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裴鈺是歸一宗大師兄,而我以殺豬賣肉為生。
夫妻三年,他無時無刻不在嫌棄我。
仙門開啟時,捏著他劈開的玉佩,我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可他不僅回來了,還開始對我噓寒問暖,像換了個人一樣。
後來,在我們再次成婚那天,真正的裴鈺提劍而來,將新郎打出原型。
冷聲嗤我,“仙妖不分的蠢貨,連自己的夫君都能認錯。”
我拿著把剔骨刀,擋在一隻白狐前,與裴鈺對峙。
“仙又如何,妖又如何,老娘認誰,誰就是我的夫君。”
……
我沒想過裴鈺還會回來。
彼時,我正拿著把剔骨刀,和愛占便宜的齊三娘大聲嚷著。
“老娘就算不養男人了,肉錢也一分不能少,四十七文,趕緊的。”
一抬眼,卻看見一身白衣的裴鈺,神色不明的站在肉攤不遠處。
我有一瞬間的怔忪,下意識的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再看,他已經走到身前,嘴角彎著一個好看的弧度,目光灼灼的對我笑。
“滿娘,我回來了。”
說實話,我被這個笑鎮住了。
撿到裴鈺的三年裏,我對他可謂是掏心掏肺。
他喜歡練劍,我便也找人打了把,跟在他身後比劃。
他愛看書,我放下剔骨刀,學著捏筆。
私以為這也算是夫唱婦隨,隻盼著哪天能得他一個笑臉。
他長的那麼俊,笑起來一定比山上的蘭花還要好看。
可從來沒有。
裴鈺隻會皺著眉頭,冷冷的斥責。
“蠢貨。”
就連今日仙門大開,他離開時,依舊也沒和我多說一句話。
隨意一刀,將我曾經送他的同心玉佩劈開兩半,與他師妹轉身離去。
他的背影瀟灑而決然,一點兒也不像曾經身中媚毒,求我當解藥的樣子。
也是那時,我才明白。
歸一宗的大師兄,是不可能給以殺豬賣肉為生的金滿,當夫君的。
所以,他走後,我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出攤賣肉攢錢。
師父說過,女人隻有錢夠多,才能留下順眼的男人。
“喲,滿丫夫君回來了?”
齊三娘迅速將肉放進菜籃,抓著銅板的手,卻遲遲不肯鬆開。
“滿丫,咱就別在你夫君麵前,為這幾文錢掰扯了,這肉就送給孩子們吃吧。”
鎮子上人都知道,裴鈺最不喜我與人爭執,特別是為了錢財。
隻要他在場,十回有九回我得吃啞巴虧。
想到這裏,我急了。
瞪了裴鈺一眼,剔骨刀往案板上一紮,猛吸一口氣,準備好好教教齊三娘道理。
“小本生意,概不賒欠。”
一道溫潤的聲音先於我出現,裴鈺修長如玉的手掌展開向上。
“一共四十七文,謝謝惠顧。”
齊三娘憤憤的丟下錢走了,我眼睛一眨又眨的盯著眼前,一文一文數錢的男人。
“你是誰?”
我和裴鈺成親三年,他的脾性我還是了解一二的。
打死他,都不可能站在又腥又油的豬肉攤前,為幾文錢與人掰扯。
剛成親時,我不是沒想過讓他幫我。
師父走後,收豬、殺豬、賣肉、收錢,都需要我一個人幹,確實有些忙不過來。
我揉著腰,剛開口,裴鈺就打斷我的話。
“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少事情。”
“什麼都依靠別人,隻會讓自己軟弱。”
我跟裴鈺解釋,我不是依靠他,隻是前段時間受了傷,身體還沒全恢複。
他大概想起我為什麼會受傷,沉默了一會兒,答應替我去看攤。
那天我很開心,以為他在慢慢融入我的生活。
可當第二日忙完,看到肉案上沒肉,錢盒裏沒錢時,我懵了一瞬後,怒了。
擼起袖子,就叉著腰叫罵。
“敢欺負老娘的男人,你們是活膩歪了嗎?”
