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臥底任務中犧牲後,榮立了一等功,
被運回家那天,親生父母和養父母為爭奪我的屍體大打出手。
棄養我的親生父母撲在我的屍體上,哭的肝腸寸斷,
養母枯瘦的身體死擋在跟前,紅著眼說沒有一百萬,誰也別想帶走我。
大家咒罵她冷血無情,隻惦記著我死後的滿身榮耀。
雙方僵持不下,就在我的屍體即將被交出去的那一刻,
我的遺書掉了出來。
1
“我的榮耀,我的愛和我的一切,都應該屬於那個最愛我的人。”
寫下這封遺書後不久,我死在了臥底任務中。
等我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我懸浮在半空,俯視著自己的身體。
披著一等功錦旗的破碎身體,在化妝師的修複下已經恢複如初。
平靜的麵容也早已看不出生前曾遭受的痛苦。
車廂裏護送我的戰友手臂上挽著黑紗,麵色凝重。
他們對著我的屍體流著眼淚,說我在跨國詐騙團夥做臥底時如何為大家提供情報,被淩虐時堅決不肯出賣組織,以及最後如何英勇就義。
他們讓我不要害怕,很快就能回家了。
回家啊...
這兩個溫情的字讓我的內心感到無比的灼燒。
我是多麼想回家,可是我又不敢回去。
我不敢想象在家裏等著我的她,見到我變一具冰冷的屍體會有多難過。
我站在人堆裏,一遍遍喊著不要,把我隨便埋了吧,公墓,樹下,哪裏都可以...把我的榮耀送給她,就是別說我已經死了。
但,沒有人聽得見我的呐喊。
我忐忑的坐在車頂,熟悉的樹林和公路飛快的從我的身邊流逝,我伸了伸手,那些物體齊齊穿過了我的身體。
原來人死了,就真是什麼都留不住。
在經過一個彎道的時候,我遠遠看到了那個養育我多年的村子。
這時一個緊急刹車,巨大的慣性讓我都跟著顫了顫,
大家忙問司機怎麼停了?
司機下車看了看:
“前麵有人,說是甜甜的母親。”
我緩慢的把身體穿過車頂探著頭看過去,隨後瞳孔劇烈的收縮:
“不!我媽不是她!”
2
司機歎了口氣,對著同事們解釋:
“來的是烈士父母和弟弟,他們聽說女兒死了,一早就來這裏等著,真是可憐。”
同事們感到奇怪:
“我們和甜甜共事這麼久,隻知道她有個在家務農的媽媽,沒聽說她有父親和弟弟啊。”
“可能是為了保護家人故意沒說唄,像我們這種常年執行任務家裏的情況別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又小聲嘟囔了一句:“我見過她媽媽一麵,好像也不長這樣啊?”
這句話的音量不大不小,傳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裏。
隨即我的耳邊傳來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
“女兒,是爸爸媽媽和弟弟來接你回家了。”
來人撲通一聲跪下,堵在靈車前哭得涕泗橫流。
他們說的沒錯,來的人確實是給與我生命的父母,王誌芳和李景國。
可是我欠他們的早已還清,他們是怎麼有臉跑過來認領我的屍體的?
我垂下眼眸。
李景國和王誌芳兩鬢花白,互相扶著才艱難的站了起來。
這一幕任誰看了都會以為是年邁的夫婦受不了失子的打擊。
隻可惜我那個一臉不耐煩靠在樹上打遊戲的親弟弟,李繼宗破壞了這帶著溫情的氛圍。
生母王誌芳一把拉過了李繼宗,對著我的同事們低眉順眼:
“我們就是想來看看孩子的。”
同事互相對視一眼道:“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她是你的女兒嗎?”
王誌芳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點,她急切地答:“當然有,有的。”隨即迫不及待地將一張全家福塞進了同事們手中。
那是我在李家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
她用顫抖的手指指了指縮在最角落裏的我:
“看,這就是我女兒。”
同事們核對一下,對她讓開了一條路。
李繼宗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
“死人有什麼好看的,耽誤我打遊戲。”
王誌芳不著痕跡的在李繼宗的後背掐了一把,他才勉為其難的發出了一陣虛假的哭聲:
“我可憐的姐姐,你死的好慘啊......”
口不對心的表演讓同事們都不悅的皺起眉頭。
這一家三口整整齊齊的湊在靈車前,我的生父雙手顫抖的輕撫著我早已僵硬的身體。
他不停地哆嗦著嘴唇老淚縱橫,隨後從兜裏麵掏出一大把大白兔奶糖:
“女兒,爸爸來看你了,還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大白兔,你吃一顆吧。”
隨即剝開糖紙,把糖輕輕的放在嘴邊,卻是怎麼都喂不下去。
生母的身體虛晃了兩下,扶住了李景國:
“老頭子,你是不是想女兒想瘋了,她已經死了啊!”
