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和路景文離婚那天,
是九月裏難得一見的台風天。
沒什麼和往常不同的,隻不過我恰巧早下了班,恰巧想給他個驚喜,
恰巧看見拋棄他的前女友回國了。
就一眼,路景文泣不成聲,蠻橫的撕扯上對方的紅唇:
「乖寶,他對你不好的話,那你吃個回頭草行嗎?」
「我現在有權有勢,什麼都可以給你了。」
抬手抱緊的瞬間,他戴的那串保佑婚姻的珠子因為用力散了一地。
一如我們之間的感情,一戳就碎。
那夜,失眠了五年的路景文第一次沒吃安眠藥睡著了覺。
1
我醒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
往常這個時候,路景文已經開了兩個會,過了一批合同。
但他今天睡得很穩,不時笑著呢喃出聲。
我記不清我有多久沒看過他這樣了。
上一次,好像還是結婚前一天。
殘缺的手串靜靜躺在桌角上。
他這個人有時候很迷信,聽人家說跪滿三千台階就能保婚姻順遂,還真就去了。
想到這,我突然覺得有些恍惚,不禁看向他結痂的下唇。
真有人的心能同時裝下兩個人嗎。
「小茵。」
路景文睜開眼看見的就是我摩挲他嘴唇的樣子。
他不自然的別開臉,幾乎是瞬間就遠離了我。
「你......你怎麼也不叫我。」
我搖搖頭,輕聲告訴他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相敬如賓是我們這段婚姻最合適的代言詞。
不在排卵期的時候,他甚至不願和我睡一張床。
「以後這種事,你叫我來準備就好,你手上有傷。」
似乎是覺得不太妥當,路景文點了幾下手機。
「我給你定了兩盒蜜桃,應季的新鮮。」
我一時有些語塞,走到書櫃旁邊,指尖附上夾層。
愛吃蜜桃的從來不是我,是沈珂蘭——
路景文轟轟烈烈追了三年的人。
我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從裏麵拿出來邊角泛黃的婚紗照,到底什麼也沒說。
我和沈珂蘭是同一天結婚的。
兩場婚禮用的同一個場地,同一個司儀,底下宴請的賓客大多數和他們兩人交好的。
路景文看我有些心不在焉,忙不迭的把我扶到桌旁哄著我吃飯。
他似乎永遠理智,事事以我為先。
我找不到他一點缺點。
但無論是我晚歸還是和別的男人出去被拍上了熱搜,他也依然沒什麼波瀾。
可我看過他生氣的樣子,看過他歇斯底裏在手臂上刻下深淺不一的血痕。
隻不過,能讓他有變化的女主人公從來不是我。
「小茵,橘子今天想來家裏找你,你看你方便嗎。」
路景文依舊溫和有禮。
「沒什麼事別老翻這些老物件,落灰了,你有哮喘,刺激到不好。」
他想了想,又趁著我轉過身將婚紗照旁邊的文件夾放在了我夠不到的地方。
他不知道,那文件夾我翻過了很多遍。
裏麵裝的厚厚一遝的離婚協議和財產分割證明。
路景文倒是一點都不虧待我。
細想挺諷刺的,離婚協議和婚紗照緊貼在一起,上午我們結的婚,下午他就去擬訂的協議。
這段婚姻,他又抱著什麼樣的心態。
路景文看了眼鐘表,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你不去上班嗎。」
按理講,他應該很著急看見沈珂蘭。
「不急,想多陪陪你。」
他愣了愣,條件反射般回答。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聽到門鈴他便衝了出去,接過對方手中的桃子。
一瞬間,我了然於心。
隨後,路景文細細清洗,靜心切塊。
做這些的時候他很認真,連分割的大小都用嘴比量。
他一連切了五六個,直到手邊再沒有完整的,他這才如夢初醒。
「抱歉,抱歉小茵,我......」
路景文無措地用手抓起桃子皮和被篩選出去的桃子肉。
「沒事。」
我淺笑著搖搖頭,有些隨意到:
「我對桃子皮過敏。」
其實我真挺愛吃桃子的,隻不過那上邊的絨毛我一碰到就渾身起紅疹子。
整整五年我沒吃到路景文為我切開的桃子。
但無所謂,我也不想要了。
2
路景文走的很急,完全沒有聽見我最後一句話。
人們常說愛一個人就想把自己有的最好的全部的都塞給她。
以前我不明白。
現在不用我懂,例子已經擺在我麵前了。
門鈴又響了,橘子在外麵甜甜的叫著舅媽。
小孩一進來就抱了我滿懷。
「舅媽,舅媽我好想你呀。」
這個年紀的小孩愛亂動,路景文沒放穩,婚紗照恰巧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橘子抓著沈珂蘭那塊說:
「舅媽,你知道你和這個姐姐為什麼一起結婚嘛。」
她驕傲的挺著小肚腩,臉上滿是童真:
「舅舅和我說,你們交換戒指的時候他一直看著這邊。就好像,嗯......嗯,就好像他終於能娶她啦!」
「娶是什麼意思呀舅媽,媽媽說將來也會有我的白馬王子來娶我。」
她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我隻覺得心中一顫,就像被人捅了一刀,片刻後,感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其實我一直對這場婚禮耿耿於懷。
結婚那天,路景文突然說約好的桌子不夠。
不顧我的阻攔,他毅然決定讓他爸媽就和沈珂蘭爸媽坐在一起。
等到遣散賓客,他眼裏又都是愧疚,差點落了淚。
路景文說:
「小茵,我是真的放下她了。」
不過就是個座位,坐哪不一樣。
沈珂蘭有的他給我了,沈珂蘭沒有的他也給我了。
我陪了他四年讓他走出那段感情,我陪著他工作,陪著他走南闖北。
到最後我已經分不清了,對他是喜歡還是執著。
我隻知道他是路景文,他一定會娶我,我也一定要嫁給他。
嫁娶而已,又不是愛。
餘光瞥見掉落的珠子,我突然特別想嚎啕大哭,我想問問寺院的主持為什麼這手串一點用沒有。
可我到底不是那個年輕為了愛無所顧忌的林茵。
崩潰的邊緣,我也隻是安頓好橘子,一個人開車去了廟裏。
確實是求願的好地方,路邊掛滿了同心鎖,姻緣結。
來來往往的年輕人手裏大多攥著手串。
雨大了。
我下了車,艱難的爬到山頂,自虐又冷靜的翻找著。
隻有顫抖的手揭露了我的無措。
很快,我就找到了,
那是一枚已經生鏽的鎖。
刻著我的愛人,和——
他的愛人。
路景文多公平啊,保婚姻的手串給我,心留給了沈珂蘭。
3
我咬緊牙關,盡力把眼淚反芻。
到這一刻好像也不隻是心痛。
被騙這麼多年,說是惡心和後悔更為貼切。
路景文開始不停的給我打電話。
「小茵,怎麼不在家?」
「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我一會接你去餐廳怎麼樣。」
「你不喜歡的話也不用勉強,在家也一樣。」
......