“人要臉,樹要皮,識相的趕緊把錢給老娘送回來,不然老娘把你們罵的,祖宗的棺材板都壓不住。”
“噤聲!”
裴鈺皺著眉頭攔住我。
“淡泊以名利,寧靜以致遠。修仙者當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不過是一點蠅頭小利,不要像潑婦一樣丟人現眼。”
粗鄙、愚笨、蠢貨,這都是他對我的評價,如今又多了一個潑婦。
我正在氣頭上,第一次沒對他溫聲細語。
“修仙者沒錢吃喝,照樣能餓死。”
“老娘辛辛苦苦販來的肉,憑什麼讓他們占便宜。你憐憫他們,誰憐憫咱?”
小小鎮子沒有多少秘密,我和師父在這裏擺攤十三年,每一個家的情況,都是了解的。
能買得起肉的,沒幾家是窮人。
我擼起袖子,拎著刀,挨家挨戶找上門要賬。
氣的裴鈺罵我,“朽木不可雕。”
自此再沒在肉攤出現過一次。
所以,眼前數錢這麼認真的男人,怎麼會是裴鈺。
“嘩啦!”
銅板被扔進錢盒裏,男人忽然靠近我一步,略涼的手指,一點點攀上我的手腕內側。
指尖在我的皮膚上摩挲,癢的我臉頰滾燙,心跳如鼓。
夭壽啦!
二十一年來,除了三年前替裴鈺解媚毒時,有過半晌之歡,我再沒和男人有過親密舉動。
怎麼經得起如此撩撥?
我麵紅耳赤的想掙開,卻被纏的更緊,一道慵懶又帶著誘哄的聲音劃過耳邊。
“滿娘,你確定要問我的身份嗎?”
“現在的一切,不是你內心最渴望的嗎?”
“這樣的美夢,你真的不想多做一會兒嗎?”
是的,誰能想到,向來強勢又粗魯的金滿,也有細膩的女兒心思。
所求所想,不過是有一個人能陪在身邊。
不用能幹,不用富有,隻要能陪著我就行。
但這種事,可遇不可求。
我曾經以為裴鈺是那個人,卯著勁想要留下他。
可還是失敗了。
不過我金滿從小就知道一個道理,不要我的人,我也不會再稀罕他們。
我退後一步,拉開距離,重新把剔骨刀握在手裏。
“你,你可是遇到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假裴鈺頓了一下,屈起手指彈了彈有些抖動的剔骨刀,另一隻手摸上我的耳垂,撚了撚。
“滿娘幫我,是想得到什麼?”
“讓我做你的夫君嗎?”
他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額頭,酥酥麻麻的撩人心弦。
我又忍不住的臉紅起來,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軟綿。
“我,我什麼也不要......”
我很敬仰修仙之人。
十歲那年,野獸下山,咬死鎮子上很多人,所有人都束手無時,是路過的仙君,打退野獸,救了我們。
所以三年前,我願意給中了媚毒的裴鈺當解藥,現在也願意幫他。
隻是不知道他需要我做什麼。
我思索的認真,沒有看到假裴鈺投在地上的是一隻獸影,正對我垂涎欲滴。
“滿娘不想我做你夫君?”
假裴鈺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對上他那張俊朗的臉。
“同樣一張臉,滿娘要他,不要我?”
“呃?”
我被他的問題鎮住了,驚愕的瞪圓眼睛。
“你想做我夫君?”
