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祁止鎖在身邊當了七年替身後,我送上一截斷指作為分手禮物。
他勃然大怒:「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我?」
「有多遠滾多遠,你死了我都不會看你一眼!」
後來,我真的在漫天大雪中,死在了他麵前。
他卻抱著我的屍體痛哭失聲。
他還不知道,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就在眼前。
1
周祈止又帶了一個新的女孩回家。
看到她時,我有些恍惚,以為真的是舒雅衛回來了。
真的太像了。
這麼多年以來,她是周祈止找的所有替身裏,最像舒雅衛的一個。
他們跌撞著親吻,撞開門,不小心碰到我放在玄關的那一盆水仙花。
玻璃的破碎聲炸開,女孩兒的小腿留下細碎的傷口,她發出輕呼的同時,看到正坐在沙發上抽煙的我。
我沒開燈,任由繚繞的煙霧在眉梢染上一片浮塵。
女孩兒生氣了:「你約了別人啊!」
周祈止熟練地撒謊:「那是我後媽。」
我咬著煙屁股,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期待他發現我麵色的蒼白,嘴唇的顫抖。
可最終周祈止隻是表情不耐地將車鑰匙拋給了我。
聲音壓得極低:「陳無言,你能有點眼力見麼。」
捏著車鑰匙的手微微顫抖著,我擰眉開口:「我需要去趟醫院,你能不能......」
「那你們先忙吧。」女孩兒轉身欲走。
周祈止將她一把撈入懷裏,用嘴唇堵住她掙紮的動作。
他們親得難分難解,旁若無人。
最後我還是放棄了。
拚盡全力的起身,路過兩人的火熱時,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兒子,加油,好好幹。」
於是,周祈止抽空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輕輕地笑了。
2
周祈止的車沒電了。
我開不了車門。
我的手機也沒電了。
連120我都無法撥打。
我蜷縮在車門旁,靠把自己的抱成一團來保溫,結果到了後半夜,突然下起雪來。
這是今年的初雪。
大概也是我人生中最後能看到的一場雪了。
半年前,我查出癌症晚期。
拿著體檢報告回家時,周祈止正在畫畫。
畫紙上一如既往是舒雅衛。
他心中宛如神祗般存在的白月光。
周祈止和舒雅衛相識在一次旅途,那時候他是天才畫家,舒雅衛則是他在路途中邂逅的露水姻緣。
誰都沒想到,露水有朝一日會成為胸口的玫瑰,纏了他半生。
在雪山之巔,周祈止為舒雅衛畫下一幅天價肖像,雪崩的來臨卻讓她的人生永遠定格在了二十歲。
作為那場災害的唯一生還者,周祈止被緊急送往我所在的醫院。
我成為了照顧他的護士。
一照顧,就是七年。
我辭了職,執著地跟在他身邊陪他輾轉數個城市,看他萬花叢中過,也看他片葉不沾身。
隻是因為有一次午後,陰鬱的少年對著天台旁的我慢悠悠的說:
「連死你都敢,還不敢活著?」
從此,我成了周祈止最虔誠的信徒。
我以為我和那些他當做替身的女孩兒不一樣。
因為我和舒雅衛長得一點也不像。
直到拿到確診單。
我將單子給周祈止。
他看也沒看我的檢查結果,而是突發奇想,想要給我畫一幅畫。
舒雅衛死後,除了她,周祈止幾乎不碰人像了。
那天,我如他所說站在窗旁,在他的畫紙上留下了一張背影。
我很開心,這可能會是我們新的開始。
但我也很難過,因為我快要死了。
喝醉了的周祈止攬住我的腰,嘴唇張狂放肆地咬破我的舌尖。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炸開的瞬間,周祈止紅著眼將我撞得全身發麻。
我說:「我想看著你。」
周祈止卻仍然讓我背對他。
他說:「陳無言你知道麼,這麼多年,隻有你和她的背影最像。」
「有好幾次,我都以為,她回來了。」
一腔熱血刹那涼透,我怔然望著窗外瑩瑩月光,連抬手的力氣都不剩下。
我遲鈍地想到。
原來,我和那些女孩,根本沒有任何不同。
3
那些在周祈止生命中來來去去的女孩兒都給他留下了一些東西。
有的是頭發、有的是指甲。
周祈止有一個房間,專用來放這些玩意兒。
得知我也隻是替身後,我想了很久。
我要給周祈止留下什麼呢?
