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薑侯爺的外室。
被打的奄奄一息,丟在亂葬崗時,小郎中賀遊救了我。
我罵他吃飽撐的,多管閑事。
他不氣也不怒,隻把藥碗往前遞了又遞。
靦腆的笑,“世道再難,活著就有希望。”
後來,我活了下來,他卻死了。
侯府人將他拉到亂葬崗,看他被野狗分食。
說他診錯夫人的脈象,死有餘辜。
七天後,我再入侯府。
不為爭寵,隻為索命。
......
寧安侯府的主母有孕,侯爺大喜,宴客三天以示慶賀。
“原來侯府這麼富貴啊,怪不得你想回來。”
同行的舞姬鶯歌捅捅我的腰窩。
“不過,聽說侯夫人魏紫可是平城第一美人,深受侯爺喜愛,你行嗎?”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端坐在高處尊貴的侯爺夫婦,嘴角勾起。
“我花韻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做不成的。”
鼓起,人出。
輕紗覆身,更顯得腰身不盈一握。
赤足輕點,腳腕的銀鈴清脆悅耳。
一時間,滿堂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隔著麵紗,望向侯府的男主人,寧安候薑梟。
他正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眼底是熟悉的炙熱與情欲。
而他旁邊的侯夫人,卻麵容扭曲,狠狠咬著嘴角。
這就受不了了嗎?
我旋轉的更快,如同振翅的蝴蝶,等待落到有緣人懷中。
下一秒,被一隻手臂箍住腰身。
是薑梟。
他直接將我帶回外院書房,抽掉麵紗,捏起我的下巴,眉眼沉沉壓下來。
“特意混進府裏跳舞。韻娘,這是......知道錯了?”
仿佛被嗜血的猛獸盯住,我汗毛豎起,皮膚起了層細細的雞皮疙瘩。
每一根頭發絲,都在叫囂著遠離。
哪怕後背的傷已經痊愈,依舊能感受到刻進骨子裏的疼痛。
一年前,同樣在這間書房,我皮開肉綻的趴在他腳邊。
後背滿是鞭子留下的猙獰血痕。
他腳踩皮靴,踏在我背上,慢慢的用力。
“本候同意你入府為妾,是給你臉。你竟敢拒絕?”
“韻娘,是不是本候寵你太過,讓你忘了自己舞女、外室的身份?”
男人的力度豈是我能承受的。
靴底的塵土與泥沙,像鹽粒一樣,磨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我如同一隻死狗,喘著粗氣,任他蹂躪。
我知道,隻要我服個軟,馬上會有人送來良醫奇藥,抬我上高床軟臥。
也知道,外室都做了,拒絕進府為妾是在瞎矯情。
但心底就是有一個聲音,在說,“不想”。
從小我就想成為一個舞蹈大家,為了這個目標,我從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睡過一個懶覺。
可我隻上台跳了一場,就被薑梟養了起來。
從此,舞隻能跳給他一人看,隻能成為取悅他的工具。
為了保全升平班,我認了。
外室就外室吧,起碼身契在自己手裏,隻需看一人臉色。
可他還要把我拉進他的後院,與他的妻妾相鬥,仰主母鼻息而活。
與其被消磨死,或者變成一個不認識的自己,不如就死在這裏吧。
他侯爺再厲害,也管不住我死。
我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譏諷出聲。
“都說魏姑娘是平寧候心尖上的人,如今已得償所願,為什麼還不放過我一個替身。”
“還是說,侯爺愛上了我這個舞女?”
三年相處,我了解薑梟。
長處尊位的他,看不上我的出身,更不會承認對我的心思。
薑梟一鞭子勒住我的喉嚨,直到我臉色發青,才鬆手離開。
留下一句,“扔出侯府,我倒要看看沒有本候,她能不能活下去。”
我迎上薑梟審視的目光,忽的扯出一個笑容。
像貓娘一樣,一點點的攀爬上他的膝頭。
“嗯,韻娘知錯了,侯爺可還願要我?”