“我可是個凡人,殺豬的。”
經過裴鈺,我對仙凡有別四個字,已經很懂了。
哪個仙君會不想娶一個貌美的仙子,看上殺豬的凡女啊。
假裴鈺歪頭打量我,笑了起來。
“殺豬的怎麼了,在我看來,你比那些仙子強多了。”
“最起碼跟著殺豬女,有肉吃,不會餓肚子。”
他笑的好看極了,比天邊的日頭還亮眼。
閃的我的心又快跳幾下,承諾的話不假思索的說出來。
“那是,跟著我,保證你日日都能吃到最好的肉。”
話剛出口,我便捂住了嘴巴。
他是仙君,怎麼會真的在乎這些口腹之欲。
我和他哪裏來的日後。
現在的答應,不過是修仙之人講究因果罷了。
就像當年的裴鈺,因為我救了他,所以答應我要他做我夫君的要求。
心大的我,卻將他的無奈妥協,當成了情誼。
竟真的拐了歸一宗的大師兄,拜了堂,當夫君。
結果成親三年,他無時無刻不再嫌棄我,最後決然離開。
吃一塹長一智,我可不能再強行留人。
想通後,我擺手。
“我胡說的,不用當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說就行。”
“可我就想當滿娘的夫君!”
假裴鈺抬手替我一縷淩亂的發絲,別在耳後,微啞的嗓音裏,帶著無盡的魅惑。
“我滿足了滿娘的願望,滿娘能乖乖把心給我嗎?”
假裴鈺名叫青霄。
他並沒有換回去臉,據他說,比現在長的好看一萬倍,怕我看了睡不著覺,要等成親那日才給我看,用這張臉先將就。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的名聲考慮。
雖然我並沒什麼名聲,但心裏還是暖了一下。
回到家時,天色已晚,我給他指指裴鈺以前的屋子。
“你休息吧,我做好飯叫你。”
“我陪你!”
他腳步一轉,胳膊一攬,推著我進了灶房。
“你做菜,我燒火。”
灶膛並不大,燭火一點,兩個人的影子,便相依相偎在一起。
這是我內心曾經最渴望的一幕,此刻我卻有些不安。
我怕他像裴鈺一樣,環視一圈,會皺著眉頭說黑黑的熏肉,和黃泥壘成的灶,“臟”。
“咦,有熏雞!”
青霄伸手一招,將房頂掛著的熏雞取下,眼睛裏冒著欣喜的光。
“滿娘,咱們晚上吃雞,好嗎?”
“好!”
青霄吃的奇快,一整隻熏雞,除了我碗裏留的一條腿兒,其他的全進了他的肚子。
想起裴鈺說過的,修仙界連外門弟子都不吃葷腥的事,我望向青霄的目光,不禁有些心疼。
“從明天開始,我多販兩頭豬去賣,掙了錢給你買果子吃,你不用這麼委屈自己。”
“果子有什麼好吃......”
青霄擦手的動作停了,猛然抬頭打量我,然後大笑起來。
“你,在心疼我?”
“你竟然心疼我?”
我被笑的有些羞惱,重重的把碗放下,粗聲粗氣的吼他。
“你既然說要給我當夫君,就是我男人。”
“老娘心疼自己的男人有什麼問題。”
青霄的笑聲頓住了,沉默一會兒,抬手將我下巴上蹭的煙灰抹掉。
聲音溫柔的像春日裏,深山處盛開的蘭花,似纏綿又似輕歎。
“滿娘,你真是個好姑娘!”
好姑娘?
這是活了二十一年來,第一次有人這麼評價我。
五歲那年,我爹將我賣進花樓,因為又瘦又小,隻得七百文,遠遠不夠他還賭債。
他罵我,“賠錢貨!”
八歲那年,我砸傷猥褻我的龜公,逃出花樓。
老鴇她們說我是,“養不熟的狗崽子。”
後來我遇到師父,她教我打獵、殺豬、分肉。
我吃飽飯後,漸漸顯出力氣大的天賦,對這些學的極快。
師父誇我,“天生的屠戶。”
又因賣肉時,經常與幾文錢與人爭執,齊三娘她們笑我,“破落戶。”
遇到裴鈺後,我又多了,“蠢貨、”“潑婦、”等稱號。
哦,對,還有“凡人!”
裴鈺一看就是沒受過苦的人,我也舍不得委屈他。
他不喜肉食,我就買來果子。
他穿不慣粗布衣裳,我用三頭豬,和布坊的老板換了一匹絲綢。
齊三娘她們笑我,“滿丫,你找的是夫君,還是祖宗啊?”
“哪有男人不幹活,讓女人養的?”
