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片黑暗裏醒來的時候,視野裏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在我眼裏一動不動,直到我目光凝實,他才驚慌地大呼小叫起來。
他在喊醫生,我有些茫然,忘了自己是怎麼進的醫院。
醫生和護士魚貫而入,他們給我做了詳細的檢查,確認我的身體機能一切正常。
我爸媽就站在床邊,滿眼含淚地看著我蒼白的麵龐。
我想出聲安慰他們,可惜我這具身體太虛弱,連聲音也發不出。
「宋小姐身體暫時沒什麼問題。」醫生鬆了口氣,眉眼舒展。
「醒了就好啊,這小三年對家人真煎熬啊。」
我一頭霧水地聽著他慨歎,原來我昏睡了三年。
不知道這三年間都發生了什麼。
而我爸媽在醫生走之後,他們的情緒終於崩潰。
我媽顫著手撫摸著我的頭發,嘴裏念叨著醒來就好。
我爸受不了這煽情的場麵,背對著我拍拍站在我床邊那人的肩膀。
他沉默地看著我,眼眶通紅,身體一直在顫抖。
我爸擦擦眼角的淚水,聲音低沉,「小陸啊,這麼多年辛苦你照顧綿綿了。」
原來他是我的護工啊,這年頭連護工都這麼帥了嗎,也太卷了。
我剛醒來,精神頭還不太好,沒多久就昏沉睡去。
有人似乎在睡前幫我捋著頭發,我下意識躲開了他的動作。
再次醒來時,陸瑾年正在往花瓶裏插一束薔薇。
我皺了皺眉,陸瑾年察覺到我細微的表情,打開手機備忘錄。
我磕磕絆絆地打下一句話,「我不喜歡薔薇。」
我以為他不會理我了,他忽然開口,「可你以前真的喜歡薔薇。」
他好像沒聽懂我的意思,我堅定地表示我喜歡的是玫瑰。
陸瑾年佇立在我床前,他目光悲戚,沉默地把那束薔薇扔進垃圾桶。
床頭空落落的,我的心也莫名空了一塊。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從心裏拿掉了一樣,空得我心慌。
醫生給我安排了複健計劃,我的身體機能逐漸恢複。
陸瑾年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看著我逐漸從隻能說幾個破碎的音節,到完整說話。
「綿綿,我為你驕傲。」
我禮貌的笑笑,知道這是護工先生對我善意的鼓勵。
完成一階康複那天,我媽問我想要什麼禮物,我看了眼陸瑾年,和他相視一笑。
「那就給陸先生多漲點工資吧,他這個護工做得很到位。」
話音剛落,整個病房一片沉默。
陸瑾年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蒼白。
我媽試探地問,「綿綿,你不記得他是誰了嗎?」
「我隻記得你們是我爸媽,那位不是你們給我請的護工嗎?」
陸瑾年慘淡一笑,「哈」了一聲,他笑著看著我。
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聲音苦澀。
「綿綿,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們都要結婚了,可你出了意外。」
這個消息讓我感到震驚。
我居然已經快結婚了,而且還是和這個護工先生?
我現在他對我來講感覺就是個陌生人,
我對他沒有任何愛的感覺,也從沒想過要和他結婚。
他突如其來的直球讓我下意識逃避他。
陸瑾年第二天又帶了一束白薔薇,我想離開,卻被他拉住。
「陸、陸瑾年……你別這樣……」
他眼底一片紅血絲,用懇求的語氣請我聽他講述。
他說,他和我告白的那天,帶的就是白薔薇。
他說,我希望在我們的婚禮上,用玫瑰而不是薔薇。
他看著掙紮的我,試圖吻上我的嘴唇。
我驚恐地避開,溫熱的觸感留在我臉側。
「可我一直沒放心上,總是拿薔薇當玫瑰送你。」
「綿綿,害你出昏迷是我的錯,我們是相愛的,等出院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陸瑾年的話讓我大腦一片疼痛,我試圖推拒他。
「別說了……陸瑾年別說了……」
被一個不愛的人表白,還被逼著跟他結婚,
失憶帶來的恐慌再也無法壓製,全部爆發出來,
我下意識的反抗,想逃避與不愛的人結婚的命運。。
大腦像被刀狠狠劈開一樣,一片渾渾噩噩,我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陸瑾年終於察覺到我的異常,他鬆開我,呆愣地看著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的我。
床頭的監控機器發出劇烈地爆鳴,醫生擠開陸瑾年,焦急地給我注射安定劑。
陸瑾年隔著冰冷的玻璃,看著正在搶救的我,悔恨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都幹了些什麼事,陸瑾年閉眼,任由我爸媽捶打著他們。
我模糊的看到他滿臉懊悔和自責。
我被搶救過來後,醫生告訴我昏迷前出過意外,對親密接觸存在一定抵觸性。
我縮在被子裏,雙眼無神地咬著起皮的手指。
直覺告訴我意外出在陸瑾年身上。
如果他真的是我的未婚夫,他為什麼要在我失憶後,不顧我的痛苦強迫我?
