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墜馬後,成了隻能坐在輪椅的廢人。
眾叛親離時,傾慕他多年的我趁虛而入。
他問:“你為何還不走?我已是個廢人。”
我看著他,輕笑一聲:“你不過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命根子。”
夜深人靜時,向來自持的顧臨淵忽然將我攬入懷中。
低聲問道:“聽聞你騎術很不錯?”
我連忙擺手:“不,不不,也就一般。”
1.
顧臨淵的腿廢了。
未婚妻退婚,手足背叛,庶弟奪權。昔日的風光少爺跌落泥潭,眾叛親離。
我命丫鬟捧著一束新摘的山茶,站在廂房門口,心中有些猶豫。
隻見顧臨淵坐在榻上,背對著我,清瘦的身影輕輕晃動。
他伸手想從一旁的案幾上取水。
不知是夠不著還是手滑。茶盞落地,碎片四濺。在寂靜的廂房裏格外刺耳。
顧臨淵低著頭,手指蜷曲,將被褥攥得褶皺。渾身散發著頹廢陰鬱的氣息。
在這素雅的廂房中,宛如一頭困獸。
我看見心中湧起一陣酸澀。壓下心中酸楚,我輕叩房門。顧臨淵側過頭。
四目相對時,他蒼白的麵容、眼中的薄紅讓我心如刀絞。
見到我時,顧臨淵眼中閃過詫異。眼中還有些許我看不清的情緒,轉瞬即逝。
他先開口,聲音沙啞:“你怎麼來了?”
我大步上前,笑得張揚:“來看你笑話啊。”
“往日眾星捧月的顧臨淵如今無人問津。”
“當初有兩個人在我麵前說遇到此生摯愛,永不分離。”
我冷笑一聲:“如今看來不過是場笑話。”
我的話中帶刺,句句誅心。
顧臨淵聽罷,既未動怒,也不悲傷。
隻是靜靜地聽我講著這些刻薄話。
隨後,我喚來丫鬟,將地上的碎片清理幹淨。吩咐她將瓷瓶中已經枯萎的花扔進竹筐,將瓷瓶洗淨添水,插上新摘的山茶。
待丫鬟收拾妥當退下,我在榻前站定。
環顧四周:“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你怎麼這般淒涼?”
顧臨淵難得回我:“現下正是用膳的時辰。”
言外之意,伺候的人都去用膳了。
堂堂少爺連個輪值的下人都沒有。
我在他身旁坐下,與他對視。
他眼中的紅已經褪去。
我打量著他,從發絲到他的腿。
大約是我的目光在他腿上停留太久。
顧臨淵主動開口道:“廢了,大夫說此生隻能坐輪椅行動。”
他的聲音平靜,毫無波瀾。
不知是耗費了多少日夜,才接受了自己的處境,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番話。
我緩緩抬頭望向他,淚水奪眶而出。
無聲的淚簌簌落下。
一直佯裝輕快的麵具終究還是碎了。
顧臨淵眸光微動,唇邊泛起一絲苦澀。輕聲道:“哭什麼,我還活著。”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將額頭抵在他肩上。
哭聲不再壓抑。
2.
顧臨淵沒有推開我,但我能感受到他緊繃的身體和垂在身側握緊的雙拳。
三年前我隨父皇出塞時,他作為臣子前來送別,他遵循禮節與我擁抱。
雖知他心中無我,但那短暫的溫存,我至今難忘。
是離別,也是施舍。
那時他的胸膛寬厚溫暖,而今卻瘦得硌人,冷得刺骨。
“顧臨淵,跟我成婚。”
我用帕子擦幹眼淚,慢慢從屏風後走出。
他原本望著窗外的目光倏然一頓,卻始終不肯轉向我。
“瞧瞧你,昔日的顧大公子,一朝失勢,眾叛親離。”
“庶弟奪你嫡位,父親任人鳩占你母親留下的產業,連那自詡清高的未婚妻也棄你而去。”
“聽聞柳小姐與陸明朗定親了?當日與你稱兄道弟的陸公子,如今倒是好算計。”
“怎麼,這些話刺耳麼?”
我的話令顧臨淵平靜的眼神凝上一層冰霜。
我是故意將他的傷疤撕開。
“嫁我為夫,我以皇女之尊護你周全。”
我望向他的雙睛,露出勢在必得的表情。
他會答應的,我是他現在最正確的選擇。
顧臨淵閉了閉眼,將眼底的冰冷沉沒,漆黑的眼眸靜如深潭。
他問我:“你想要什麼?”
我緊盯著他,逼得他移開了視線。
“你心裏清楚。”
“我要的從來都是你。”
他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你要我這個廢人?”
