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裏沒熱水，我已經一個月沒有洗澡了。

同學們偷偷的說我身上有味。

我找到在跳廣場舞的媽媽，想問她要十塊錢洗澡。

磨了媽媽好久，她終於答應了，隨後把十塊錢扔到了地上。

廣場上那麼多人看著，我撿起了錢，走了。

我唯唯諾諾，在學校獨來獨往，沒有朋友。

班裏有一些同學偷偷好奇的指我：“她怎麼每天一個人走啊？”

“她家裏是不是很窮啊？”

“不知道。每天臟兮兮的。”

聽到這些聲音，我總想辯解。

我想說不是的。我家不算窮。

我爸爸是工程師，媽媽是家庭主婦。

爸爸常年在外不回家，媽媽拿著爸爸的錢，管理一家的事務。

但是她特別特別摳。對自己也是，對家裏人更是。

從小，她就給我灌輸緊迫感。推行苦難教育。

“咱們家可不是什麼富裕人家，你爸爸掙的每分錢一分都來之不易，要懂得心疼錢呀！”

“尤其是你，還是個女孩子，更要勤儉節約了。將來成了家，錢都是自己省出來的，這樣才有個好媳婦兒的樣子，出門在外會操持，也不給我丟人！”

我不太能聽不懂媽媽的大道理。

我隻是有點不平衡，為什麼好吃懶做的弟弟可以不用像我那麼窘迫。

有一天，我在洗頭。

媽媽把熱水器一拔，我頭上的水就變成了涼水。

大冷天，我被凍得吱哇亂叫。媽媽在旁邊大放厥詞。

“忍著！現在的條件夠好了你！不就是沒有熱水嗎，你難道就沒有意誌把頭洗完嗎？”

“以前的人都沒辦法用幹淨水洗頭，現在你能有純淨享用水就不錯了！熱水器多浪費電呀？要懂得珍惜資源！”

於是，我用涼水洗了頭，頭疼一天。

我想和同學出去春遊。

去郊區的一個小公園。

我當時的好朋友，盼盼手舞足蹈的規劃：“咱們兩塊錢來坐公交，剩下的錢都用來買老汽水，辣條，冰藍莓，泡泡糖……每人帶20塊錢夠了！怎麼樣？咱們周末就走！”

“我帶50！我請大家喝老汽水！”旁邊的男孩子大手一揮。

我們幾個人都答應了。

我翹首以盼，從來沒有這麼期待過周末。

我暗下決心，為了不讓媽媽罵我，增加她同意的概率。我可以自己家裏麵帶一些飯，分給同學們。然後隻問媽媽要5塊錢就好了。

我把我的計劃跟媽媽說了。

“什麼？周末去公園玩？”

媽媽驚訝又失望的說：“你還這麼小，就學會交狐朋狗友，亂花父母的錢了？”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孩子？”

母親咄咄逼人。

“媽媽我求你了。我已經跟他們商量好了，我跟他們都答應了——”我著急的流了眼淚。

“小屁孩兒知道商量啥？”媽媽不耐煩的揮揮手，看著我即將掉下來的眼淚：“哭！一天就知道哭，看見你哭就惡心！”

我衝回房間，抱著枕頭，不敢大聲嚎叫，隻是用淚淹濕了枕巾。

我看著一直滴答轉的時鐘發呆。

還有一個小時，小夥伴們就要集合了，但是我連門都出不去。

我深呼吸，收回了情緒，跟媽媽說：“那你把手機借我一下吧，我跟他們說我不去了。”

媽媽正好要去菜市場買菜，她不耐煩的說：“我要出門了！有什麼事兒回來再說！”

我著急的跑出去，抱住媽媽的大腿：“你別走，你把手機借我一下！我都跟他們說好了，我不去，他們會擔心我！”

“這就是你求媽媽辦事兒的態度？你就是這麼脅迫媽媽的？！”

媽媽把腿一蹬，把我踹的四仰八叉，她叉腰，一連串的指責：“我怎麼能把你慣成這個樣子？你不知道電話費現在多貴呀？”

“媽媽，我用QQ說。QQ不用錢。”我忙不迭的接話。

“這……咱們家的網不需要網費嗎？那個費用還不是媽媽出！這小孩兒真不省心，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媽媽跳著腳把我罵了一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在家度過了焦躁，不安的一天。

周一去上課時，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我的夥伴們。

我幹脆戴了帽子，小心翼翼，做賊一樣的到了班上。聽到他們幾個在玩笑打鬧，談論周末出去玩的趣事。

我縮到了座位上，盼盼看到我了，推著我：“喂，淺淺，那天我們出去玩。你不去怎麼不跟我們說一聲呀？我們在門口等了你快一個小時呢！”

我的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

“對不起，以後這種活動你們出去玩吧，是我拖累你們了。”我拿帽子遮住臉，一滴一滴水滴濺落在課桌上。

好像隱隱約約有一個男生嘁了一下：“動不動就哭，看著像我們欺負她了一樣……”

