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妹妹都是稀有熊貓血。
但隻有當妹妹需要輸血時,媽媽才會想起我。
我貧血到兩眼昏花,走不路的時候,媽媽把妹妹護在懷裏,扭頭對我說:
“抽點血就裝成這樣,能幫上你妹妹是你的福氣!”
這次,腎衰竭的妹妹終於等來合適的腎源,作為主刀醫生的媽媽早已做好萬全準備。
卻在臨上手術台前,發現怎麼也找不到我。
氣得媽媽破口大罵:“掃把星!輸點血又要不了她的命!”
但媽媽不知道的是,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早已經被抽幹了血,死在了深山裏。
……
媽媽脫下無菌手套,又仔細地清點了一遍麵前的血袋。
“怎麼會差兩袋?”手術間內,媽媽目光嚴厲地看向麵前的小護士:“昨天不還是夠的嗎?”
語氣裏盡是責備。
“今天淩晨急診來了個胃出血的患者,剛好也是RH陰性......”小護士慌忙解釋道。
我側頭看向旁邊的玻璃櫃,卻沒有看到我的臉。
原本還殘存些希望的內心,瞬間跌落至穀底,痛得厲害。
啊,原來我真的死了。
“暫時先繼續麻醉著。”媽媽匆匆交代後,便快步走出手術間內。
我瞧了眼手術床上躺著的人,果然,是我的妹妹李若若。
也是,能讓一貫溫和待人的李醫生對旁人發火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我穿牆而過,媽媽正命令著電話另一端的人:“現在趕緊來趟醫院抽血。”
我肯定,這是發給我的。
三年前,外公因救我去世後,媽媽大罵我是個害人精,並當場與我斷絕母女關係。
直到有次,妹妹騎自行車摔傷後,血流不止,醫院血庫不夠。
不得已,媽媽才發微信給我,讓我來醫院給妹妹輸血。
從此以後,我與媽媽唯一的聯係,便是妹妹需要輸血的時候。
心裏明明已經痛到麻木,望向妹妹的眼眶卻還是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三個月前,妹妹檢測出患有腎衰竭,媽媽又是做演講,又是上電視,動用所有的人脈和資源,終於給妹妹匹配到了合適的腎源。
隻是,醫院現存的RH陰性血遠遠不夠,完全無法支撐妹妹挺過手術。
因為妹妹患有先天性血友病,即使輕微的擦傷破皮,也會血流不止。
更何況還是需要開膛破肚,換取腎臟的大手術。
於是,媽媽又號召全院所有的實習護士,輪流開著采血車在全省各地給妹妹采集血液。
好不容易,所有的一切都在昨天準備齊全,卻還是發生了意外。
過了一分鐘,見我還沒有回複消息,媽媽眼底瞬間湧上不耐,連眉頭都皺成了一塊兒。
我輕歎了口氣,如果我昨天沒死,定會秒回一個“好”,接著立馬打車來醫院。
“李醫生”,小護士一臉緊張地跑出手術間。
“患者血壓突然掉了下去,再麻醉下去可能會影響心臟......”
媽媽眼皮猛地一跳,低頭原地思索了會兒,斷聲道:“停止麻醉,轉回病房。”
下一秒,用力地扯下口罩,對著電話一字一句道:
“你害死了我爸還不夠,現在還想害死你妹妹!”
我紅透了的眼眶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全部掉落了下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媽媽。
我沒有想要害死妹妹,更沒有想要害死外公。
是我已經死了,我沒有辦法再來醫院給妹妹獻血了。
02
媽媽剛放下手機,空蕩的走廊裏立刻響起手機鈴聲。
外婆焦急的聲音驟然傳入耳裏:
“多多昨天去上學後就沒回來,打手機也沒人接......”
媽媽壓根沒有耐心聽完,直接大發雷霆道:“那個禍害今天差點害死若若!”
