我忍著喉嚨撕裂的痛意，弱弱問他。

「言言好好長大，好好讀書，然後賺錢給你和媽媽，你們可不可以分一點點，就一點點愛給言言。」

我眼睛好酸，喉嚨的澀意，幾乎要吞沒我，我還是期待著爸爸的回應。

怕爸爸不信我。

我掙紮著起來，從床頭拿出那張已經看不清原樣的賀卡，遞給他。

「老師說，言言做的賀卡特別好，爸爸媽媽看見了一定會喜歡，」我眨著眼睛看他，「我會更懂事一點，更努力不讓你們掛心，爸爸相信言言，好不好。」

賀卡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樣子。

成了一團詭異的水墨畫，它被爸爸拿在手上，輕柔摩挲著，那動作太溫柔，溫柔的我認定了爸爸肯定心軟，也認定了爸爸一定也愛我，就像愛他和媽媽，來自我的本能一樣。

我心砰砰直跳，屏住呼吸等待著爸爸的回答。

等了好久。

又好像其實沒那麼久。

爸爸放下賀卡，放在床頭，然後看向我，神情依舊保持著淡漠，就好像他對於我的小心翼翼，並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言言。」

他說：「我是你生理上的父親。」

「你的生活需求和物質需要，我會全部滿足你，但隻有一點。」

爸爸扯唇，「父愛，我給不起，也給不了。」

「我不愛你媽媽，我沒辦法愛上一個我不愛女人的孩子，何況，因為你，我才失去了原本屬於我的幸福，言言，我沒有遷怒你，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人不能既要還要，」爸爸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向我，「如果人太貪婪，注定一無所有，你明白了嗎。」

4

我不明白。

但我本能的點頭。

我知道，我不該惹爸爸不高興，我怕惹爸爸繼續不高興，他會不會也像媽媽一樣不要我了。

於是，為了留住爸爸，我用力點頭，做出我已經聽懂的樣子。

爸爸很滿意，摸了摸我頭，像是獎賞我的識時務，頭頂傳來溫熱觸感，我不敢貪戀，怕徹底失去。

從醫院回來。

家裏已經空蕩蕩，隻剩下保姆阿姨陪伴我，保姆阿姨不止一次歎氣，然後抱著我說。

「造孽哦。」

「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生在這樣的家庭。」

然後，阿姨就會哄我，「言言是最好的孩子，是他們不懂言言的好，言言好好長大，長大就會變得更好的。」

長大了。

真的就會更好了嗎。

我不知道，但我還是很想念我的媽媽。

再次見到媽媽，是在幼兒園畢業典禮上，我們穿著學士服在拍照，我遠遠看見了媽媽，媽媽穿著精致漂亮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妝，我猜她一定知道今天我畢業。

所以，她來了。

那是不是代表，媽媽也很愛我。

媽媽放不下我呢。

我高興的從人群中衝出去，跑到了媽媽麵前，笑容幾乎藏不住，笑著喊了一聲。

「媽媽。」

「你怎麼來啦。」

我甜甜喊著。

媽媽對上我視線，像是疑惑了一下，然後注意到了一旁幼兒園熱鬧的畢業典禮儀式，臉上一閃而過心虛，在下一秒，另一道童音裏的「媽媽」徹底打斷。

穿著小西裝的男孩，拿著甜筒跑過來，握住媽媽的手，軟著聲音喊她。

「媽媽，我買了巧克力味的呢。」

媽媽的心虛在看見男孩的時候，徹底消失，她眼睛裏裝滿了男孩，變得柔和又慈愛。

她摸了摸男孩的頭，「累不累呀。」

「天氣這麼熱，」媽媽體貼拿出紙巾，擦了擦男孩額上的汗珠，「你都出汗了。」

男孩笑嘻嘻，「不熱。」

「我喜歡吃冰淇淋。」

媽媽嗔怪看他，語氣卻寵溺，「又不是不買，你跑那麼急。」

大概注意到旁邊的我，男孩看了我一眼，然後問媽媽，「她是誰？」

我心跳了一下。

和男孩一起看向了媽媽，媽媽臉上劃過一抹慌亂，但很快不見，她笑了笑，回答男孩。

「我不認識呀。」

「你認識嗎？」

男孩搖搖頭，「不認識。」

男孩不在繼續這個話題，牽著媽媽的手撒嬌，「我要吃炸雞，媽媽帶我去吃炸雞。」

男孩撒嬌很管用。

我看著媽媽彎下腰，捏了捏他的小臉，滿眼都是他，「好，寶寶說什麼就是什麼。」

5

媽媽牽著男孩，從我身邊路過，我鼻尖劃過屬於媽媽身上的清香。

我知道，隻要安分，隻要這時候安分一點，就還有可能得到媽媽心軟，就還有可能讓媽媽多看我一眼。

可是，我控製不住，我真的控製不住。

我發瘋了一樣追上去，就像我這麼長時間發瘋一樣想念媽媽一樣，就像我發瘋的想著媽媽，看著自己心碎成了一瓣一瓣，還是會因為繼續想媽媽，又自己縫縫補補，努力裝作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媽媽。」

我追上去，用力抓著媽媽的手，哭著喊她，「媽媽，你不要言言了嗎。」

「你真的真的，不要言言了嗎。」

以前，媽媽也會和爸爸鬧脾氣。

每次媽媽鬧脾氣，就會拿我當做籌碼，她會故意大聲當著爸爸麵說，「你要是走出這個家，我就帶著你女兒去死。」

然後，爸爸就會留下來。

爸爸隻要留下來。

媽媽就會對我露出笑臉，她會笑著捏捏我的小臉，誇我。

「周筧言，你也不是完全沒用的。」

她笑著說，「你還可以用作威脅他的工具，你很棒喔。」

我不懂媽媽話裏的含義，隻當自己做了值得被表揚的事情，在媽媽誇讚中，也跟著高興起來，笑著抱住媽媽，一遍遍和媽媽說我愛她。

那時候的媽媽，是溫柔的，是慈愛的。

隻是媽媽的愛從不純粹。

媽媽交付到我手上的愛，永遠含著利用和目的性，隻是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