“你在做虧本買賣。”
我朝他的雙腿中間掃了一眼
“你廢的是腿,又不是生育功能。”
一向矜持的他聞言臉色微變,眸中掠過一絲驚愕。
他被我這般直白的話語驚得啞然,不動聲色地扯過錦被,遮住下身,想是要避開我的視線。
這反應讓我忍不住想再逗逗他。
我狀似思考了撐著下巴問:“要不......我驗驗?”
祈臨淵語氣間有了一絲羞惱:“公主!請自重!”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點也不為自己的發言感到臉紅。
“顧臨淵,現在隻有我能讓你東山再起。”
“你考慮好了嗎?”
顧臨淵抬眸,靜靜地凝視著我。
3.
兩個月前,顧臨淵在校場習武時遭人暗算,從馬上跌落。
這一跤不偏不倚,正傷在脊椎要害。
太醫們雖救回他一條命,卻也隻能無奈告知他,他雙腿怕是再難站立。
他顧臨淵是什麼人?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嫡子。
出身好,長得英俊,文采斐然。
是京城名門望族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前途無限,鋒芒畢露。
這場意外讓這位曾被譽為京城的天之驕子跌落雲端。
昔日光環盡數褪去,如今連站立都成了奢望。
一紙噩耗傳來,顧家風雲突變。
庶弟被立為嫡,奪他長子之位。
未婚妻柳婉柔退婚,轉眼便與他人定親。
昔日好友盡皆避之不及,有心人更是落井下石。
一夜之間,這位京城才俊淪為眾人笑柄。
聽聞此事,我立刻從行宮趕來尋他。
我向他提出婚約。這是買賣,也是我的私心。
有我皇女的身份為他撐腰,那些趨炎附勢之人勢必有所顧忌,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隻要我們成婚,他在顧家的地位便能穩固。
久久的沉默過後,顧臨淵淡聲道:
“即便我對公主無情,公主也要與我做這場交易?”
我冷笑一聲:“怎麼,你以為我是為了你那張臉?”
“你若不願意,大可拒絕。”
我心底暗歎,這世間最難熬的,莫過於愛而不得。
在五年前的那場宮宴上,當他吟詩作對,才情橫溢時,我就已傾心。
可我深知他對我無意,便將這份心思藏得極深。
如今落井下石的話說得決絕,他定更想不到我曾為他動心。
漫長的沉默後,顧臨淵緩緩抬起手:“臣遵旨。”
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如玉。
可這般恭敬的姿態卻令我心頭一痛。
我不由分說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他微微一怔,卻未掙脫。
我湊近他耳邊,輕聲說道:“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人了。”
消息傳出後不過數日,背後覬覦顧家的人果然收斂了許多。
4.
這幾日我總是尋由頭來他院中。
每次來,都提前吩咐丫鬟帶著新鮮的花。今日帶的是金盞花。
顧臨淵靠坐在榻上,正在批閱文書。
他修長的手指執筆書寫,一絲不苟。
插好花的我盯著他看。
他對我的目光感到不自在,皺眉說:“你能不能別一直盯著我看?”
我一臉無辜:“不能,我控製不住。”
“你親我一口,我就不看了。”
顧臨淵斜著看了我一眼,將我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抿唇不語,決定忽視我的視線。
我不掩失望地歎氣。
筆尖在宣紙上沙沙作響。
我知道,他在處理公務。
就是腿傷未愈,顧臨淵也沒有被壓垮。
顧臨淵穿著月白色的中衣,衣衫單薄。
這段時間他瘦了很多,五官輪廓更為鋒利深刻。
領口處的鎖骨突出,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鎖骨中間那顆黑色的痣在異常白皙的皮膚上尤為醒目。
那顆痣吸引著我的視線。
正當我看得入神,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領口向上攏了攏。
我鬱悶地看向他,倒也不必如此防我。
我輕哼:“你現在遮著不給看,成親後還不是得讓我看個夠。”
顧臨淵指尖頓住。
他看著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
“公主殿下,你這些年在江南到底學了些什麼?”
自小在宮中長大,我本就是眾人捧在掌心的明珠。
父皇寵我,母後疼我,九位皇兄更是把我當作掌上明珠。
我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如今在顧臨淵麵前,我卻願意放下公主的架子。
“我學了很多,詩詞歌賦都有......需要我背給你聽嗎?”我淡淡開口。
他看了我一眼,不搭理我,將目光和心思落在案牘上。
丫鬟端來點心,我讓她放在桌上。
他吃了幾口就沒吃了。
把奏折合上,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
見他眉頭緊鎖,我心疼地道:“我幫你揉揉。”
5.