這一晚,我成功留在了侯府。
而這一晚,是魏紫嫁給薑梟後,他第一次沒有陪她。
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我成了薑梟的寵妾。
寵妾自然要有寵妾的樣子。
我不僅從不去給主母請安,更一連半個月,勾的薑梟隻能歇在我這裏。
哪怕魏紫借口說肚子疼,我都陪著薑梟去霓裳院,再將人帶回來。
對此,薑梟有些受用,寵溺的點我鼻尖。
“沒想到韻娘也會爭風吃醋。”
又不忘警示我。
“鬧性子要注意分寸,她畢竟是侯府主母,肚子裏又有本候的孩子。”
分寸我自然會拿捏,畢竟我比任何人都在意這個孩子。
但想後院和睦,那可不能夠。
薑梟給我的體己,被我大方的散給丫鬟小廝。
我在下人的口中,儼然成了最好的主子,慢慢竟與魏紫隱隱有了分庭抗禮的趨勢。
而她也終於坐不住了。
這天,我正在亭子裏練舞,魏紫帶著人找了過來。
“花姨娘還真是好運氣,能二入侯府。”
“以前是靠皮肉,不知這次,又用了哪些不入流的手段?”
我漫不經心的收起水袖,走近她幾步,上下打量她一眼後,咯咯笑了起來。
“這還要多謝夫人你啊。”
“夫人日日頂著這張與我三分像的臉,在侯爺麵前晃,侯爺怕是想忘記我都難。”
“你,你竟敢說本夫人是你的替身?”
魏紫氣的渾身發顫,聲音都劈了。
我覺得好笑極了,替身這件事,她三年前不就知道嗎,怎麼我能替她,她不能替我呢?
剛被薑梟養著的時候,我問過他,“為什麼是我?”
他笑而不答。
直到有一天出門踏青,我與魏家明珠相遇。
三分像的麵龐,同樣的衣衫,那一刻,我才明白答案。
那天,我被折磨的昏死過去好幾次。
薑梟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不要去招惹不該惹的人。”
也是那時,我懂了,男人啊,有魏家明珠當未婚妻,並不妨礙他與舞女耳鬢廝磨。
我和魏紫,誰也沒比誰高貴。
所以,我清醒了。
可魏紫不懂。
她尖叫著,命人抓我。
“上不得台麵一個賤貨,也配與本夫人相像,來人,將她臉抓花。”
魏紫身邊的大丫鬟紅袖是她最忠心的狗,聽說她不方便時,就是由紅袖伺候的薑梟。
所以,她一聲令下,紅袖便立刻向我撲來。
我神色未變,手臂輪圓的一巴掌下去,迫使紅袖換了方向,朝後倒去。
“啊!”
“主子!”
魏紫的尖叫聲,丫鬟們的著急聲混成一團。
我卻瞅準時機,在魏紫即將摔到時,墊在她身下,護住她肚子。
“你?”
她驚愕極了。
我小聲在她耳邊惡劣的笑。
“想借我的手,弄掉肚子的肉,我偏不會讓你如願。”
我撐起身子,手心摩擦著她剛滿四個月,還未見弧度的小腹,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
小東西,不管你是傻,還是殘,我都會保你平安出世。
畢竟我的小郎中是世上最好的人,豈能背負診錯脈的汙名。
我的小郎中姓賀名遊,是這世上頂頂有善心的人。
本與我這個被侯府掃地出門的外室,扯不上一點關係。
可巧就巧在,七月十五那日,他經過了亂葬崗。
而我在那裏等死。
天空的月色被烏雲遮住,閃爍的星子照亮不了人間。
我聽著不遠處野狗的嚎叫聲,閉著眼睛在想,它們一會兒會先吃我的胳膊,還是腿。
意識模糊時,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我本不想理會,可他還扒我眼皮。
誰這麼缺德,大半夜擾鬼清夢。
我怒氣上頭,豁然睜開眼,“滾!”