和一個蔑視我需求的人在一起,真的會是我能做出來的決定嗎?
好在他自己主動離開了醫院,讓我少了一點心理負擔。
如果有可能,我寧願這輩子不再見他。
自那天起,我爸媽輪流來陪我複健。
陸瑾年的事情,隻要我不提,他們也不會說。
隻是,偶爾半夜會有人摸進病房,在我床前一坐就是一整晚。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周,他再也沒出現過。
我問過我爸媽關於陸瑾年是我未婚夫的事他們知道多少。
我媽怔了下,神色糾結,她張了張嘴,我爸拍了下她的肩膀。
「沒什麼可說的,既然你已經失憶了,這樁婚事也就作廢了。」
我媽和我爸對視一眼,最終歎了口氣。
他們這種遮遮掩掩的態度,更讓我好奇我和陸瑾年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半夜起夜的時候,我爸媽在門口竊竊私語。
我爸抽著煙,神情苦澀,「小陸私下找過我了 要咱們別對綿綿提起他。」
「綿綿現在情況不穩定,見到他就想躲,也是傷透了他的心。」
「小陸說要是綿綿想不起過去的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大家各自過日子好了。」
我媽抹著眼淚,不住地感歎,「你說好好的兩個人,怎麼就到這地步了……」
我靠在門邊上聽著,心裏不是滋味。
陸瑾年明顯對我還有心思,能放我自由屬實不易。
隻是話又說回來,能這麼痛快地放過我,他又有多愛我。
我自嘲似地一笑,恐怕我隻是他的癡念。
我在醫院複健了小半年,劇烈運動還不能做,但是基本生活已經能自理了。
醫生給我辦理了出院手續,囑咐我定期來醫院複查。
我出院那天陽光很好,久違的陽光耀得我眼角泛起淚水。
陸瑾年他沒出現,我確定他不愛我。
還好當初沒跟他結婚。
爸媽把我送到了市區的一所小公寓裏。
「我都出院了,為什麼不回家住?」
我爸好笑地看著我,「你是真忘了啊,這幾年你一直跟小陸同居,這房子是你的,小陸已經搬走了,你當然得回自己家啊。」
「誒,也不知道是誰,一畢業就出來自己住,跟我們說自己住多好多好。」
「想幾點起幾點睡都行,怎麼邋遢都可以,不會像在家裏一樣挨罵。」
我媽調侃的表情讓有些疑惑,這種俏皮話真是我親口說的嗎?
我爸媽原本想幫我收拾下房子,我看家裏挺整潔的,就是有點灰塵。
幹脆自己動手,正好還能鍛煉鍛煉身體。
他倆見沒能幫上我,也就開車走了。
收拾主臥的時候,我發現了我原來用的手機。
我醒了之後,陸瑾年買了一部最新款的遙遙領先折疊屏給我。
開機舊手機,居然還有電。
我試著輸入自己的生日,可惜密碼錯誤,
試了好幾個常用密碼,還是不對。
無奈的扔到一邊。
在家裏安頓下來後,我開始外出晨練,恢複身體。
碰巧路過一家婚慶酒店正在布置婚禮現場,我停下來看了眼,忽然被身旁的人拍了拍肩膀。
穿著幹練西裝的女人驚喜地看著我,「宋小姐,你病好了啊,真真是太好了!」
「你……認識我?」
「您不記得了嗎?4年前您和未婚夫來訂過宴席,後來陸先生自己過來的。」
「他說您病了,但是不想取消婚禮,怕您醒來會失望,就把婚禮推遲到了每年的五月二十號,一連幾年,他都親自來訂婚禮場地。」
說著,經理喟歎一聲,似乎在感慨陸瑾年的深情不悔。
經理的話讓我陷入茫然,我認定了陸瑾年不愛我,可他為什麼要年複一年地來訂酒店?
