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兒在學校文藝彙演上大放異彩，我滿心歡喜地前往學校觀看。

表演結束後，小萱被她的小夥伴們圍住，問她來觀看表演的人是誰。

“你說那個土裏土氣的女人？她可不是我媽媽。”

“她就是個保姆，我爸雇來照顧我的，我都叫她李姨。”

小萱又翻出了一張照片，上麵的女人時尚又優雅，是我丈夫的合作夥伴。

“你們看，這才是我媽媽。”

1

直到小萱炫耀夠了她的“媽媽”，我才從柱子後走出來，過去拉她。

她猛地甩開我的手，警惕地朝周圍瞧了瞧，見沒有熟悉的人才鬆了口氣，

“你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來。”

“明知道要來學校看我表演，你怎麼也不打扮一下？真丟人。”

我靜靜地看著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愧疚或不安。

但那雙和林澈相似的眼睛裏，卻隻有赤裸裸的厭煩和嫌棄。

“怪不得爸爸去參加宴會都不帶你，太掉價了。”

“皮膚粗糙，身材臃腫，穿的衣服又舊又難看，我不想讓你做我媽媽！”

我突然就笑了。

這就是我曆經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孩子。

這就是我日日夜夜辛苦操勞，犧牲了青春和夢想養育出來的女兒——！

要是以前，我的心肯定會被她傷得千瘡百孔，躲起來獨自哭泣，然後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還小。

但這次，我徹底想開了。

“那你就趕緊給你爸找個新老婆，讓他給你換個媽媽吧。”

小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把照片攥得更緊了些。

“如果你跟蘇阿姨一樣漂亮，我也不至於把爸爸的照片放到征婚網站上......都是你的錯！”

前幾天，我發現小萱落在客廳的平板電腦一直有消息提示。

出於好奇，我第一次未經她同意打開了平板電腦，卻發現首頁的征婚網站上赫然掛著我丈夫的照片。

事業有成，英俊瀟灑，即使有一個八歲大的女兒，卻依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小萱通過了幾個人的好友申請，認真地為自己挑選一位“理想的媽媽”。

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沒有問她在學校過得好不好、學了什麼新舞蹈，又有什麼有趣的事。

小萱欲言又止，幾次轉頭看向我，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隻當沒看見。

晚飯還沒做好，林澈破天荒地在這個時候回了家。

我拿著菜籃從廚房迎出來，卻見他帶著他的合作夥伴蘇琳，陪著一位氣質高雅的女士進來。

他們倆極為親密地陪客人在沙發上坐下，儼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樣。

“陳女士，您請坐。”

兩人穿著配套的服飾，坐下後緊緊挨著，林澈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蘇琳的肩上，宛如一對恩愛的情侶。

蘇琳也跟著笑容滿麵地大方開口，“招待不周，還請您海涵。”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別的女人坐在我丈夫身邊，堂而皇之地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

“這位是？”陳女士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林澈尷尬地笑了笑，看向我的眼神從不滿到嫌棄，最後眼底滿是厭惡。

“這位是從小照顧我女兒的保姆，李姐。”

“陳女士上門，我去拿珍藏的好酒出來，李姐跟我過來取一下吧。”

說完，林澈瞥了我一眼，眼裏的威脅讓我心涼。

保姆、李姐......李姨。

還真是父女倆。

我順從地跟著林澈上了樓，一步一步，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

他關上臥室的門，聲音冷得像冰，

“快給陳女士拿瓶好酒，我沒空在這裏跟你廢話。”

“你也別怪我狠心，你自己好好想想。就你現在這副模樣，我怎麼帶你出去應酬？”

林澈用力拽著我到了衣帽間的全身鏡前，看了一眼便嫌棄地移開視線，

“麵色暗沉，身材走樣得像個水桶。明明和蘇琳一樣大，看起來卻比她老了十幾歲。”

“我需要的是能與我並肩同行，在社交場合為我助力、在事業上給我支持的伴侶。”

“而不是像你這種......”

林澈冷笑一聲，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惡意。

“年老色衰，整天隻知道圍著廚房和孩子轉的家庭婦女。”

“我好不容易請了陳女士上門做客，你要是為小萱著想，就乖乖按我說的做。”

我認真看著這張和十年前幾乎一樣的臉，鼻子發酸，啞著嗓子應了聲，

“好。”

林澈驚訝地看著我，眼裏的懷疑一閃而過。

他抬起手，猶豫了一會兒後，才肯敷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阿珍，你放心，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和你離婚的。”

“不管在外麵我名義上的妻子是誰，你在我心裏的位置始終不變。”

荒謬和惡心一起湧上心頭，我的胃裏一陣翻湧，想吐。

我實在不想看他這虛偽的樣子，連忙打斷他，

“陳女士還在樓下，你快去招呼客人吧。”

似乎是見我沒有不滿，林澈頓時鬆了口氣，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這麼努力，還不是為了你和小萱能過上好日子？”

他一邊走一邊叮囑我別忘了拿酒。

2

臥室的門關上，我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冰冷的地板讓我寒徹骨髓，卻比不上我冰冷的心。

我盯著牆上的結婚照，牙齒因為用力而發酸，淚水奪眶而出。

照片上的林澈和現在的林澈，並沒有太大變化。

隻是如今青澀不再，多了幾分歲月沉澱後的成熟和穩重，更有魅力。

而我呢？

結婚照上林澈身邊年輕漂亮的女人，早已在婚姻的瑣碎中失去了光彩，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相戀四年，結婚八年，從二十歲到二十八歲。

我永遠記得那個七月的午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我們身上，他明亮眸子裏的深情比陽光還要熾熱。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手心的溫度讓我心動，

“林澈，我愛你。”