話罵出口,我不由愣了一下。
眼前之人,竟然是個背著草藥筐的小郎中。
要知道,我們下九流的人也會生病,對秉承病患平等的醫者,更多幾分敬重。
我嘴角動了幾下,想挽回幾句,卻聽到他欣喜的聲音。
“我就知道姑娘沒死。”
邊說著,他邊把藥筐轉到前麵,俯下身子要背我。
“姑娘,你傷的太重,來,我帶你去醫館。”
“別多管閑事。”
我指著東邊的方向,告訴他。
“我從那邊來的,小郎中你有幾條命,夠救我?”
“快走吧,別打擾我睡覺。”
小郎中愣住了,為難的皺起眉頭。
我心中冷笑,重新閉上眼睛。
可下一瞬,有一雙手輕巧的避開我受傷的部位,將我抱了起來。
“好吧,那隻能帶你回家了。”
“先說好,在下家寒,你可不能嫌棄......”
漆黑的夜,我被小郎中抱在懷中,後背的鞭傷不停的滲著血跡,我的意識越來越遊離。
但總被一個聲音一次又一次的拉回來。
“姑娘,你可吃過甜豆花?”
“姑娘,我家養了兩隻雞,你猜它們叫什麼名字?”
真的,我活了十八年,第一遇到如此絮叨的人,還鍥而不舍的非要我回應。
“聒噪!”
我實在忍不了了,又恨恨罵了一聲。
卻換來他帶著笑意的誇讚。
“姑娘真是毅力過人。”
“我們,到家了。”
其實賀遊這個小郎中長的不錯。
身入翠竹,眉眼溫和,半舊的麻布衣裳,也掩蓋不住風骨。
不開口時,倒能擔得起端方君子四個字。
可他偏生了張愛羅嗦的嘴,和一副愛管閑事的性子。
一手好醫術,不去正經醫館坐堂,整天在窮人紮堆的南城行醫。
又是把脈、又是抓藥,再嘮嘮叨叨告訴人怎麼熬。
最後辛苦半晌,隻落得十文錢。
我笑他一輩子也發不了家。
“嗯。”
他並不辯駁,說了一天話的嗓子有些沙啞。
“都是自己采的藥,沒什麼本錢,要是藥太貴,他們該舍不得來抓了。”
“拖來拖去,說不定小病成大病。”
我愣了愣。
從小升平班裏嬤嬤教的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她帶著我們到城牆根、破廟裏看乞丐。
“覺得他們可憐嗎?”
“那你們試試,一個人走過去,看能不能把你們吃了?”
有人不信邪,第二天班子裏少了一個人。
嬤嬤將她青紫的身體,在練舞的大堂放了三天。
聲音涼的如同冬日的冰棱。
“這世道,最要不得的就是同情心。”
“所以,收起你們的眼淚、軟弱、姐妹情深,想混出名頭,光舞技出眾不夠,還要有一顆心。”
一顆哪怕台下血流成河,我依然舞的自在的狠心。
我明白了嬤嬤的沒有點透的話,踩著無數人的血淚,成了平城第一舞姬。
可或許是死裏逃生了一次,離開了吃人的環境。
我望著賀遊配藥、熬藥忙個不停的身影,竟鬼使神差的覺得,他的話也有些道理。
於是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我挽起袖子,拿起幾顆甘草切了起來。
可令人惱怒的是,這樣便宜的價格,還有人想白拿。
鴿子巷接生的李婆子,又一次腆著臉說先記賬時。
我嘴角一抿,擼著袖子就要發作。
卻被賀遊放了三包藥在手裏。
李婆子拿著藥走了,我氣的轉過頭不看他,不論他怎麼哄都不說話。
賀遊無奈的笑了笑,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塊兒麥芽糖,遞給我。
糖漿渾黃,散發著絲絲縷縷的甜香,像極了某人的性子。
我輕哼一聲,一把奪過,扔進嘴裏。
任由它慢慢潤透口腔,撫平心頭的棱角。
小郎中輕笑一聲,慢條斯理的整理草藥。
“幾幅草藥,費不了我多少功夫,卻可能是他們一家子的生機。”
“世道艱難,多一個人活著,總是好的。”
可這樣想幫所有人活著的小郎中,卻死在二十二歲生辰那日。
臨出門前,還在不厭其煩的叮囑我。
“成親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喜綢等我回來再掛,你不要自己弄。”
“天涼,洗手記得燒熱水,我給你配的護手膏子,別忘了用......”