這個我快被凍死的晚上,我突然想到了答案。
身體被凍僵了,不太疼。
跟打了麻藥似的。
所以我拿水果刀,砍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頭。
大片的紅色在雪中泅開、暈染,像一幅水墨畫。
因為太冷,血很快就凝固住了。
那個女孩兒是這個時候出來的。她的大波浪卷看上去有些亂七八糟,應該是剛剛戰況太激烈了。
她走在最前麵,像是在生氣。
周祈止慢悠悠地在後麵跟著。
看到我時,女孩兒發出尖叫:「血、血!」
周祈止隻是輕描淡寫地掃了我一眼,皺起眉頭,然後說:「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她好像受傷了!」女孩兒扯著他的胳膊嚎道,「你不管啊!」
她急起來的樣子,有些天真率性。
好像是真心的。
周祈止滿不在乎:「她裝的,不用管。」
結果女孩兒幹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個巴掌,她罵罵咧咧道:
「周祈止你當我傻啊!她根本就不是你媽吧!」
她把我拉起來,塞進後麵不遠處的一輛大紅跑車。
嘴裏嘟嘟囔囔:「我看你像個戀愛腦,走,姐送你去醫院!渣男而已,長得好看玩玩就好啦,你認什麼真啊?」
她風風火火,我隻能遙遙看著周祈止難看的臉越來越遠。
回頭望見女孩兒緊鎖的眉心,我忍不住想到——
她要是知道我認真了七年,會不會氣死?
4
她叫溫隱隱。
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已經三十歲的人。
要不是她拍著腦門說我得喊她姐,我真以為她才十八。
聽到這話,溫隱隱特開心:「你還挺會說話的麼。」
「就是人傻了點。」
她特憂傷地看著我被包紮成粽子的手指,不斷搖頭感慨:
「我以為現在已經沒有這麼純正的戀愛腦了。」
「不就是個男人嗎?你至於送他這麼狠的分手禮物嗎?」
雖然不理解,但溫隱隱按我所說,買了個特昂貴的禮盒,將那枚斷指珍而重之的放了進來。
我問她:「能不能幫我送給他?」
溫隱隱擺手拒絕:「那可不行,這麼變態——這麼重要的禮物,你得自己送。」
我有些遺憾:「我沒機會送了。」
「我快死了。」
溫隱隱「啊」了一聲,明豔的臉上寫滿震驚。
一個尚算情敵的陌生人,都為我覺得遺憾。
可那天我告訴周祈止時,他卻隻是滿不在乎地調侃道:
「是麼。」
「那你記得見了舒雅衛,幫忙轉告,我很想她。」
我一下子沒了說真話的力氣。
溫隱隱接過禮盒,望著我,沉默了很久。
到了日暮降臨,我實在困得難受,問她什麼時候走。
她卻問我:「要不咱走吧。」
「不跟周祈止玩了。」
她以為我是被渣男誆騙的無知少女,竭盡全力想要勸我迷途知返,哪怕隻剩下最後一點時間,也要好好珍惜,別再被騙。
看著她努力勸我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
「溫隱隱,一直都不是周祈止不放我走。」
「而是我放不下他。」
我拿出手機,點開軟件。
手機屏幕上出現熟悉的監控畫麵。
「臥槽。」
溫隱隱低呼一聲。
我將我的相冊展示給她看。
裏麵有無數監控視頻,周祈止吃飯,周祈止喝酒,周祈止睡覺,周祈止抽煙,周祈止做愛......