「橘子和我說了,她一個小孩你信她幹什麼。」
「你別生氣了,又不是多年輕,沒必要為了這點事和我鬧脾氣吧。」
「林茵,我去接你。」
這還是路景文第一次給我發這麼多消息。
我突然想起來,和他剛戀愛不久那時。
前一天他給我親手烤了周年小蛋糕,後一天我做完手術出來,看到的就是他發的分手短信。
顧不上養傷,我一路飆車闖紅燈趕回家,就發現他已經收拾完了行李。
等我趕到機場,恰好看著他的航班起飛。
那時候也不過兩個字。
「抱歉。」
他對我說過太多對不起。
可是我不想要對不起,我想要他對得起。
下山的路不太好走。
我穿著高跟鞋,一腳陷進泥濘裏,腿摔得青紫。
身上疼,頭也疼。
我給路景文發了地址,開始慢慢思考離開他我要去哪。
那天路上沒有人。
我沒等到夜色降臨,更沒等到他來。
我渾身濕透,一瘸一拐的走回家,把手機充上電。
做完這些,我看了一眼閃爍的屏幕:
「今晚有事不能陪你,你別無理取鬧,乖。」
日子就這麼爛掉了。
4
一夜未眠,我將編輯了一宿的消息給路景文發過去。
其實也不是有很多話要說,隻是打出「離婚」兩個字還是忍不住發抖。
曾經我一直以為永遠不會對他說出這句話,但現在,先放棄的竟然也是我。
如我所料,路景文沒有回。
天還早,我幹脆報了旅遊團打算出去散心,推門的瞬間才發現門口堆滿了玫瑰花。
因為哮喘,我花粉過敏很嚴重。
頃刻間肺部像是被捏住了,我用盡全力吸氣,空氣卻依舊稀薄,連頭也變得昏昏沉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使出力氣跑下樓梯的。
一睜眼我就已經在醫院了。
「懷孕了怎麼還不小心點,家裏沒備著哮喘藥嗎。」
我腦袋木的發脹,手臂也帶著輕微的顫抖。
「你說什麼?」
懷孕了......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懷孕了。」
我瘋了一樣跳下床往外走。
不應該的。
五年,整整五年我都沒懷上!為什麼要在我下定決心離開他的時候給我套上一層枷鎖。
「景文!」
遠處傳來清脆的聲音。
沈珂蘭穿著我放在路景文辦公室裏的衣服,戴著我喜歡的耳環從孕檢科出來。
日影融融,她唇角漾著笑,連頭發絲都在發光。
她蹦蹦跳跳的撲倒路景文懷裏,將手裏的單子拿出來反複炫耀。
「景文,我的寶寶已經三個月啦,你說他是男孩還......」
話還沒說完,
她被路景文倉皇的推到一邊。
「小茵......小......」
他麵色變得僵硬,對著我的那半張臉也變得蒼白。
「景文哥......」
沈珂蘭有些委屈,她直白的盯著他,不敢開口講話。
「小茵,你怎麼在這。」
路景文上前了一步,不著痕跡的將沈珂蘭擋到身後。
我一直以為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不過是個男人,不過是一段失敗的婚姻,錯了那就重頭再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真正站在這,站在對立麵,我隻是咬緊了嘴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我緩緩閉上眼睛,等再睜眼時,雙眼布滿了血絲。
我說:
「談談?」
「好。」
路景文立刻拋下沈珂蘭,
他想牽上我的手——
「臟。」
我回頭衝他笑了笑。
「離我遠點,路景文。」
沈珂蘭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瘋的。
「林茵,你沒必要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和景文哥清清白白,就算真發生了什麼難道不也是應該的嗎!」
她喘著粗氣,顯然一副氣到極點的樣子:
「虧我昨晚還拿了景文哥手機給你訂玫瑰花,你就是這麼對我們的!」
路景文突然嗆了一下,眼神震驚,驟然後退幾步。
「不是的,不是的小茵,我不知道。」
「景文哥......」
「閉嘴!」
路景文不耐煩的打斷。
「啪!」
他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右手,完全不敢看沈珂蘭。
「你打我?」
「我恨你......我恨你們!」
沈珂蘭雙手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她伸出手用力將我推出去。
時間仿佛靜止了。
也隻是痛了一瞬間。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腥紅的血順著腿流了下來,可我恍若未聞。
我隻是平靜的注視著這個我愛了快十年的人,一字、一頓:
「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好了。」
「從此以後,我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