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爸爸媽媽隻揍我,因為我是女孩。
後來他們發現弟弟是天才,就連弟弟也一起揍了。
我一直不明白,弟弟明明看起來呆傻,醫生為何說他是天才。
直到後來,我死了,媽媽死了,爸爸也死了。
我終於明白了,我的弟弟果然是天才。
1
我死後的第二天,我的弟弟滿十歲了。
爸爸媽媽沒有為弟弟慶祝生日,他們此時正忙著掩埋我那四分五裂的屍體,無暇理睬弟弟。
弟弟不知道是怎麼從關他的衛生間裏逃出來的。
爸爸通常會把鑰匙直接留在鑰匙孔裏,反正衛生間門是從外麵鎖著的,他覺得被關在裏麵的弟弟絕對不可能夠得著鑰匙。
或許弟弟是用從破麻布上抽出的絲線和從垃圾桶裏撿來的硬紙板組合成工具逃脫的。
我知道,將紙板作為依托,把絲線打成一個環,把絲線圈套在與門把手關聯的彈簧塊上,再用巧勁一壓,就可以打開衛生間被鎖住的門。
衛生間的門由於常年遭受爸爸的踢打和摔扣,整個門欄有些歪了,而我也正是發現了這個可以利用的地方,才想出來的這麼一招。
我以前被爸爸關起來的時候,為了能夠按時去上學,曾經用這一招開過門,弟弟看到過。沒想到平常連流口水都控製不住、總是傻愣著歪著頭發呆的弟弟竟然把這一招也學去了。
弟弟跛著腳,他腿上有傷。趁著爸爸媽媽往花壇裏翻土之際,他溜了過來,撿起了我的一截頭發。
媽媽將我的長發全部都剪了下來,以前被她剪下來的長發是要賣給收舊頭發的老婆婆的,而這次剪下來頭發,她準備一把火燒成灰。
因為以前我被她剪下來的頭發上麵有淡淡的肥皂味,而這天我被她剪下來的頭發上麵隻有濃濃的血腥味。
我的肉體被埋在了花園底下,我的頭發被燒成了灰燼,隻有一小撮鬢發被弟弟藏在了破舊的口袋裏。
弟弟低喃著:“解題,解題,解題......”
2
我五歲那年,我的弟弟到家了。
他是被媽媽抱在懷裏帶回家的,爸爸的手上還提著為他精心準備的搖籃床。床上有大熊貓圖案的棉被子和恐龍圖案的布玩偶。
我在這個家裏生活了五年,連一個枕頭都沒有,隻有一個已經起球破洞的麻布墊子,就放在衛生間的馬桶旁邊。
這個衛生間很小,又沒有窗戶,是當時家裏蓋樓多餘倒騰出來的一個衛生間,後來便成為了我的房間。
從我記事起,那裏便是我睡覺的地方。而在記事以前我睡在哪裏,我也無從知曉。反正這個家裏看上去並不像是有為我準備過這樣的地方。
弟弟還沒到家,就已經有自己的床了,我好羨慕。
“我當年是怎麼來到這個家裏的呢?”
當我鼓起勇氣問起的時候......
“天殺的,究竟是哪個鬼東西把你塞進我肚子裏的,晦氣玩意兒,賠錢的賤貨。”
媽媽是這麼回答的。
“滾一邊去,看到你這死丫頭就煩。不是帶把兒的有啥用,婆娘肚子大了十個月,抱回來一個女娃娃,說出去都丟人。”
爸爸是這麼回答的。
我想上前看看弟弟的模樣,卻被爸爸一腳踹倒在地。我的脊背撞到了玄關櫃子的角上,磕得生疼。
“臟死了!不準靠近你弟弟,萬一被你傳染了病可怎麼辦?”
我伸手擦了擦臉上因疼痛而湧出的淚水,手上的灰塵瞬間把我的臉頰染得烏漆嘛黑的。
弟弟躺在媽媽的懷裏,注意到了我。他用小小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瞅向我,還衝我招了招手,嗬嗬笑了笑。
爸爸高興地把弟弟接過去,同他玩起了拋高高。
“我可算是有兒子了,看我兒子這會兒多開心,一見到爸爸就高興,笑得可真好看。”
可我覺得弟弟是在對我微笑呢。
這是這個家裏第一次有人笑著對我,我開始不那麼抵觸弟弟的到來了。
3
我七歲的時候,我的弟弟一歲了。
他看起來很瘦小,因為他常常生病,隔三岔五就會被爸爸開車帶去醫院。
爸爸媽媽很心疼他,而我很羨慕他。
“是不是因為媽媽懷弟弟的時候肚子沒有變大,所以弟弟現在才會這麼瘦小呀。”
我問完這句話,媽媽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驟然間陰黑起來,我也一瞬間臉色煞白。
她輕輕地將弟弟放回嬰兒床,接著從沙發靠枕後掏出癢癢撓,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砸了十幾下。
我沒躲,因為我被逼到了牆角,沒有地方可以躲。
不過也還好,那是我八歲之前最後一次挨打了,因為.......