我剛走出院門,忽然想起手帕落在了案幾上。
思及方才顧臨淵神色疲憊,我決定取了手帕再去抓些安神的藥材來。
回到內室時,瞧見顧臨淵床榻上的帷帳放下了。
我心頭一緊。恐他有恙,不由得擔憂起來。
於是,急忙快步趕去。
沒多想,就一把掀開帷帳。
眼前的景象令我僵在原地,瞳孔驟縮,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外間傳來丫鬟走來的腳步聲。
我看見他一手扶著私密處,一手拿著帕子輕輕擦拭。
在我闖進來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顧臨淵閉上眼,壓抑著情緒。
他喉間滾動,沉聲道:“退下。”
語氣克製中帶著怒意。
我慌忙轉身,麵頰燙得厲害。
羞愧難當之際,更多的是擔心冒犯了他。
我是公主,本該知書達理,卻做出如此失禮之事。
思索片刻,我輕聲道:“是我失禮了。”
內室陷入一片寂靜。
正欲離去時,顧臨淵的聲音隔著帷帳傳來。
“殿下倒是好奇得很。”
我愣在原地。
他這是在怪我方才冒失嗎?
我連忙解釋:“我隻是擔心你的身體...”
話未說完,又覺不妥。
這般解釋一般反倒更顯我輕浮。
內室裏一陣沉默。
我覺得事態愈發難堪。
“公主殿下?”
外間進來的丫鬟打破了這份沉默與尷尬。
等帷帳掀開,顧臨淵已整理妥當。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快步走到桌邊取回手帕,便匆匆離去。
顧臨淵出院前一日,我在府中遇見了柳婉柔。
她與我擦肩而過時,過了幾息我才回過神來。
她似是沒有看見我,又或是沒有認出我。
我的心緒一時翻湧。
顧臨淵大我三歲。
及笄那年,父皇有意將我許配於他。
就在我滿懷歡喜之時,顧臨淵卻向父皇請命,言說已有心儀之人。
那人便是柳婉柔。
我鬱鬱寡歡,直至被送往江南。
思緒回籠,去顧臨淵內室時,我仍強作鎮定。
案幾上多了一籃果子。
我隨口問:“是誰來訪?”
顧臨淵淡淡道:“從前的舊識,不相幹的人。”
我聽罷暗自蹙眉。
6.
顧臨淵騙我。
果盤是柳婉柔送來的,他卻說是不相幹的人送的的。
我心中不悅,緩步上前道:“顧臨淵。”
“嗯?”
他頭也沒抬,正在看手中的書卷。
“我們都要成親了,我親你一口也是應當的。”
“什麼?”
趁他抬頭的刹那,我輕輕在他臉頰落下一吻。
顧臨淵氣得臉都紅了:“公主,這是正廳。”
我笑得無賴。
“又沒人看見,看見了又如何,我隻是親我未來的夫君。”
“光明正大。”
顧臨淵出府後並未回顧家,而是住在他母親留給他的江邊別院。
他入住前別院重新修繕了一番,方便乘輪椅活動。
每日我都去看他,傍晚才回宮。
我雖想日夜照料,但顧臨淵不同意,我那些皇兄更是反對。
大皇兄警告我:“戌時未歸,我便親自去接你。”
我強顏歡笑:“兄長政務繁重,不必費心,我自會回宮。”
大皇兄溫和一笑:“無妨,我若忙,其他皇兄總有閑暇的。”
我隻好乖巧一笑:“皇兄真好。”
心中苦笑,皇兄太多也是一種煩惱。
顧臨淵住的別院離皇宮有四十五裏路。我自幼習得騎術,便騎馬前往。
別院的下人都認得我,我來去自如。
這段時間,我最大的樂趣就是一邊打趣撩撥顧臨淵,一邊每日推著他在庭院散步。
不過,每日雷打不動前去的我有兩日未去。
兩日前,在顧臨淵家中。我與閨中密友說話。
密友痛心疾首:“你這般癡情,真真讓人心疼。”
“即便他已不能行走,你仍不離不棄,當真難得。”
我輕聲道:“我心悅於他,別無他想。”
“我家資豐厚,養他照顧他綽綽有餘。”
密友:“不是,你當真要與他成親?”
“你們成親後夫妻之事要如何?”
朋友說話向來直白,我也不避諱。
我輕聲道:“天意自有安排。”
“他雖不良於行,卻仍是我心中的良人。”
“我願與他攜手一生。”
密友被我的言語打動,不再多言。
我肆無忌憚地與密友閑聊,直到天色漸暗才道別。
轉身時我愣住了,原本在屋內的顧臨淵不知何時到了庭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