“以後別再在我麵前提她。”
“她怎樣都和我沒有關係。”
“最好是死了,省得讓人費心。”
外婆一時語噎,再開口隻剩歎氣聲:“你爸最疼的就是多多,他要是看見你這樣,會傷心的。”
“但他看不見了,他被那個害人精給害死了。”
媽媽平靜地開口,語氣充滿冷漠與厭惡。
我心下一片淒然。
外公是因救我而死去的。
15歲那年的畢業典禮上,媽媽沒有出現。
我的期盼再一次落空。
妹妹的朋友圈裏,媽媽正坐在病床前,低頭吹涼一碗熱粥,文案是:倒黴,一大早就發燒了,幸好有最愛我的媽媽及時送我來醫院,還給我做了我愛吃的蝦仁粥。
我憤怒地摔掉了外公遞來的花,大哭著跑出學校。
卻不想在轉角處突然撞上一輛大貨車。
我全身擦傷,右手和右腿都嚴重骨折。
外公急忙將我送進醫院,並立刻換上手術服替我治療。
我有驚無險地被推進病房時,外公卻累得直接在手術間裏倒頭就睡著了。
然後活活被捅死在闖進醫院鬧事患者的刀下。
媽媽轟我出家門,並拒絕我參加外公的葬禮。
“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這個害人精!”
我無措地站在門外,一直哭到天亮,看著家裏客廳的燈重新亮起,聽見臥室裏傳來妹妹朝媽媽撒嬌的聲音,聞見廚房飄出妹妹最愛的蝦仁粥的香味......
門開了,媽媽拉著穿戴整齊、打扮幹淨的妹妹走了出來。
徑直朝停在一旁的小轎車走去,連一個眼神都不屑分給我。
就這樣我在樓下站了三天三夜,直到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外婆打著傘將我擁入懷裏。
“回家吧。”
“跟外婆回家。”
“這不怪你,不是你的錯。”
我終於崩潰地在外婆懷裏大聲哭了出來:
“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外公。”
那天本是外公榮獲院士的授獎禮,外公卻笑說他的典禮哪有我的重要,捧著鮮花便來了。
如果不是我任性地跑出學校,一切都將會是無比的圓滿。
思緒被媽媽冰冷的聲音拉回現實。
“若若才是我的女兒,以後別再在我麵前提這個害人精了。”
望著媽媽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的心底第一次生出徹骨的淒涼與絕望。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彌補我犯下的錯誤?
到底要怎麼做,媽媽你才願意原諒我?
03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媽媽身後,進了妹妹的病房。
妹妹揚起臉,亮著雙眼問道:“媽媽,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屋內一片寂靜。
我清楚地看到,妹妹眼底的光亮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不巧血袋昨天被用了兩袋。”媽媽扯著嘴角說道,“沒事,這次咱能湊齊,下次也可以。”
“下次哪有那麼容易!”妹妹雙手猛地砸向床板,尖聲怒喊道:“這次還不是因為......”
下一秒,妹妹像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麼,後半句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媽媽錯愕地看著妹妹。
外公死後,我每天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媽媽,我太熟悉媽媽的每一個表情了。
是這樣的妹妹讓她感到很陌生。
妹妹是媽媽在我八歲那年,從孤兒院領養回的小孩兒。
辦理領養手續的那天,媽媽當著一眾媒體,說希望這個女孩能替她實現自己的夢想。
媽媽作為血友病領域的研究專家,最大的夢想便是希望天下所有患血友病的小孩,都可以像正常孩子那樣,在豐富多彩的人生體驗中盡情地長大。
而不是永遠小心呆板地活在一格小小的四方形內。
於是,媽媽將她所有的研究,都撲在了她的夢想上。
她渴望盡早地向世間展示她的成果——一種可以讓血友病小孩正常止血的膠囊。
對於妹妹,媽媽從不限製她的各項運動,甚至鼓勵她去攀岩、登山、滑板、徒步......
隻是一年又一年地過去,媽媽的研究並沒有她想象中進行得那般順利。
我常常需要乖乖呆在家裏,等待媽媽打來要我去給妹妹輸血的電話。
“不要到處亂跑,萬一妹妹需要輸血時,找不到你怎麼辦?”
“好好養身體,不然妹妹需要輸血時,你營養不良怎麼行?”
