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五年,我每個月按時給我媽打錢。
今年付了首付貸款買房,每個月的錢剛剛夠花,交不了家裏的錢。
我媽就來到家裏,身邊跟著我舅舅的兒子,說:
“不給錢也行,你給你弟弟在公司找個工作,月薪五千就行,吃住都在你這,花不了什麼錢。”
後來她被確診肺癌晚期,臨死前還想著讓我給表弟買房子。
她這一生,不像人,倒像一台行走的atm機。
專供我舅舅一家使用。
媽媽死後,我咬著牙說:“媽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舅舅一家的!”
1
聽見我媽的話,我揉了揉耳朵,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讓我給他,在我們公司找個工作?”
我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自從進門後就一直躲在我媽身後的表弟,我舅舅的兒子,宋輝。
如果我沒記錯,宋輝今年跟我一樣大,但隻有高中學曆。
一直在社會上流浪,但從來沒正兒八經上過班,整天在家裏啃老。
“對啊,你弟弟為人老實憨厚,就是學曆不高,可惜了。”
我媽拍拍手,落座在沙發上,還朝宋輝擺手,讓他也坐下。
“你之前不是跟我說你升職加薪了,往公司添個人肯定不難。媽要求也不高,月薪五千,衣食住行剛好你們倆一起,你包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跟我媽講道理:
“媽,先不說我升職,我們公司最低學曆也是要求本科畢業,表弟這一條完全不符合。”
“再說了,我就是公司裏的一小員工,哪兒有本事給表弟安排工作啊。”
話說著,語氣裏帶上了一絲自嘲。
我媽果然有些鬆動,“真的嗎,可小輝說你當上了小組長可是......”
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突然站起身的宋輝魯莽打斷。
他狠狠地說:“姑,表姐就是不想幫我,你說再多也沒用的。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可我也沒辦法啊......”
宋輝蹲在地上,抓狂地大喊:“我沒學曆沒本事,就活該被瞧不起嗎!”
說完,不顧我媽的阻攔,宋輝衝出了家門。
我媽下意識要追出去,想到什麼又停下了腳步。
對著我語重心長道:
“南南,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幅樣子,連家裏人都不願意幫助,還出言諷刺你表弟。”
“可你知道你舅舅家的情況,家裏困難,一大家子都指望著你表弟工作賺錢養家呢。你一定得給他找個工作出來。”
又來了。
從小到大,舅舅家裏的事就是我媽的事。
舅舅家出了什麼事,我媽比他還要著急,從小時候宋輝上學,到如今找工作結婚,我媽都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
自己解決不了的就來找我。
起初我被我媽的說辭哄騙,一度以為宋輝真是個憨厚老實的人,可幫了幾次之後才明白舅舅一家的性子,都是伸手的白嫖黨。
我也勸過我媽,可從來不管用。
不知道這一次舅舅又說了什麼,居然讓我媽一聲不吭跑到家裏讓我給表弟找工作。
我皺了皺眉,正色道:“媽,我最後再跟你說一次,以後舅舅家的事我不會再管,更不要說宋輝找工作,這事與我無關。”
“你要幫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要來找我。”
剛才還苦口婆心的我媽,一瞬間變得尖銳起來,“我就知道,你舅舅說得對,女兒就是靠不住!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連找個工作這種忙都幫不上,早知道當初就不生你了......”
她念念叨叨地出了門去追表弟,嘴裏的說辭是這些年翻來覆去的話。
我早已經習慣。
隻是依舊想不明白,我媽為什麼會甘願做舅舅一家的atm機。
還無絲毫怨悔之心。
2
第二天公司休假,我買了點水果回爸媽家。
開門後卻隻看見我爸一個人在家。
聊天之中,我才知道原來我媽是去舅舅家了。
果然如此。
早在開門時隻有我爸一個人,我心裏就有了猜測,有我爸的話這才得了印證。
“這次又是因為什麼。”我問他。
“宋輝他女朋友懷孕了,懷像不好,你媽去照顧了。”
我洗著水果的手一頓,語氣裏毫不掩飾驚訝:“宋輝什麼時候結婚了?”