經理說前些日子陸瑾年剛來過,他把婚禮推遲到了明年。
經理原本以為我還沒醒,但陸瑾年說我醒了,隻是我忘了愛他。
他想再等一個奇跡降臨。
經理看著我,眼神帶著無限遺憾,我依舊滿心茫然。
好像所有人都在為我和陸瑾年惋惜。
也許我們曾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可我的心已經不會為他跳動了。
我還是沒說出我不愛他那句話,含糊地應付著經理。
「我……身體還在恢複,真的無心去管這些事了。」
經理理解地拍拍我的肩膀,「好飯不怕晚,明年我一定帶全體服務員給您送祝福。」
從酒店門口離開後,我沉默著回到了家裏。
家裏空蕩蕩的,偶爾從家裏翻出的陌生物件告訴我這裏曾經有第二個人住過。
從昏迷中醒來之後的空落愈發強烈,似乎連心臟都在告訴我要愛他。
憑什麼?我找不到愛他的理由。
清醒的理智和心臟空蕩的愛意交織在一起擰成一股麻繩,似乎要把我整個人擰斷。
陸瑾年明明同意了分手,為什又要不斷推遲婚禮。
我茫然地看著桌台上的舊手機,腦海裏忽然劃過一串數字。
2018.05.21,這是我們訂婚的日子。
我試著把這串數字輸進舊手機的鎖屏裏,竟然真打開了。
入目的屏保是我和陸瑾年的婚紗照,我的動作頓了頓,若無其事地繼續劃著。
手機的相冊裏存了很多我和陸瑾年的照片視頻。
上麵的我,無一例外都帶著幸福的笑容,除了——
收藏夾裏置頂的VLOG,我滿臉淚水,形容枯槁。
我沒有勇氣直接看那個視頻,幹脆從時間最早的視頻開始看。
時間是2016年10月25日至10月27日。
【記錄一次脫口秀現場觀看。】
還是大學生裝扮的我紮著兩個低尾丸子,對著鏡頭自拍。
「噓!我來看陸瑾年的脫口秀啦!」
視頻裏的我緩緩將一般鏡頭移到舞台上,穿著一身星河印花毛衣的陸瑾年正在表演。
「現實中的愛情不會像戀愛綜藝那樣做作,因為現實中的愛情都是互相折磨。」
陸瑾年的目光忽然看向觀眾席,整個人毫無預兆地撞進我的鏡頭。
他對著鏡頭笑了下,聲音纏綿溫柔,「要不說愛情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呢。」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滿臉通紅,他說起自己的一個朋友。
去年和自己的愛人同居了,因為打呼殺死了所有的浪漫,年前兩人又分居了。
我和觀眾席發出一片爆笑,這橋段未免太真實了。
我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看完了正常表演。
快要散場的時候,陸瑾年發現我還在拍他,主動湊過來。
他陡然湊到我身邊,拿著我的手機和我臉貼臉。
我不知所錯地站在他身邊,感覺手腳都無處安放。
陸瑾年笑了聲,「漂亮妹妹,很高興你能來看我的演出。」
哪怕他隻在我身邊停留一瞬,他身上淺淡的煙草味仍然停留在我的鼻間。
我愣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跳如雷。
「媽媽,我好像戀愛了。」
視頻戛然而止,曾經的我簡直沒眼看。
這哪是戀愛了,分明就是個戀愛腦。
VLOG二選自2016年11月5日。
【或許我該相信我和陸瑾年之間存在一些命定的緣分。】
即使是在早八擁擠的地鐵線上,我也堅持用vlog記錄生活。
我縮在地鐵最後一節車廂裏,偷偷拍著站在我身前低頭看手機的男人。
他戴著黑色的棒球帽,口罩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栗色的桃花眼。
我忍不住嘀咕一句,「真的好像陸瑾年啊。」
我以為自己得聲音已經夠小了,可他還是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尷尬地想轉個身,忽然發現他摘下了口罩,我一下瞪大了雙眼。
「不巧,竟然被你發現了。」
他重新戴上口罩,小聲和我調笑,「我剛剛就認出來你了,還在想你什麼時候能認出來我。」
我壓抑著滿心激動,盡量壓低聲音,「陸哥,你、你怎麼會認識我啊?」
我和他除了脫口秀,生活裏根本不存在其他的交界點。
陸瑾年打開自己的手機相冊,置頂是一張合照。
那是另一個角度的我和陸瑾年,看起來像是其他觀眾拍的。
照片上我靠在陸瑾年的懷裏,臉貼臉地在鏡頭前比心。
「原本我想散場的時候再找你,但是亂哄哄的沒找到你。」
「我以為再也遇不到你了,沒想到今天又見到你。」
陸瑾年的目光很深,我被他注視著,根本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綿綿是嗎,我對你一見鐘情了。」
「如果你沒有男朋友,能不能考慮下我?」
陸瑾年的話像一顆雷猛地在我耳邊炸響,我癡癡地看著他,驚訝地捂住自己瘋狂躍動的心臟。
和自己的偶像談戀愛,大概是很多人難以企及的幸福。
不過我猶豫再三,還是拒絕了陸瑾年的表白。
「我是單身,但是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如果下次再遇到,或許我們可以加個好友試試看。」
陸瑾年的神情有些失望,而我始終垂著頭絞著衣服。
這樣尷尬的氛圍讓我手足無措。
【環城南路站就要到了,下車時請注意列車與站台之間的空隙——】
地鐵到站的播報及時把我從尷尬中拯救出來。
我來不及和他告別,匆匆跑出地鐵站。
這段視頻不算長,我從頭又看了遍視頻,終於確定一個事實——
當時的我對陸瑾年根本不是單純的仰慕。
我看他的眼神一點都不清白。
至於我假裝沒有動心,大概是怕自己被輕而易舉地追到,就不值錢了吧。
風趣幽默的脫口秀演員和空有皮囊的素人。
這對組合怎麼看也走不到最後。
可這些回憶越往後看,我越發覺得心顫。
原來我們的故事,那戛然而止的中斷,竟是因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