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我爹的外室。
我爹將我們養在城外莊子,
十歲那年,我娘被抓住與下人私通,
當場杖責而亡。
我被帶回府裏,轉頭就抱上了嫡母的大腿,
“母親,女兒什麼都聽您的。”
……
嫡母做主在我14歲那年為我定了一門親事。
可我第一次見到我那未婚夫,竟然是因為他看上了我妹妹,上門想要退婚。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接過丫鬟遞來的狐裘大氅。
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少年人跪在廊下。
手裏還捧著一個匣子。
“小姐,他跪著作甚?”
我摩挲著手裏的大氅,按理說退親隻需要稟明長輩,由長輩出麵商談即可,做這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委實沒有必要。
可是如今......
我垂下眉眼,說道:“估計不隻是想要退婚這麼簡單吧。”
母親說得沒錯,他長相俊朗,即使跪著也挺直了脊背。
於是我在去大堂的路上,也多瞧了他幾眼。
到了堂上,卻見家人都齊聚一堂,我自然地落座,掃了一眼四周。
父親母親坐在我的上首,其餘幾個姊妹姨娘坐在我的下首。
“姑娘,怎麼辦?”
丫鬟問我,這畢竟是我的親事。
我望向上首的父親,卻見他沒有言語,隻對我點點頭,大概是遵從我的意願。
“雲兒,你打算怎麼辦?”
母親問我,眼裏滿是擔憂。
我淡淡笑了笑,右手不自覺摸了摸頭上插著的新步搖,
這是一朵芍藥,是母親送我的生辰禮物,明日便是我的生辰。
段青野來得真是好時候。
過了明日,我與他的親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可見是趕著來退親的。
“母親,兒想問段公子幾個問題。”
我對母親道。
她點點頭。
在小廝的帶領下,段青野進了大堂,他又敘述了一遍來意:退親。
“還望李將軍、將軍夫人、二姑娘成全。”
他進來時已經將匣子遞給身邊的侍從,拱了拱手虔誠地說道,將頭埋得很低。
“段公子,你既然要退我的親,那我有幾個問題還是要問清楚的。”
我說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雖然這樣的確有些不禮貌,但總好過段青野跪在雪地逼我退親來得溫和些,
“姑娘請問。”他回答
“公子今日來我家退親,可稟明了段大人和段夫人,他們可首肯了嗎?”
還沒等他回答,我繼續問。
“公子今日跪在人來人往的地方,讓眾人都瞧見,是打算跟我家好好商議退親,還是以此逼迫我家不得不答應?”
“我….....我已經稟明了父親母親,隻是他們還沒有答應,至於….....李姑娘真是錯怪我了,我隻是心有所屬,這才退親心切,不願意誤了二姑娘的姻緣,此事.….的確是我想得不周全,還望姑娘原諒。”
段青野避重就輕地回答著,眼神卻時不時瞟向坐在我下首幾個座位的四妹妹李出夢。
“的確,這些都無妨,隻是段公子......”
我頓了頓,麵上仍然帶著笑意。
“你與我有親之事滿京城無人不知,若是你今日退了我的親,又娶我的四妹妹進府,或妻或妾,想必我李府都是京城裏的笑柄。”
“段公子是想讓我李家顏麵盡失嗎?”
“夢兒,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已經聽出來我話裏的意思,將茶杯拂到地上。
發出“啪”的一聲,碎片四濺。
四妹妹立刻跪在地上,分辨道:“大夫人、二姐姐,我......….我與他絕沒有私情!”
“要退親的是我!是我對夢兒一見鐘情,她沒有答應,一切都是我的主張,你們衝我來!”
段青野著急地擋到了四妹妹前麵,可我李家家規森嚴,四妹妹隻當段青野是洪水猛獸,著急地和他劃清界限
“大夫人明鑒,我與段公子清清白白,都是他幾次三番糾纏我,還同我說…...說二姐姐凶悍要退親,我隻當他是玩笑話.....二姐姐,你知道我的,我是絕不敢的。”
四妹妹聲淚俱下為自己辯解,她向來沒什麼主見,我信她沒有私情。
“段公子,你與我家是世交,臉麵上我本不該撕破,隻是我四妹妹一個閨閣在室女,你幾次三番糾纏,聽說......還曾深夜翻牆進她院子,你可知道這話傳出去,我四妹妹是要沉塘的。這世俗對女子本就不公,你口口聲聲說你鐘情她,卻將她置於風口浪尖,段公子,你的鐘情真是金貴得很啊。”
“我隻是情難自已,若這件事情傳出去,我一定三媒六聘,一定娶她。”
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知道這些,但嘴上依舊爭辯著。
“三媒六聘,即使是正妻,她搶了嫡親姐姐的親事,會被人如何非議,你想過嗎?況且,聽聞段公子多情,家裏已經有了好幾個通房外室,你想娶我妹妹,不如問問她們的意見?”
