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揚的弟妹在打離婚官司。
離婚合同下麵還壓著一張她的子宮癌診斷報告。
我瞞著薛揚接下了這個案子,卻還是被發現了。
薛揚把委托代理合同摔在我臉上:「她都已經這麼慘了,你還要去嘲諷她所嫁非人嗎?」
我平靜地將合同撿起來。
「薛揚,當初是你親手把她交到薛晨旭手上的。」
.
「上次媽說你今年本命年,戴觀音比較好。你喜歡金的還是玉的?」
得知高芊得了癌症的消息時,我正在和薛揚一起挑結婚紀念日的禮物。
我拿著項鏈想往他身上比畫,卻看見他握著手機呆呆地站在原地。
揚聲器裏麵還隱約傳來抽泣聲。
「薛揚?」
我又喊了他一聲。
薛揚仿佛才猛地回過神來。
「高芊......」
從他口中聽見那個熟悉的名字,我有些愣神:「高芊......怎麼了?」
「高芊得癌症了!」
薛揚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麵色霎時變得慘白。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首飾店。
連在轉角處狠狠地撞了一下消防栓都毫無知覺,甚至加快了腳步。
沒有看一眼我這個馬上要跟他一起過結婚紀念日的妻子。
「夫人,咱們這個觀音的款式是昨天剛剛上新的,成色特別的好......」
「不要了。」
我打了輛車,跟著在馬路上橫衝直撞,連闖了好多個紅燈的薛揚到了醫院。
下個車的功夫,薛揚就不見了。
等我找到高芊的病房的時候,薛揚正在仔細地看高芊的診斷報告。
他是腫瘤專科醫生,高芊住院的時候點名要他當主治醫生。
高芊瘦了很多,蜷縮在病床上,巴掌大的小臉顯得愈發可憐。
薛揚沉著臉,攥著診斷報告的手無意識地青筋暴起。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高芊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眼眶微紅,像隻受了驚的小兔子。
極為惹人憐愛。
「半個月前才檢查出來的,晚期。」
高芊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我,忽然輕輕地眨了眨眼。
眼淚從眼角無聲地滑落。
「我......我不想總是麻煩你,但是......」
她突然抱著雙腿,開始抽泣起來。
「對不起鐘晴姐,我沒有想糾纏薛揚哥的。我隻是有點害怕,我不想死之前身邊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
薛揚才猛地轉過身,眉頭狠狠地擰在了一起。
眼底滿是責備與不滿。
「你怎麼來了?」
我鼻頭一酸,話到嘴邊的那句「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還是被咽了回去。
我努力地笑了笑,「高芊也算是我的學妹,聽見她出事我也很擔心。這件事你告訴晨旭了嗎?」
「鐘晴姐,你千萬別誤會,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薛揚哥是這方麵的專家......」
高芊往後縮了縮,顯得很是不安恐慌。
「不用你擔心。」
她還沒說完薛揚便出聲打斷了,「你早些回去吧,你又不是醫生,你留在這兒也沒什麼用。」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卻沒有從高芊的診斷報告上挪開半分。
甚至主動將手遞給高芊握著,溫柔地安撫她的情緒。
「薛揚哥,我怕。」
高芊的小臉埋進了薛揚的掌心,閉著眼睛流淚,脆弱又楚楚可憐。
多麼荒謬,她生病害怕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老公,而是我的老公。
更可笑的是,我的老公看起來擔心極了。
哪怕這個女人是他的弟妹,他親表弟的老婆。
「別怕,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薛揚低聲哄著她,聲音澀然:「你身體一直不是很好,要是當了醫生也沒辦法救你,那我這醫生也沒必要當下去了。」
今天晚上的飯,似乎也沒有必要問了。
02
我和薛揚是高中同桌。
文理分科的那個晚上,他輕輕地碰了碰我的手,把一張紙條遞給我。
少年的眉眼如畫,耳尖泛紅。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們約定好上同一所大學。
但薛揚高考發揮失利,隻能去一所普通的大學。
而我考上了全國最好的法學院。
他選擇了複讀。
「晴晴,我一定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學!你等著我!我很快就會趕上你的!」
為了不打擾他學習,複讀的時候我們很少聯係。
那段時間我也因為家庭變故過得很艱難。
導師人很好,幫我爭取了去UCL交換的名額。
他讓我換個環境散散心。
我跟薛揚提了分手,坐上了飛往英國的航班。
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短信。
甚至追到了UCL跟我要個解釋。
「鐘晴,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們的感情。」
「我會努力地站在你的前途裏麵的,晴晴,求你別不要我。」
看著眼前那樣真摯的他,我有些恍惚。
最後笑了笑。
「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兩年後我畢業回國再說吧。」
我在國外待了兩年,薛揚就這樣守了我兩年。
甚至在有時差的情況下,他每年都不忘卡點給我發生日快樂。