溫隱隱張大嘴巴,發出感慨:「你好變態啊。」
她終於還是把這兩個字說出口了。
我「嗯」了一聲,語氣平淡:
「我沒那麼好騙的。」
我隻是一直都在陰暗的角落中,瀆神。
5
我被醫生徹底宣判死刑。
他滿臉遺憾:「陳女士,您發現時已經是晚期,這幾個月也不配合治療......」
「如果還有什麼未盡的遺憾,就去完成吧。」
我還沒哭呢,溫隱隱就哭得不成樣子。
她摟著我的脖子嚎啕大哭,剛要開口,手機鈴聲就響起來。
打電話的是周祈止。
她掛斷了。
又打。
又掛斷。
最後溫隱隱不耐煩地關了機。
她說:「陳無言,咱旅行......」
結果她話還沒說完,我的手機也響起來。
也是周祈止。
溫隱隱示意我掛斷,但我接了起來。
周祈止語氣質問:「陳無言,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在醫院。」我說,「有事嗎?」
電話那頭靜默一瞬,緊接著,周祈止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不耐煩,沉聲道:
「你最近很不聽話。」
「不是說要一輩子跟在我身邊嗎?怎麼,現在開始耍花樣了?」
「我早告訴過你,我不可能忘記舒雅衛,我身邊永遠都會有人做她的替身。」
「你不是無可取代的那一個,別以為自己背影跟她相似就能恃寵而驕!」
「別任性,趕緊回來!家裏都多少天沒人收拾了。」
溫隱隱氣得雙眼通紅。
我低頭,看到了自己的斷指。
一股衝動湧上,憋了很久的話終於脫口而出:
「周祈止,我本來以為,我不是舒雅衛的替身的。」
那天,是他打碎了我最後的幻想。
我本以為我是他身邊最特別的一個人。
可原來,我也隻是神祗眼下的冥冥眾生。
周祈止禁不住發出一聲嘲笑:
「不然,你以為你有資格留在我的身邊?」
「好吧。我沒資格。」
在我人生中最後剩下,為數不多的時間裏,我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軟弱無能。
我從陰暗的角落裏走出來,站在烈日下,被陽光灼得魂飛魄散。
我的靈魂像是飄在了半空中。
聽見自己的軀體緩慢開口道:「我要走了,周祈止。」
「不會再回來了。」
「我會把分手禮物寄給你的,就像是你以前的每一任替身一樣。」
6
過了很多天,我仍能想起那日,聽到我說的話後,周祈止的反應。
在令人溺斃的靜默之中,他重重地呼吸的兩聲,然後憋屈至極地開口道:
「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我?」
「好啊,滾,有多遠滾多遠,到時候別他媽求著我回來!」
電話是他掛斷的。
電話卡卻是我自己扔了的。
溫隱隱以為我是幡然醒悟了。
但我隻是可悲地想,有沒有可能,我死了,周祈止會有那麼一點難過。
哪怕隻是一點點,我都不想。
養條狗七年都會難過吧,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呢?
溫隱隱帶我去了西藏。
那裏有經年積雪的雪山,我說我的夢想是想要爬上雪山之巔。
但我沒跟她說,主要還是想看看舒雅衛和周祈止到底都看了怎樣的風景。
抵達西藏的第一天,我因為高反而窩在衛生院輸液,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吵得溫隱隱一整晚都沒睡著覺。
她握著我的手說:「陳無言,我怎麼沒早點遇到你。」
「我這人最看不慣有女孩兒受欺負,我要是早點遇到你,你也不至於連治都沒法治啊。」
我躺在病床上,瞪著眼,卻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
而是說:「喂,我想看看監控。」
溫隱隱抬手就給了我輕輕一個巴掌。
她恨鐵不成鋼道:「你真就賤的!」
但她還是幫我登了賬號,點開了監控視頻。
結果監控離線了。
我猛地坐起身,胸腔嗡鳴,發出劇烈地咳嗽聲,鮮血順著嘴角溢落。
像是有人活生生抽走了我的脊梁。
溫隱隱「嘖」了一聲,說:「監控被撤了?」
「不會是被周祈止發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