“你是姐姐,懂事一點好不好,乖乖呆在家裏。”
一開始,我很委屈,也想要爭辯。
可每次走到書房前,看到屋裏徹夜亮起的燈,和案幾上媽媽越來越消瘦的背影。
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一字一字生生咽了回去。
媽媽那麼渴望實現她的夢想,我不應該成為她前行路上的絆腳石。
我開始安慰自己,我還是被愛著的。
等媽媽實現夢想的那天,夢想便會徹徹底底地把當初愛我的媽媽還給我。
隻是還沒等來那一天,外公死了。
媽媽厭惡我到恨不得我去死。
我每天都想要以死贖罪,希望媽媽隻要原諒我,哪怕一點點就好。
現在,我是真的死了,媽媽卻還是恨著我。
甚至是更恨我了。
04
媽媽錯愕的表情,讓妹妹有些尷尬又慌張地扯了扯嘴角。
“媽媽,我隻是......”妹妹耷拉著頭,不安地絞著雙手。
“我知道。”媽媽趕緊將妹妹緊摟進懷裏,“你隻是太生氣了,媽媽也生氣。”
“但幸好這次隻差兩袋,媽媽很快就能搞定,你不用擔心。”
我其實打心眼裏希望妹妹可以盡早痊愈,這樣她就能替我陪在媽媽身邊了。
“你是李若若嗎?”
門口,站著一名警察。
旁邊的外婆立馬接過話頭:“對,坐在床上的那個就是。”
“我們接到報案,關於李多多失蹤的......”
媽媽立刻皺起眉頭,大聲喊道:“媽!你這是幹什麼!”
“那禍害就這樣,永遠隻想著自己,她就是不想再給若若獻血了,才故意躲起來的。”
“你叫警察來也沒有。”
“她要不想出來,你就是叫天王老子來都沒用!”
“盡浪費警力資源了!”
看見外婆因媽媽的嫌棄與責怪,而躊躇不安站在原地的窘迫模樣。
我的心一時間酸脹不已。
我沒想到,見我一夜未歸,外婆竟著急到直接去警局報了案。
“李多多失蹤時間已超過24小時,是合理報案,不算浪費警力。”
旁邊的中年警察目光淡淡地望向媽媽,平緩地開口說道。
“這是張警。”外婆扯了扯媽媽白大褂的衣角,討好地笑著。
“是他找到多多最後出現在哪兒的監控視頻。”
聽見這話,一直被媽媽抱在懷裏的妹妹,身子猛地一縮。
“別說了!”媽媽眼神埋怨地剜了外婆一眼,又不滿地看向張警,“看你們把若若給嚇的!”
“我們以李多多學校為圓心,查看了昨天附近一公裏的所有視頻。”張警將手機遞給媽媽,“李多多最後上了這輛采血車。”
“我們查到,那天你女兒也在這輛采血車裏。”張警用輕鬆的口吻繼續說著,“所以我隻是想來問問那天的一個具體情況,沒什麼其他的意思。”
視頻裏,隻見一輛采血車停放在校門口,5分鐘的路程,我磨磨蹭蹭了近半小時才上了車。
20分鐘後,我單手按壓著左側胳膊,臉色極其難看地從車上走了下來。
媽媽嗤笑出來:“我還以為是什麼視頻,這不就是正常的采血嗎?”
媽媽瞟了眼視頻日期,“那天是我讓李多多去的,因為剛好有采血車開到她們學校附近。”
我記得那天,午休時媽媽打電話來讓我去校門口采血。
我像往常一樣回複了個“好”後,便立刻朝校門外走去。
可就在快要走近時,我看到李若若也在車上。
自從外公去世後,我便有意識地躲著她。
我怕我會把外公的死遷怒於她,我怕我會忍不住和她吵起來。
我甚至怕自己和李若若大吵後,會因此失去和媽媽唯一的聯係——抽血給妹妹。
隻是,那天我們還是在車上大吵了一架。
“聽其他人說,那天你和李多多在車上大吵了一架,是因為什麼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