我馬上就要上小學了,我偷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談話。
“社區已經來催了好幾次了,也不知道是哪個狗屁鄰居把我們給舉報了。讓這個賠錢貨去上學又得花老子不少錢。”
“最近別打她了,忍一陣子。聽說小學開學要體檢,得讓她身上的傷消一消。”
“那要是忍不了咋辦?我天天要照顧耀耀,已經很累了,她這死丫頭又老是來添亂,我看她一眼就煩,我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情咋辦?”
“那就去衛生間接一盆涼水,把她的臉按進去,憋她一會兒,讓她嗆幾口水就老實了。”
因為我要學潛水,所以不需要再挨打了。
你知道七歲的孩子最長可以憋氣多久嗎?
我最長的記錄是兩分四十三秒。
但顯然爸爸媽媽想要的記錄比兩分四十三秒要長。
4
我九歲的時候,我的弟弟三歲了。
不過我是在去年冬天,因為餓得肚子疼得厲害,去廚房偷吃了半截黃瓜被爸爸丟進河裏,自己好不容易抓住河邊管子遊上岸後,發了一場高燒,自此便不會說話了。
而弟弟卻是從來都沒有開過口。
爸爸和媽媽很慌張,他們帶著弟弟跑了許多醫院,從地方的私立醫院到市裏的公立醫院,再到省裏最好的醫院都去遍了。
省立醫院很有經驗的小兒精神科醫生說我的弟弟得了天才病。
可是天才不是一種誇獎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醫生要誇我那看起來呆頭呆腦,癡癡傻傻的弟弟是天才,也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媽媽聽到有人誇讚弟弟卻很不高興。
但從那之後,家裏就不隻有我一個挨打的小孩了,弟弟也開始要承受來自爸爸媽媽的暴打。
“二十萬呀!整整二十萬!就弄來這麼一個腦子不正常的傻子,我們真是被人騙了呀。”
爸爸一邊瘋狂地怒吼著,一邊狠狠地給了弟弟一個耳光,直接把弟弟扇得趴在地上,許久都沒有動靜。
媽媽並沒有阻攔,因為她正在忙著剪碎她剛給弟弟買了沒多久的小衣裳和小鞋子。
“那個黑心的中介把我聯係方式都給拉黑了,人都不知道卷著我們的錢跑到哪裏逍遙去了,這可怎麼辦呀?”
兩個人在家裏折騰了好久,把弟弟的東西全部都毀掉之後就罵罵咧咧地提著菜刀出門了。
待客廳安靜下來之後,我這才鼓起勇氣走出來,將弟弟抱回衛生間,放在我的麻布墊子上。
當我拿衛生紙為他擦拭額頭上傷口滲出來的血痕時,弟弟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叫了一聲 “姐姐”。
那是我印象裏弟弟第一次開口說話。
5
我十一歲的時候,我的弟弟五歲了。
我開始懂了很多事情,我偷聽到了奶奶和爸爸的談話,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原來弟弟是代孕而來的小孩。
爸爸和媽媽從結婚起就一直渴望要個男孩。
最初媽媽懷我的時候,一直想吃辣的,於是他們準備把我打掉。
但鄰居隨口說了一句媽媽的肚子很圓潤,應該是個兒子,他們便打消了念頭,可沒想到最後生出來的是我。
後來,為了要兒子,爸爸媽媽嘗試了很多次,可媽媽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那一陣子,他們打我打得很凶,媽媽一直罵我是晦氣賤貨,說我占過她肚子裏的 “房子”,所以沒有兒子願意來了。
後來,奶奶就出主意,讓爸爸跟媽媽離婚,去外麵找一個能給他生兒子的新老婆。
爸爸真的照做了,偷偷在外麵養了一個給人洗頭的女人。沒多久,那個女人的肚子就大了起來。
但是爸爸一算日子,發覺不對勁,因為懷上的時候他和那個洗頭女人還不認識呢。他一下子就急了,跑去那女人上班的理發店鬧,結果把女人肚子推到了桌角上,孩子流掉了。
而那個孩子果真不是我爸爸的,是理發店老板的,當然,理發店老板也有個被蒙在鼓裏的老婆。這件事一鬧,理發店老板兩口子離婚了,爸爸媽媽之後理發都要多跑一裏路。
後麵爸爸和媽媽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說是爸爸的問題,爸爸急了,把醫生也給打了。
爸爸回來之後鬧著要跟媽媽離婚,媽媽哭得撕心裂肺。為了挽留住爸爸,她把私房錢全部拿出來,還找娘家要了一部分,說願意花錢找人代孕。
這一日我放學回來,並沒有人給我準備晚飯。奶奶也在家,她和爸爸隻是冷漠地掃了我一眼,便旁若無人地繼續說著話。
我隻是說不了話,不代表聽不懂話。
“早知道當初就把她掐死算了,都怪娘你一直攔著,說什麼家裏死了小孩,以後都沒有孩子願意投胎過來了。結果呢,翠娟一直懷不上,花了大錢找人去代孕,生出來一個傻子。”
“老話是這麼說的嘛,你和翠娟再試一試唄。實在不行,娘再給你介紹個姑娘。我和你爹開的那個小店裏最近新來了一個收銀的姑娘,十九歲,大屁股,正是好生養的年齡,長得也標致。”
爸爸眼神一閃,舔了舔嘴唇,目露貪欲:“人家小姑娘能同意嗎?”