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薛揚第一時間給我發了消息。
他考得很好。
「晴晴,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你回來。」
畢業後我拿到了留校任教機會。
但因為薛揚的這句話,我選擇了回國。
可等我回來,我才發現薛揚沒有跟我報同一所學校。
他選擇了隔壁的醫大。
高芊是醫大藝術係的係花。
這些年他和高芊幾乎是形影不離,關係雖然沒有公開,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回國後的同學聚會,有和薛揚同一所大學的同學無意提到了她:
「高係花對咱們薛大學霸可是一往情深啊!聽說從大一開始就跟薛揚形影不離,吃飯自習上課打球哪兒都有她,趕都趕不走!」
「大二得了個急性闌尾炎,攬著薛揚就是哭,薛揚不答應做她男朋友她就不肯去做手術。」
「還找我們幾個打探你的消息,想模仿你的樣子討薛揚喜歡呢!」
薛揚臉黑了下來:「好端端地提她做什麼?」
他看了一眼手機,滿臉不耐煩地將屏幕反扣在桌子上。
「晴晴你別多想,我之前就把她當個普通學妹。後來知道她有別的心思我沒就搭理她了。」
他就坐在我身邊,卻沒有看我一眼。
明顯心情不是很好。
吃完飯大家提議去KTV,薛揚卻擰著眉頭,眉眼間都透著一股難耐的焦躁。
「晴晴,你也要去嗎?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歡去這種吵鬧的地方嗎?」
我能看出來他似乎有什麼急事,想早些離開。
於是我搖了搖頭,「剛回國,這幾天事太多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薛揚的表情鬆了鬆,「那我送你回去。」
把我送到樓下,薛揚隻留下了一句「好好休息」。
而後便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天是高芊出院的日子。
她給薛揚發了一張穿著病服坐在病床上強顏歡笑的照片。
薛揚飛馳在馬路上,連闖數個紅綠燈去接她出院。
「喂,媽。」
一陣鈴聲把我的思緒拉回。
「我們......薛揚不回來吃晚飯了,他醫院有事。」
03
我剛回到家,薛揚媽媽就讓我給薛揚收拾點換洗的衣服去醫院。
我隨手拿了幾件他常穿的衣服。
有一件藍色襯衫薛揚很喜歡,洗得發白了還是在繼續穿著。
這件襯衫疊的時候胸口處有些鼓鼓囊囊的。
我從口袋裏拿出來了一個打火機。
款式看起來不是很新,明黃色的很亮眼。
不像是薛揚自己會買的。
我把那個打火機握在手裏看了一會兒,最後放進了床頭的抽屜裏。
為了備孕,他已經幾個月沒有抽過煙了。
我到了醫院,天已經完全黑了。
薛揚在辦公室裏,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在電腦上瘋狂地查詢著資料。
「媽那邊已經睡了,我給你帶點衣服和吃的過來。」
我給他放衣服的時候瞥了一眼,uterine cancer,子宮癌。
「艸!怎麼什麼都沒有!」
他猛地一摔鼠標,臉上露出帶著一抹茫然的頹色和無力。
鼠標咕嚕咕嚕滾到我的腳邊。
我低下身子把它撿了起來,薛揚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情緒的失控。
他拉了拉領帶,咳嗽了幾聲,靠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閉目養神。
「對不起晴晴,最近破事兒太多了,我有點煩。」
我的動作一頓,沒有說什麼。
手機不停地在彈出消息,我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打開包裏的電腦。
為了結婚紀念日推掉的工作,還在等著我一個接一個地處理。
「鐘律,盛源集團的合同......」
「鐘律,明天有個會議需要你出席......」
「鐘律,前天那個要打離婚官司的當事人想見你麵談。」
......
「鐘晴!」
不知是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再睜眼時我看見的就是氣勢洶洶的薛揚。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直接粗暴地抓著我的手腕,把我從沙發上扯了起來。
胸口一陣一陣的疼痛,我有些喘不上氣,想從包裏摸索我的藥。
「我的打火機呢!是不是被你故意丟了!」
他麵色陰沉至極,身上穿的是我給他帶過來的藍色襯衫,攥著我的手力大無比。
「嘶——」
我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鐘晴,我的打火機呢!」
薛揚又問了一遍,聲音裏壓抑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在床頭櫃上,我想著你不抽煙......」
聞聲薛揚立馬甩開我的手,沒有再看我一眼,轉身往門外跑。
大概是回家去找他的打火機了。
04
我強忍著疼痛坐起身,勉強從包裏翻出來一個藥瓶。
倒出兩顆藥往喉嚨裏灌。
薛揚如今滿心滿眼都是該如何治好高芊的癌症,根本無暇顧及我。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看見的卻是薛揚在不停地往外打電話。
「書源,你是這方麵的專家,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跟我一起研究一下子宮癌這方麵的東西......」
「振龍,這兩天有時間嗎?我請你吃個飯啊......哦,你要飛去美國做手術啊......」
......