我衝她們瞪眼睛,高聲叫嚷。
“誰規定必須男主外,女主內的,老娘就喜歡他在家做做飯,掃掃院子,老娘樂意,你們管的著嗎。”
其實別看我聲音大,仔細聽,氣是虛的。
成親兩個月,裴鈺別說幫我幹活了,就連每次說話都是因為訓斥我。
我捧著連夜縫製的白衫,討好的把白天的事情,講給裴鈺聽。
“我要是哪天回來晚了,你能不能到鎮子上接接我?”
他擰著眉頭,看了我一眼。
“你也覺得我靠你養?”
“沒有!”
他眼中的冷意刺的我有些難過,我連忙搖頭,茫然的給他解釋。
“就算沒有你,我也要做這些活,我隻是不想你被她們說。”
“果然愚不可及。修行修心,不餓其體膚、勞其筋骨,如何能修好心。”
裴鈺將一把大米撒在地上。
“好好審視審視自己的心。”
那把大米,我舉著燭火,撿了半夜,卻還是沒想明白,什麼算修心。
我隻以為裴鈺不喜歡說謊的人。
直到他的師妹水月仙子找來。
水月仙子心悅他,因為每次我偷看他時,總能望見水月仙子也在看他。
所以她很討厭我。
她說我晚上睡覺打呼嚕聲音太大,影響她打坐,要和裴鈺同住。
我不同意,“你撒謊,老娘從來不打呼嚕。”
我沒說的是,昨夜我擔心她要帶裴鈺走,根本就沒睡著,怎麼會打呼嚕。
但裴鈺應允了,他瞥了我一眼。
“修行之人,從不造口業。”
她不造口業,難道我就是愛撒謊的人嗎?
我臉漲的通紅,衝進房間,將水月仙子的東西扔了出去。
“這是老娘的家,誰住哪裏,老娘說的算。”
“別以為老娘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想勾引我夫君,你做夢。”
“齷齪!”
裴鈺麵色慍怒。
“修仙界哪裏來的男女大防,斬妖除魔時,同處一處常有的事,你能不能不要亂想。”
“你也說是斬妖除魔時,現在這座房子裏,是有妖還是有魔?”
我氣的眼睛都紅了,如果對方不是裴鈺,我早開罵了。
“凡間不是夫妻的孤男寡女,就是不能住一起,我可以搬進你屋子,讓她單獨住。”
“但你們住一起,不行!”
我知道我不管是長相還是本事,都比不上水月,但裴鈺和我拜了堂,他就是我的。
哪怕從解了毒後,再沒有夫妻之實,我也把他當夫君,當然不能任由別人染指。
可裴鈺不聽我的解釋,他要我給水月道歉。
“水月乃宗主之女,怎能容你一個凡人汙她清譽。”
我自然不肯,明明說謊的是水月,為什麼錯在我?
他不是最討厭撒謊之人嗎,為什麼維護她?
難道隻因為她是仙子,我是凡人嗎?
然後,我再一次見識到仙君手段。
裴鈺抬手,一道術法攏在我身上,哪怕我舌頭都咬破了,腿還是彎了下去。
其實我曾經跪過很多次。
小時候跪過我親爹,求他不要賣我。
也跪過花樓老鴇,求她不要打死我。
後來跪過鎮子上的大夫,求他救我師父。
最近一次是跪我師父,求她別死。
我從來不覺得跪求是什麼丟人的事,但這次卻讓我覺得難堪至極。
也是那時,我想明白了。
裴鈺和我自始至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仙凡終有別。
“轟隆!”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一道驚雷,將我從回憶裏喚醒。
青霄的手指抹掉我眼角的淚水,語帶調侃。
“在自己夫君麵前,想別的男人,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他的手微涼,我卻似被燙了一下,慌亂起身。
“手怎麼這麼涼,我給你弄個炭盆烤烤。”
雷聲轟鳴,雨聲蕭蕭,恍惚中,我似乎聽到青霄的呢喃。
“傻成這樣,讓人怎麼忍心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