“我林澈這輩子隻愛你，阿珍。”

剛結婚時，我們倆一起打拚，每天忙得暈頭轉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

林澈常常沒有安全感，一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把我抱在懷裏，用行動訴說著他的思念和眷戀。

似乎隻有在親密的擁抱中，他才能確定我屬於他。

如今我和十年前一樣站在這裏，可我和他之間早已形同陌路。

孩子、家庭，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麼——

一個相伴走過八年，陪他風雨同舟、在事業關鍵期選擇回歸家庭為他生育孩子，為了他放棄所有，到頭卻嫌棄我上不得台麵的老公？

還是我犧牲了青春和美麗、付出了自由和夢想換來的，卻對我冷言冷語、一心隻想換個新媽媽的女兒？

爭吵、背叛、嫌棄......林澈父女倆看向我的每一個眼神裏都充滿了厭惡，讓我的心一點一點死去。

我又想起前幾天晚上林澈父女倆在客廳的對話。

也許他們以為我早就累得睡著了，也許他們篤定就算我聽到了也不會怎樣。

小萱稚嫩的聲音卻讓我如墜冰窖，

“爸爸，你真的不能給我換一個媽媽嗎？”

“你看，這些都是征婚網站上想嫁給你的漂亮阿姨。”

林澈似是無奈又似是惱怒地彈了她一個腦瓜崩，板起臉教訓卻並不嚴厲，

“小萱，你不能這麼對你媽媽。她當初為了生下你，受了很多苦，你怎麼能嫌棄她？”

“她又老又醜，還不會打扮，真丟人！我為什麼不能嫌棄她！”

父女倆僵持了一會兒，林澈重重地歎了口氣，假裝無奈地把她抱進懷裏，抬眼目光和我撞個正著，

“你媽媽是陪我走過風風雨雨的女人，就算她容顏不再、身材走樣，我也不能離開她。”

“她永遠是我真正的妻子，至於表麵上......”

林澈沉默了片刻，我看到他的表情從猶豫到堅定，最後看向我的眼底滿是厭惡，

“我需要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妻子，而你也想要一個不會讓你難堪的媽媽，對吧，小萱。”

3

十幾分鐘後，我端酒送到客廳。

小萱也從房間跑了出來，一臉高興地坐在林澈和蘇琳中間，

“爸爸，我好喜歡今天的媽媽啊。”

“哐當”一聲，我麵無表情地把酒放到茶幾上，小萱臉上閃過一絲心虛，但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

她晃著蘇琳的手故意大聲說，

“媽媽，我能玩一會兒平板電腦再去寫作業嗎？”

蘇琳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話雖是對小萱說的，目光掃向我時卻帶著挑釁，

“好啊，那小萱要記得寫完作業哦。”

小萱用力地點點頭，一下子跑開了，經過我時還故意撞了我一下。

我本就心煩意亂，這一下直接把我撞得摔倒在地，疼得我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林澈沉下臉，“小萱，還不快把你李姨扶起來？這麼沒禮貌。”

蘇琳假裝生氣地輕拍了一下他的手，一邊說著孩子還小，她不是故意的，一邊從沙發上起身來扶我。

林澈起身給陳女士斟滿酒，歉意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別見怪。”

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此時此刻的我仿佛一個外人，林澈、小萱和蘇琳，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而我隻是一個嫉妒別人家庭幸福，得了妄想症的瘋女人。

蘇琳細膩的手碰到我，我的胃裏立刻一陣翻騰，難受得要命。

“別碰我！”

一直以來積壓在心裏的憤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我憤怒地推開她，想自己站起來，沒想到她竟踉蹌了幾步坐到地上，淚眼汪汪、楚楚可憐地看向林澈。

林澈急忙過來扶起她，然後皺眉瞪向我，聲音充滿了寒意，

“李姐，你沒必要和一個孩子計較，還把氣撒到蘇琳身上吧？”

“況且小萱也不是故意的。”

小萱緊張地跟在蘇琳後麵關心她，看都不看我這個親生母親一眼。

我坐在地上，劇痛從尾椎骨直竄上脊梁，疼得我呼吸困難。

我眼睜睜看著我的丈夫、我的女兒對我不屑一顧，卻圍著別的女人忙前忙後。

見出了這樣的變故，陳女士當即表示有事要先走，林澈帶著蘇琳一路送她到門口。

我緩了一會兒，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右臉突然一陣劇痛。

“啪——！”

“李珍，你太過分了！”

“破壞了我的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耳光聲在空氣中回蕩，林澈扯著我的頭發惡狠狠地質問。

“你就是嫉妒蘇琳取代了你的位置，所以想報複我，對不對。”

所有的自尊，都隨著這一巴掌，碎成了粉末。

小萱和蘇琳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兩個人的眼裏是如出一轍的幸災樂禍。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痛，我痛到淚涕橫流，一直以來積攢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全部爆發。

我發瘋一樣去推他，就在我以為頭皮要被扯掉時，他終於鬆開了我。

我忍不住彎腰劇烈咳嗽，難受得眼眶通紅。

而此時，林澈單手摟著蘇琳的腰，耐心又溫柔地哄她，

“沒事吧，我已經教訓她了。”

“陳女士的事，還得麻煩你再想想辦法。”

說到這，他走到我麵前，傲慢又不耐煩地指責我，

“跟蘇琳道歉！”

“她好心來扶你，你卻把她推倒在地，還壞了我的好事。李珍，你怎麼這麼惡毒？”

我苦笑一聲，絕望又崩潰的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的三個人，紅著眼打斷他，

“林澈，我們離婚吧。”

話落，林澈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黑眸裏滿是震驚。

“小萱，從今天起，我就不是你媽媽了。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