“你......你......怎麼會知道?”
段青野有些惱羞成怒,他在外置了宅子,將這事情瞞得嚴嚴實實,連他父親母親都不知道。
“夢兒,你說。”
母親一言,嚇得四妹妹癱倒在地。
“大夫人,夢兒不願意。”
她早與上進的表哥定了親,本也不是不願意的。
“段公子,你聽見了,我家四妹妹不願意,至於退親的事情,我同意了。我李出雲高攀不上段公子,看在段大人和段夫人的麵上,此事就此了結,望你從今以後不要再來糾纏我李家的女兒。妙兒,還不送客?”
“是。”
妙兒答應著,走到段青野麵前去,搶過了那侍從手裏的匣子。
“段公子,請吧,我家姑娘說了,請你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段青野氣得臉青一陣紫一陣,但奈何實在沒理,隻得氣衝衝地離開了。
“四妹妹,你同表哥年前已經定了親,成親之前,就好好在屋子裏思過吧。”
我看著她被人攙扶下去。
話罷,五妹妹六妹妹和一幹姨娘也有眼力地告退。
“今日這件事,雲兒處理得很好,想必你們母女還有話談,我還有公務,你們談吧。”
父親對我向來是交口稱讚,如此說罷,便離開往書房去
“雲兒,此事是母親沒有查清楚,在你生辰之前險些丟了你的麵子。”
母親誠懇地向我道歉。
“母親放心,不日便會有人上門提親。”
我乖巧地走到她身邊去,親昵地坐在地上,將頭倚靠在她腿上。
我的嫡母是李將軍的嫡妻,出身於河東柳氏這樣的名門望族,身份尊貴。
正因為這樣,即使她膝下無子,滿院子的姨娘也沒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我自小便明白,身份也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而她,是我年幼時目光所及,看到最尊貴的人。
我作為她名義上唯一女兒,她常常摸著我的手,欣慰道:“雲兒果然才是最像為娘的人。”
我的確是最像她的人,不像那些庶姐庶妹,一見她就害怕。
在我小時候,我也敢拉住她的衣裙,甜甜地喚她“母親”。
我的確是最像她的人,殺伐果決,我想要的東西誰也別想染指分毫。
於是,那個雨夜。
那個我親娘被活活打死,小院子裏一片緋紅的雨夜。
她滿意地看著我叫她母親。
從那天起,我從妓女所生的卑微庶女,搖身一變成了她大夫人唯一的嫡女。
後來舉家遷到京城,我的身世,便似乎隨同那夜的大雨,洗刷得幹幹淨淨。
母親與戶部侍郎的夫人是閨中密友,她說:“從前在家做姑娘時,便和她定好了,若是以後生了一男一女便結為親家,那孩子是個謙謙君子,我看了也滿意。”
隻是,今日那位段公子來退親了。
無妨,我本就沒有看上他。
我看上的,是更尊貴的男子。
當今太子,蕭歲。
“母親不必憂心,兒的婚事,自有打算。母親大可端坐著,喝一杯新婿的新茶。”
我這樣對母親說。
她聽來隻笑著搖頭,隻以為我是在安慰她。
畢竟沒有她,我能有什麼好親事?
不過二三日,蕭歲求了聖上賜親,一道聖旨到我李家。
李家的人黑壓壓跪了一片,還以為是什麼封賞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李氏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躬聞之甚悅。今皇太子,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與皇太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李氏出雲許配太子為正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待宣旨的公公宣完旨意,府中眾人一臉驚愕地望向我。
而我坦然地接過那道聖旨,隻道:“李家出雲接旨謝恩。”
那道聖旨高高地舉過我的頭頂,誰也不敢再小瞧我。
正如那日我賣母求榮,叫大夫人做母親的那一日 。
眾人看不慣我,但再也沒有力量跟我相抗。
沒錯,段家公子其中一個小妾是我想辦法塞進去的,她正受寵,不過吹了幾句枕頭風。
段青野便覺得我這個李家嫡女粗鄙不堪,入不了他的眼。
隻是,他好色到居然蠢到糾纏我貌美四妹妹,真是個蠢貨,
六妹妹天生有些癡傻,興高采烈地來問我,
“姐姐,你是不是要當太子妃了?”