“同不同意的,喝了酒之後不都一樣嘛。”
媽媽回來正巧聽到了,好一陣鬧騰,砸了好多盤子,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了。
畢竟,家裏主要的開銷都是仰仗著媽媽的娘家。
6
我十三歲的時候,我的弟弟七歲了。
媽媽在外麵逛街買新衣裳的時候,意外撞見了當初給她們代孕的黑心中介人。
她衝上去揪著人家的頭發,逼人家還錢,這件事情在我們這裏算是鬧大了。弟弟是代孕出來的這件事也在這片傳開了。
家裏來了一批人進行調查,但是最終依舊沒了下文。不過至此弟弟可以去上學了,有專門的學校接收了弟弟。
弟弟也到了學潛水的年紀了。
後來爸爸不知道聽哪個親戚說的,既然代孕不合規,那中介拿了錢就是不合規的,可以告中介讓他們把錢都吐出來。
爸爸一盤算,確實如此。
他說當時和中介簽代孕合同的時候合同裏麵就寫了這麼一條,如五年內代孕孩子有病情發生,即使通過醫療治愈的,均視為中介機構違約,機構無條件全額退款並賠償100萬元。
所以,爸爸和媽媽興致衝衝地跑去法院起訴中介機構去了。
7
我十四歲的時候,我的弟弟八歲了。
他小小年紀便已經展現出了過人的數學天賦,不但心算特別快,8 秒內便可以完成總位數十位的乘除法,而且已經能夠解答初中水平的數學題了。
多虧他遇到了一個溫柔的數學老師,那位老師發現了弟弟在理科方麵的天賦和超強的記憶能力。
那位老師經常給弟弟送一些教材書。但起初這些書都被爸爸發現後撕掉了。他一邊撕,一邊歇斯底裏:“學這些有什麼用?能掙來幾個錢?將來哪個公司會要一個傻子。”
他惡狠狠地踢了弟弟一腳,嚷嚷道:“傻子始終是傻子,將來就算給我生了孫子,生出來的也一樣是傻子。”
後來數學老師就改成了在學校裏抽空陪弟弟看書,給弟弟講授更高深的數學知識,僅僅半年時間,弟弟已經具有了初三生的數學水平了。
後來不知道是不是弟弟開口講了什麼,數學老師找校長反映了家暴虐待這件事。
校長來了家裏做家訪,他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背後發涼,就像一隻餓了好久的猛獸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獵物,滿眼貪婪。
爸爸送了校長一瓶五糧液和一包軟中華,校長油腔滑調地笑了笑,鬆了鬆肥肚子上的腰帶,和媽媽一起進了臥室,半個小時之後才出來。
之後,弟弟的數學老師就因為收了學生送的貴重禮物被開除了。可是我曾經見到過,弟弟一個同班同學的家長私下裏給數學老師塞紅包,老師推辭了許久,死活不收。
所以我不相信,那麼好的數學老師會收受賄賂。
後來數學老師就離開這個縣城,再也沒有出現過了。自那之後,本來還會偶爾嘴裏會蹦躂幾個詞的弟弟,更加沉默寡言了。
爸爸和媽媽也更加肆無忌憚了,他們停掉了弟弟的潛水訓練,重啟了搏擊忍耐培訓。
8
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的弟弟九歲了。
爸爸起訴代孕機構還錢的案子,二審也敗訴了,他一分錢沒有要回來,所以他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到了弟弟身上。
因為弟弟手臂上一處新的傷痕十分嚴重,甚至有點壞成了腐肉,所以被同學家長匿名向上麵舉報了暴力情況。上麵將這件事情交給了校長核查,校長準備再次進行家訪。
這次我聽到了爸爸和媽媽的談話。
“那老東西點名要招娣那丫頭明天陪他。”
“隨便吧,人家嫌棄我老嘍,要給招娣準備個套子嗎?”
“浪費那錢幹啥,要是懷上了,生個孫子更好,一下子了結了我們的心願。”
我要逃,我要逃離這個家!
但是卻被爸爸關在了臥房裏,即使我已經十五歲了,可是常年營養不良的我,拚命擠出來的力氣還是不能跟三十九歲的爸爸隨手一捏相比。
我在屋裏無聲地哭了很久。突然,門外有了動靜,我以為是老校長來了,絕望地想要咬斷自己的舌頭,卻聽到了一聲 “姐姐”。
是弟弟把我偷偷放了出來。我出來之後,直接趁著客廳沒人翻窗逃跑了。還好家裏是自建房,客廳就在一樓,我幸運地沒受什麼傷。
但是我跳下來的時候聽到了玄關門開動的聲音。爸爸媽媽回來了,隔著窗戶響起了弟弟的慘叫聲。
我要逃,我要逃......
但我最終還是犯傻了,我從旁邊鄰居的花園裏順了一個鐵鏟殺了回去,我以為我可以反殺,結果卻是被敲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