我爸伸手抹了把臉,也是無奈:“還沒,但是人在你舅家住著呢,現在有了孩子,才一個月。”
“今天早上你舅給你媽打電話,讓她過去照顧她侄媳婦,你媽就去了。”
我生氣:“宋輝的老婆管我媽什麼事,要照顧也是他媽親自去啊,讓我媽照顧算什麼。”
“不行,我得去把我媽找回來!”
我隨便擦擦手,就要衝出門。
被我爸攔住,“算了,你去了你媽也不會回來的。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清楚你媽是個什麼人嗎。”
是啊,我媽是個什麼人呢。
一個為了自己的弟弟,甘願放棄當初繼續上學的機會,外出打工去供養舅舅讀書。
哪怕當時她的成績要比舅舅好很多。
一個為了弟弟的兒子,可以把年僅五歲的我留在家裏去舅舅家照顧一個人在家的表弟。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燙傷,止住了腳步。
坐在我爸身邊,“爸,你給我說說我媽以前的事唄。”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麼,造就了現在的我媽。
“你媽啊,”我爸抬起頭,眼神落在透過窗戶灑進來的陽光上,回憶道:
“你媽是個可憐人。”
“她剛出生,母親就難產去世了,你姥爺火速找了新老婆,不到一年,就有了你舅舅。”
原來姥姥是我媽的繼母。
我心裏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想起之前去姥姥家受到的冷待,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那我媽為什麼還......”
我爸搖搖頭,“你媽從小就被她繼母灌輸要照顧弟弟的思想,這麼多年都根深蒂固了,改不了。”
“就連我們當初結婚......”
他欲言又止。
我產生了好奇,“怎麼了?”
我爸對上我的眼睛,苦笑:“差點,就沒有你的出生了。”
在我爸的講述下,我才知道,原來兩人結婚當天,我媽躲在屋子裏不出來,非要我爸當眾把彩禮翻一倍才願意舉辦婚禮。
我爸媽是有著同學情分的,兩人也算自由戀愛,在那個年代算是少見。
再加上家庭條件不錯,我爸雖然覺得這一出有些難看,但糾結之下還是同意了。
“當時親戚們都生氣,勸我幹脆不結算了,我放不下啊。我喜歡你媽。”
我爸的神情帶著向往的回憶。
確實,我媽這樣的人,不會有人不喜歡她的。
3
雖說我媽是在繼母手下長大的,家裏條件也不富裕,但從小到大我媽都沒醜過。
更別說年輕時跟我爸談戀愛的時候了,正是青春貌美的年紀。
而且我媽學習成績也好,上學在班級裏為人和善,不管男女都喜歡她。
唯獨一遇上我舅舅的事就犯糊塗,像被迷了心智一樣,不講道理。
“爸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無條件接受你媽的要求,我是想讓你能理解她。”
我爸語重心長看向我,“我知道,你媽現在這樣給你帶來不少麻煩,但歸根到底還是跟她從小受到的觀念有關,她以前是,現在更不可能改了。”
“你可以怨她,但我想你能諒解一些。”
回家的路上,我爸的這些話反複回響在我耳邊。
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其實今天回來看望爸媽,一方麵是很久沒見了,想他們,另一方麵則是存了告狀的心思。
我媽昨天上門來讓我給表弟找工作,絲毫不為我著想,讓我很生氣。
但我沒想到今天我爸會說這一番話給我聽。
猛然想起最近同事們都在說給父母安排每年一次的全身體檢,我懷了對我媽的歉疚,回到家後在手機上給爸媽都預約了半個月之後的體檢。
我爸說的對。
我媽確實不對,但這並不是她生來就有的,身為女兒我能做的就是回報生恩養恩,為她養老送終。
不過多幹涉她自己的選擇,但也不會犧牲自己讓她滿意。
4
轉眼間半個月的時間過去,到了爸媽體檢的這天。
兩位還拉拉扯扯有些不願意,試圖討價還價。
“閨女,這真不能不做?我跟你爸好著呢,身體倍棒。”我媽在後座小聲說。
我陰陽怪氣:“是,身體可好了,還能給人上門當月嫂呢,還是無償的。”
要不是今天我回家,才知道原來這半個月我媽都在舅舅家照顧宋輝那懷孕的女朋友,除了中間偶爾回來拿換洗的衣裳,沒有在家住過一天。
就連今天也是我親自上門把我媽薅回來的。
我媽不服氣,還要說什麼,被我爸溫和的勸說打斷了:
“好了,閨女也是為了我們好不是。咱們就檢查檢查,有病就治,沒病最好。”
“是這個道理不?”