生父一下子撲在我的身體上哭的不能自已:
“胡說,我還沒看到我的寶貝結婚,她還沒給我們生個胖外孫,怎麼能死呢......”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生父從我的身邊扶起,勸他節哀。
而我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大白兔,隻覺得眼前這場鬧劇可笑至極。
他們,怎麼可能是來領回我的屍體的呢。
3
我出生在那個特殊的時代。
在國營工廠的李景國和王誌芳因為想要個兒子,偷偷生二胎被革職工作。
萬般無奈下他們隻能帶著三歲的我和剛滿月的李繼宗回到老家種地。
家裏的條件從此一落千丈。
李景國從一個端鐵飯碗的工人成了一個農民,王誌芳不得不一邊帶著李繼宗一邊李景國一起下田勞動。
她紅潤白皙的臉龐很快就變得粗糲。
這對夫妻一夜之間變成了他們曾經看不起的人,自然把怨氣都撒在了我的身上。
在我對他們有限的記憶裏,耳邊一直都充斥著對我的謾罵:
“李多多,要不是因為你是個賠錢貨,老子犯得著偷摸的生兒子嗎?都是你把我們害得傾家蕩產!我真後悔當初沒把你按在尿盆裏麵淹死!”
“李多多,你就是個喪門星,怎麼不發個高燒一下子瘟死呢?”
已經三歲的李繼宗有樣學樣,拿著碗砸在我的身上,開心大笑:
“攪家精,喪門星!”
每當這時,我都緊緊的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能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這個家。
為了能讓他們高興一點,六歲的我早早就開始分擔他們的勞作。
每天天不亮,我就拿著鐮刀趟著露水去山上割比我還高的豬草。
回來後要趕緊做一家人的早飯。
我的手和腿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條刀痕,流過多少的血。
可是我不怕疼,我隻怕他們不要我。
李繼宗四歲那年,莫名其妙的生了場大病,高燒不退。
他們沒有錢去請大夫,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個神婆。
神婆拿著文王鼓,繞著屋子跳了三圈,把目光鎖定在了我的身上。
“你們家孩子的病,就是叫這個姐姐給克的。”
“這小姑娘就是個天煞孤星,誰粘上一點就要倒黴。”
“化解方法也簡單,隻要把病氣過在她身上,你兒子的病自然就好。”
那天神婆拿走了家裏最後的五十塊錢,在父母彎腰致謝中走出了門。
隨後我的臉上就狠狠挨了一鞭子。
李景國氣的火冒三丈:
“你這個喪門星什麼時候才能不給我惹事!”
我永遠記得那一夜。
漆黑的夜空夾雜著我撕心裂肺的哭聲,雪花伴著呼嘯的北風漫天飛。
我不記得最後挨了多少鞭子,被拖著扔到了門外。
王誌芳的聲音在凜冽的風聲中變了形:
“扔在雪地了真的行嗎?萬一死了咱們倆搞不好要攤上事。”
“怕什麼,隻要咱們繼宗能好,她死不死又有什麼關係。”
“就算是死了,誰又能懷疑到親生父母的頭上?”
他們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斷斷續續,連接成了一句我能聽懂卻又不太懂的話。
後來的事情在我的腦海中已經變得模糊,隻記得那一夜我幾乎要被凍死。
王誌芳終究是被殘存的理智喚醒了母愛,把她唯一的一件破棉襖蓋在了我的身上。
就是這件衣服,讓我活了下來。
半夜我在寒冷中醒了過來,饑腸轆轆。
我披著那件破棉襖爬進了屋裏,在黑暗中摸索,想給自己找一點吃的。
我在一個碗裏摸到了一個雞蛋。
我知道那是我不配吃的東西。
家裏麵的好吃的和好衣服都屬於李繼宗。
亦如他們的愛和溫暖的懷抱,也隻屬於他一個。
但是三天沒吃飯的我已經控製不住,求生的欲望讓我本能的把雞蛋塞進嘴裏。
聽到廚房的響動,王誌芳披著衣服走了出來。
見我嘴裏麵還有沒咽下去的雞蛋,她氣瘋了。
在我驚恐的目光中,她薅著我的頭發使勁的往牆上撞:
“你弟弟病的這麼嚴重,你居然還把他的雞蛋給偷吃了,你存心想害死他是不是!”
“我剛剛就該讓你在外麵凍死!你死了全家都好了!你這個賠錢貨,真是賤死了!賤死了!”
我拖著瘦骨嶙峋的身體,哭著說自己是太餓了沒辦法。
沒想到這一下子惹惱了她,狠厲的巴掌一個接一個的扇在我的臉上
“不就是少給你吃兩頓飯嗎,你在這裝什麼可憐?我看你就是饞的!”
她越說越氣,嚷嚷著要給我教訓。
這時我看到她拿著一根長長針衝我走了過來,將我的臉擺正:
“今天我就把你的嘴縫上,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偷吃!”