我隻是笑著摸摸她的頭,不置可否。
“恭賀二姑娘大喜。”
姨娘姊妹們對我賠上笑臉,虛偽地道賀,
在眾人虛偽的喝彩中,我感覺到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我抬頭望向一旁端坐著的母親,她正一臉別有深意地望著我。
像要將我剖開,看個清楚。
我乖順地跪到她麵前去,將聖旨遞到她麵前。
“母親,這是李家的榮耀,也是河東柳氏的榮耀。”
聽到這裏,她神色微變,眼裏閃過懷疑和驚訝。
但最終變成一個被慈祥掩蓋住的得逞的笑容。
“雲兒真為母親長臉。”
這一刻,我們之間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她眼裏,我一直隻是個她表現慈母形象的物品。
她沒有後嗣,從前隻是覺得我乖順,想有個女兒承歡膝下。
後來,我事事拔尖,得父親青眼,這些行為她都默許。
直到此刻,她詫異地發現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與她綁在了一起,也與她身後的河東柳氏綁在了一起。
但她思索片刻,發現我們利益相連,
“雲兒是母親的女兒,不敢不為母親長臉。”
跪在地上的我仰視著她,就像當年那個十歲的我看她一樣。
現在的我很願意和她繼續演這場母慈子孝的戲。
她還是高高在上,而我對她卑躬屈膝,盡顯謙卑。
但我發過誓,總有一天,要將這一切踩在我的腳下。
我遇見蕭歲,是在去年三月三上巳節。
人潮洶湧,在漫天煙花裏,我將他錯認成了妙兒,拉著他跑過了人來人往的大街小巷。
“你是誰?妙兒呢?”
我警惕地看著他。
本來沉默的他卻突然對我笑起來。
“姑娘拉著我的手跑了二裏地,如今才想起來問我是誰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笑得好看,我恍惚有一瞬間失神。
“公子切莫打趣我,我…...我若被人知道我和外男........我隻有剃了頭發去做姑子了。”
反應過來的我急得當場哭了出來。
“你別哭啊,這樣吧,你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女兒,我回家稟明父母,娶姑娘為妻如何?”
蕭歲皺著眉頭安慰我。
“你!公子相貌堂堂,沒想到卻是個不知深淺的登徒子!誰說了要嫁你了!”
我羞紅了臉,拿手裏的小燈籠扔他。
“我這不是,為姑娘的名譽著想嗎?你看這大街上人這麼多,若被人瞧了去,姑娘不是名聲盡毀?”
他接著嚇唬我,撿起落到地上的燈籠,遞還給我。
我沒有接,睜大眼睛瞪著他,嚴肅地對他說:“公子,我信公子是個正直善良的人,女子名聲尤為重要,今天這件事情,就請公子當沒發生過。”
他許是覺得我太認真了,也不嬉皮笑臉了,也嚴肅地對我說:“我指天發誓,此事絕不讓第三人知曉。”
我退了一步,對他行了個禮。
“多謝公子。”
最後妙兒找到我,我便匆匆離開了。
“哎,姑娘,你叫什麼啊?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聞言我回頭,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還倚靠在欄杆處,手裏拿著我的兔子燈,正看著我離開的方向。
但我還是沒有告訴他我是誰。
我心裏知道,我們還會再見。
當今皇後出自河東柳氏,是我母親的堂姐。
我們兩家有親,我與蕭歲,曾經見過的。
隻是那時候,他並不曾注意到我。
我與妙兒在河裏摸蓮藕,曾經遠遠見過他一麵。
再見他,是在外祖母的壽宴。
我為外祖母獻上了我臨摹的千裏江山圖。
眾人疑惑我為什麼要送這幅畫,殊不知,這幅畫我是給蕭歲的。
蕭歲喜歡書畫,這幅千裏江山圖是他的心頭好求真跡多年不得。
而我這幅畫,畫得與真跡一般無二。
“恭賀外祖母壽辰,願外祖母壽比南山。”
可我沒想到的是,蕭歲沒有直接去問外祖母要這幅畫,反倒讓我重新畫一幅給他。
我答應了。
再後來,我與他切磋畫技,常有往來。
偶爾他也會給我帶些小玩意兒。
他在今年的上巳節偷偷翻牆帶我出去。
那天,他說。
“此生非雲兒不娶。”
他忍著笑意調侃我。
“李姑娘你瞧,過了一年你還是跟我一起過上巳節。不知道現在你是不是還是不願意嫁我?
我沉默了許久。
“我已經定親了。”
“那你喜歡那個人嗎?”
“我沒見過他,但父母之命,我不敢違逆。”
滿意地看著他眼裏逐漸消失的光彩。
我為我和他處心積慮地編撰了一場愛而不得的戲碼。
我被退親之前,一封傾訴衷腸的訣別信送到了他手上。
信中寫道我有婚約在身,卻對他有情,但是有緣無分,希望他能覓得佳偶。
兩廂情願,卻陰差陽錯,被迫要天各一方。
所以,我被退親之後,他立刻求了聖旨要娶我為妻。
賜婚的聖旨,我供在了我娘的牌位麵前,
我和蕭歲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