我媽這才安靜下來。
從後視鏡對上我爸擠眉弄眼的表情,我強行把到嘴邊的冷嘲熱諷咽了回去。
算了,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宜吵架。
隻是沒想到我退了一步,我媽居然還得寸進尺。
到了醫院,才做了一個檢查項目,居然巧合地遇見了過來產檢的宋輝女朋友。
雖然沒結婚,但舅舅一家還是出動了,看得出來對這個孩子十分重視。
兩方對上,我媽“唰”的一下把體檢表塞進我懷裏,殷切地走到年輕的懷孕女生身旁。
“怎麼還來醫院了,出什麼事了?”
有我媽這個“仆人”伺候,剛才扶著的舅媽“啪”一下撒了手,全權把孕婦交給我媽:
“姐,你也在這兒啊,太好了。茹茹說她肚子突然不舒服,這不來醫院檢查了嗎。”
“你心細,就麻煩你照看她了。我一個馬大哈,真怕不小心摔著茹茹。有你在,我放心多了!”
好家夥,我媽一句話,她就有十句等著呢。
真把我媽當冤大頭了。
我看向舅舅,對方扭頭看另一邊,就是不看我媽,也是默認的態度了。
我不高興,“媽,你先過來體檢,要不過時間就不做數了。”
“這次體檢可花了兩千多呢。”
要說我媽還有一個什麼特點,那就是摳門。
可能跟繼母從小給她灌輸的“家裏窮”的思想,我媽一直很儉省節約,從不鋪張浪費。
果然,我媽肉眼可見地鬆動了,扶著孕婦的手也慢慢送下來。
舅舅這時候開口了:“姐,你先去忙吧,別浪費錢。茹茹這有我們呢。”
顯然也是知道我媽的性子,不如先開口提前賣個好。
我媽笑眯眯:“行,那我去了。對了,一會兒檢查完了我們一起去飯店吃飯,別回家了。”
舅舅一家笑著答應。
對了,我媽的摳門屬性是隨機的,具體體現在麵對舅舅的時候從來不施展。
5
一路檢查下來,兩人的身體都很不錯,健康得很。
我媽見狀,更是喋喋不休:“你看看你,浪費這個錢做什麼,又不是大風刮來的,這錢留著就算是給小輝找工作也是用得上的......”
得知兩人的身體都沒什麼大礙,我放心了,敷衍地懟了我媽幾句:
“是是是,浪費了,這錢就該無償送給宋輝才是。”
沒等到我媽慣例嗆我的聲音,反倒是聽見了身後醫生有些慌亂的呼喊:
“誰是宋梅?宋梅在嗎?剛剛來體檢的宋梅。”
好巧不巧,我媽的名字就是宋梅。
我心裏頓時一咯噔,快步往回走,“醫生,我是宋梅家屬,怎麼了?”
“哦,剛才不小心拿錯報告了,”醫生把手裏的報告遞給我,“剛才給你們的那份是之別人的報告,這份才是宋梅的。”
“肺癌晚期。”
本以為隻是一場烏龍的我,鬆的那口氣還沒上來就停在了嗓子口。
難以置信道:“什麼?”
醫生重複:“宋梅女士,現在是肺癌晚期。家屬盡快做打算吧。”
這個打算對於一個癌症晚期的家屬來說,不過就是要不要化療。
醫生重複的這次不止我聽得清楚,連慢我幾步的爸媽也聽進了耳朵裏。
餘光裏,兩人身形均是一晃。
我媽滿眼都是難以置信,“怎麼可能,我身體很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