轉眼間,卻被人打的奄奄一息,扔在亂葬崗,任由野狗分食,連整幅屍骨都找不到。
他們說,小郎中診錯侯府夫人的脈,詛咒小世子不康健,死有餘辜。
可整個南城誰不知道,他雖然愛囉嗦,診脈卻最是嚴謹,從不誇大病情。
我沒哭也沒鬧,隻是毒死了亂葬崗所有的野狗。
然後用縫製好的喜袍,一點一點的將賀遊裹起來,背回家。
路上,我和他說話。
“小郎中,你藏起來的簪子,被我找到了,你看我帶上好看嗎?”
“小郎中,不論怎麼樣,今天我都是要和你成親的,你會不會笑我臉皮厚?”
“小郎中,你後悔救我嗎?”
寒風嗚咽,大雪紛飛,整個人間,再也沒有我的小郎中,再也不會有人回我的話。
那傷害小郎中的人,又憑什麼活著?
“你,你別碰我。”
魏紫被我詭異的舉動嚇白了臉,一把撇開我的手,扶著丫鬟,躲的離我一丈遠。
再次命人抓我。
“將這個加害小世子的賤人,給本夫人拿下。”
大概是知道了我的不好招惹,魏紫身邊的嬤嬤丫鬟,一窩蜂的朝我撲來。
這次我躲不過,也不想躲。
所以等薑梟恰好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我被扒了外衣,壓著跪在雪地裏。
發頂肩上全是冰霜,雙頰被扇的青紫。
魏紫倚在狐皮鋪就的太師椅上,雍容優雅的喝補湯。
她終究記恨我占了薑梟三年,隻是曾經她還沒過門,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今,她是侯府主母,我是可隨意發賣的妾,她自然可肆無忌憚的,把新仇舊怨一起清算。
“住手!”
薑梟怒極了。
一腳踹翻對我動手的紅袖,用大氅裹住我,抱了起來。
“表哥!”
魏紫紅著眼睛,委屈的望向薑梟。
“我這個侯府主母,連處置妾侍的資格都沒有嗎?”
“你當真要為一個舞姬,讓我沒臉?”
薑梟真的把魏紫放在心上過,不然不會在她沒進門時,不準任何人有孕。
又在她懷孕後,一直歇在她院裏。
但魏紫太不了解男人了。
男人會憐惜柔弱良善的表妹,絕不會認為喊打喊殺的侯府主母是弱勢。
那份感情會轉移到比她更需要的人身上。
比如無依無靠,無財無勢,隻能如菟絲花般依附他的我。
我眼眸低垂,在寒風中凍得冰涼的手,有意無意的搭在他脖子上。
他被涼的一哆嗦,眼中怒氣更勝,再不肯看魏紫一眼,抱起我就走。
魏紫被氣的摔了湯蠱,卻自持身份,不肯服軟。
倒是紅袖爬了起來,攔在薑梟身前,為她主子辯解。
“侯爺,您誤會夫人了,是花姨娘想害小世子,夫人才生氣的。”
她不說這句話,今天的事,到此也就結束了。
但她說了,薑梟立刻命左右將她拿下。
“夫人身邊,就是因為有你這種搬弄是非的奴才,才日日生氣。”
“來人,立刻亂棍打死。”
內宅的女人,哪裏有薑梟身邊的侍衛利索。
魏紫緩過神來,想求情時,對方已經有出氣沒進氣。
紅的發黑的血,汩汩流在地麵殘雪上。
魏紫看到這一幕,驚的臉色煞白,尖叫起來。
我透過薑梟的肩膀,無聲的對她笑。
痛苦嗎?
往後的日子會更痛,更苦。
你可要堅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