一次次地充滿希望地撥出號碼,一次次地敗興而歸。
薛揚問遍了他認識的、不認識的頂尖的腫瘤科專家,甚至驚動了他早就退休的導師。
但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結論,高芊的癌症已經到了晚期,是沒有希望治愈的。
「薛揚啊,你聽老師一句話,有些事是不能強求的,順其自然就好。多看看眼前人,不然你會後悔的。」
薛揚掛斷了電話,頹然地倒在椅子上。
痛苦地捶著自己的腦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的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個明黃色的打火機。
連一刻都不敢鬆開。
那天晚上,我去薛揚辦公室拿上次落下的鑰匙,鬼使神差地上樓去了一趟高芊的病房。
薛揚和高芊並肩坐在病床上,高芊的腦袋乖巧地靠在薛揚身上。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囈語讓冰冷的病房多了一絲暖意與溫馨。
「薛揚哥,你記不記得大一的時候,我去看你的演講比賽。你說你學醫是因為你想用手術刀保護好你愛的人。」
「那時的你在台上是那樣的閃閃發光,讓人移不開眼。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鐘晴姐......」
「不用羨慕她,我學醫就是因為你,你高三的時候就老是生病......」
薛揚溫柔地幫高芊挽起散落的碎發。
我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心頭泛起綿密的酸澀,一點一點裹挾住了我。
隨即變幻成尖銳的疼痛,猶如無數根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插入我的心臟。
疼得我在原地幹嘔了幾下。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衝進去問一問薛揚。
既然他這麼在乎高芊,當初為什麼又要裝出一副對我情深似海的樣子來騙我。
可我似乎連質問他的立場都沒有。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
最後莫名停在了醫大的門口。
又是一年招生季,醫大的宣傳海報就赫然地擺在學校門口。
海報上的男生自信飛揚,女生嬌俏動人。
她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愛意。
這是當年薛揚剛入學的時候被校宣辦的人抓拍的。
原來那時的他們,就已經這樣親密了啊。
05
我在路邊的椅子上坐到半夜。
手機的屏幕亮了又熄。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來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我這個人,薛揚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
他打第五次的時候,我按下了接聽鍵。
「晴晴,你在律所嗎?媽說你這麼晚了還沒回家。」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疲憊。
「沒有。」
「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薛揚過來的時候,大街上隻偶爾會穿過幾輛車。
他站在我麵前,路燈下影子拉得很長。
他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幅巨大的海報,喉嚨上下滾動。
「怎麼突然來了這兒?」
「新的委托人家在這邊,我過來簽合同。」
聽見我的話,薛揚鬆了鬆眉頭,伸手要來拉我:「合同簽完了那就走吧,回家。」
鼻尖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顯而易見,薛揚也沒有回家。
他一直在醫院陪高芊到現在。
我沒有伸手,反倒是仰頭看著他:「高芊怎麼樣了?」
這是得知高芊得了癌症以來,我第一次提及她的病情。
薛揚下意識蹙了蹙眉,握緊拳頭:「不是很好。我聯係了好幾個同學,還拜托導師幫我找了國際的腫瘤科專家,討論結果都不樂觀。」
似乎是意識到什麼,他的麵上閃過一絲尷尬,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晴晴,你別誤會。」
「我隻是覺得我之前對她太過分了,又斷崖式分手,想補償一下。我們已經結婚了,多給我一點信任好嗎?」
薛揚對高芊不好,我是知道的。
高芊是薛揚複讀的時候認識的學妹。
高芊陽光明媚,薛揚起初也隻是把她當作一個熱心的學妹。
直到大一他倆一起去了醫大,高芊向他表白。
他冷著臉拒絕了她,說心裏隻有我一個。
不管要等多久,他都會一直等我回來。
自此開始疏遠高芊。
高芊卻從不氣餒,薛揚去哪兒她都跟著,薛揚買醉她貼心照顧,薛揚生病她送湯送飯。
薛揚罵她趕她走,她笑著說好,隻要薛揚好好的。
那場急性闌尾炎,她紅著眼說薛揚不當她男朋友她就不去做手術。
薛揚罵她蠢、胡鬧,一點都不把自己身體放在心上。
卻沒有拒絕。
不過他們在一起之後,依舊是高芊付出得更多。
直到我回國,薛揚毫不猶豫地跟她斷崖式分手。
「更何況,她活不了多久了。」
薛揚聲音沉悶,眼眶微紅,手上青筋暴起。
大抵是為在他最擅長的領域救不了他愛的人這件事而不甘吧。
見我沒有出聲,薛揚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是不是累了,要不要靠著我休息一下?」
我的腦海裏閃過他和高芊在病房裏如膠似漆的模樣。
好惡心,又想幹嘔了。
我站起身往薛揚的車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律所還有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