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廚房的土屋地上似乎開了好幾朵紅豔豔的花。
4
那天我在鄰居大嬸的阻攔下,縫了我一半嘴的王誌芳停了手。
我被嚇得渾身止不住的戰栗。
鄰居大嬸眼中含淚默默摸著我冬天洗衣服凍傷的手,說我的命比苦菜花還苦。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是我覺得自己一點都不苦。
隻是害怕。
他們對我的恨,是隨著我的年齡而增長。
經過那一夜,我如願發起了高燒。
但是李繼宗的病並沒有因此好轉。
萬般無奈之下,他們賣了自己唯一的土地帶著他去城裏看病。
他們走的時候似乎是忘記了我的存在,把高燒的我扔在家裏。
半個月後他們帶著康複的李繼宗回來,意外的發現我竟然沒死。
依靠好心鄰居們給的一點吃的和藥,我再次活了下了。
晚上的時候,我聽到他們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李多多七歲該上學了,村裏麵的校長已經來找了好幾次了。”
“但是現在咱們吃飯都成問題,哪裏來的錢供她讀書?”
兩個人嘁嘁喳喳,最後我聽到王誌芳猶豫的聲音:
“這樣真的行嗎?”
第二天一早,一向對我非打即罵的李景國突然和顏悅色的說要帶我去趕集。
我還以為他們終於開始對我有了心疼,於是歡歡喜喜的跟在後麵出了門。
到了集上,我記得那天他給我買了好多東西。
其中就有我想吃卻從來沒有吃到過的大白兔奶糖。
那一天是我從出生以來最幸福的日子。
那顆隻有李繼宗能吃到的大白兔在我的口腔中融化,真的好甜好甜。
後來李景國說要出去辦事,讓我呆在這裏不要動,他一會兒就來接我。
可是我從白天等到了深夜,再也沒有等到李景國的身影。
我蹲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哭的渾身顫抖。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他們平時說的那句“我不要你了”,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最終還是扛不住,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是躺在一個溫暖的火炕上。
從此之後,我糾纏了眼前這個看似冷漠的女人二十多年。
我們互相成為了彼此的牽絆和救贖。
她為我遮風擋雨,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雖然她從不讓我叫媽。
我冷漠的看著眼前的親生父母,在我的屍體前哭的聲聲泣血。
我真是無比佩服他們的演技,在一個沒有感情甚至是厭惡的人麵前哭的這麼傷心,還真非易事。
這時戰友們扶起了這對幾乎昏厥的扶起,再次勸他們節哀。
王誌芳抹了抹眼淚:
“不麻煩你們把孩子送到村裏了,交給我們吧。”
同事們看過全家福不再懷疑,拿出了遺體領取書,讓他們簽字。
李景國拿起筆停頓了一下,眼睛裏散發出一抹精光,隨即問到:
“我女兒可是英雄,組織總不能讓她白白犧牲吧?”
王誌芳也壓下了之前悲戚的神色:
“對呀,我付出這麼多心血養大的女兒,總不能死了不給我們父母一點交代吧。”
他們終於說出了這趟過來的目的。
同事們耐心的安撫:
“叔叔阿姨你們放心,組織會補償你們一套市裏的房子,還有一百萬的撫恤金。”
聽到這裏,他們的眼睛都亮了,眼中再無悲戚的神色。
王誌芳難掩激動:
“烈士家屬考公是否能有優待?我兒子也想像他姐姐一樣為大家多做點貢獻。”
同事們有些為難:
“原則上是不行的,更何況她弟弟也不算是直係親屬。”
王誌芳當即變了臉色:
“怎麼就不行了?誰定的原則!”
隨即又拿出潑婦的架勢準備對著同事們貼臉開大。
李景國不著痕跡踢了她一下在耳邊悄聲說道:
“一棟房子一百萬現金不少了,夠給咱們繼宗娶媳婦了。”
“這都是天上掉錢的好事,萬一等會兒那個瘋婆子知道就麻煩了。”
李繼宗在旁邊不耐煩的冷哼:
“趕緊把錢和房子領了,然後把她隨便找個地方扔了,看到她就晦氣。”
我氣得渾身戰栗。
這一家在我活著的時候就像吸血鬼一樣趴在我的身上吸血,在我死後還要榨幹我最後的價值為他們家繼宗鋪路,簡直是厚顏無恥。
我的錢,我的愛,都應該屬於那個最愛我的人。
就算被拋屍荒野,被野狗啃噬,我也不願意便宜他們!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靈車旁邊,拉過了一個破舊的小三輪車,準備把我扔在上麵。
“不要碰我!”
我撲在自己的身體旁邊,拚命的想要阻止。
可是無濟於事。
他們穿過我的身體粗暴的把我屍體扔在了車上。
灼熱的太陽烤在我的身體上,卻再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不要!
不要!
可是沒有人聽得見我的呐喊。
像是生怕人反悔似的,李景國和王誌芳一個抬屍,一個拽著其中一個同事不撒手,“我們現在就簽,快把女兒還給我們吧!”
負責的人打開了認領書,“需要確認一下您女兒的姓名。”
似乎看見了一百萬近在眼前,王誌芳眼中發光脫口而出:“多多,她叫李多多。”
話音剛落,在場的所有人都僵了一瞬。
王誌芳急不過的催促,甚至伸手搶過了筆直接簽字,可就在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用力一把打掉了:
“連孩子叫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還有臉來騙錢?”
那個熟悉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