我已經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了。

我熬完了一天的學業，在家鬱鬱寡歡，連飯都不想吃。

媽媽看見我這樣，還難得的安慰了我兩句。

“媽媽在幫你你知道嗎？從小就開始問父母要的亂花錢了，長大還能得了？不要跟這種壞小孩來往！”

我麻木著，沒有說話。

從此我就知道了，我不配生氣，不配高興。不配花家裏的錢。

我的好朋友盼盼沒計較什麼，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臉，主動疏遠了他們。

在班上跟我玩的人越來越少。

我越來越陰鬱，越來越沉默寡言。

我懶得洗漱了，反正家裏都是涼水，到時候著了涼，感冒了。媽媽給我買藥也會嫌貴。

倒是媽媽，對我很滿意：“看看，我女兒現在多懂事！我又規矩出了一個好人來！”

終於有一天，我獨來獨往，被高年級的一群混混盯上了。

“小妹妹，你每天一個人走啊？”為首染著紅頭發的男生對我吹口哨。

另外一個男生直接摁住了我，開始掏我的兜。

我發抖，但還是站直了，任他掏。

掏我兜的男生罵罵咧咧：“不是說現在的小學生都很有錢嗎？媽的兜裏一個子都沒有啊！”

他們翻開了我的書包，嘩啦啦掉出了一堆書。

還是沒有錢。

紅毛男一腳把我踹到地上：“滾，這麼窮還出來上學？”

我飛也似的跑了。不顧衣服上沾滿了灰。

驚慌失措跑出了那個小巷子，我暗自下決心。

不能告訴媽媽，媽媽不會幫我解決的，我要告訴班主任。

班主任聽完我的講述，她高度重視這件事情。

她說要找我的家長，好好談論這件事情。勸媽媽每天來接我上下學。

事情扯到了媽媽身上，我覺得又變得難辦了起來。

媽媽會重視這件事嗎？

班主任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勉強同意了。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到了家長見麵那一天。媽媽翻來覆去，找到了一身破了洞的棉襖，還有臟兮兮的褲子。堂而皇之套在身上。

“媽媽？你就準備穿這個見我們班主任？”我忍不住了。

媽媽淡定的瞥了我一眼：“怎麼，你嫌棄你媽給你丟人？”

“我告訴你小淺。媽媽是穿的破了些，但是這些衣服都是媽媽自食其力買的，媽媽沒有偷沒有搶，光明正大！這就是媽媽給你上的第一課！”

“常言道，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一個做兒女的，也要體恤媽媽的良苦用心！知道嗎？”

我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是你明明有正常的衣服，為什麼不穿？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呢？”

媽媽臉色一變：“所以你就是嫌棄媽媽是吧？怎麼著？媽媽穿著一身破爛衣服就沒有資格當你媽媽了？”

不想再繼續跟我媽胡攪蠻纏下去，我沉默著，和媽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到了班級裏，果然，同學們笑嘻嘻的指指點點媽媽：“哪裏來的大嬸呀？穿的好像撿垃圾的。”

“我去，這就是今年最流行的破洞乞丐裝嗎？哈哈哈。”

他們都在用新奇的眼光看著媽媽。

媽媽直挺著腰，昂首闊步。像待檢閱的士兵。

我跟在後麵，畏首畏腦。

直到有一個同學嚷嚷著：“她，這個大神好像是宋小淺的媽媽！”

人群靜默了，同學們都又好奇又可憐的目光看著我。

我加速快跑，跑到了辦公室。

……

班主任柔聲細語：“宋小淺媽媽您好，對於孩子在校外被欺負的事。咱們學校和家長應該一起重視。您這樣，能抽出時間每天接小淺上下學嗎？”

媽媽不耐煩的拍桌子：“別看我是家庭主婦，我也有很多要忙的呀，我也不隻是生了她一個孩子！我每天洗衣服做飯……”

班主任臉色變了變，依然端著笑容：“小淺可是您的女兒啊。除了您誰還會最關心她呢？學校內出的事兒當然學校會負責。可是小淺是在路上遇到的……”

“行了行了。”媽媽緊鎖著眉頭揮手：“學校不就是不想承擔責任嗎？我告訴你。就算是上學路上。小淺也是為了上學出去的！她要是出了事兒，我就拿學校試問！！”

班主任即使涵養再好，此刻被三番兩次的打斷，都憋紅了臉，說不下去話了。

我的臉比班主任的臉垂的更低。

媽媽搖頭晃腦：“教學質量我沒考究過也就算了，這學校連安全也……”

“媽媽，你別說了。”我顫聲道。

這還是我第一次主動打斷媽媽說話。

“老師對不起，我下次會努力走大路，要是有事我會找警察叔叔……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含淚對班主任鞠躬。

班主任半是可憐，半是厭惡的看了我一眼。

我把媽媽拖出了辦公室。

媽媽臨走前還在罵罵咧咧：“這不負責任的學校，早知道當初就不讓你上了，交的學費也白瞎了！”

我第一次感覺腦子裏一根弦斷了，我幾乎是崩潰著的，衝著媽媽大吼：“你這樣的表現，讓我在學校怎麼辦，我將來還怎麼麵對我的老師？我的同學？”

“你有替我考慮過嗎？你有替我考慮過一下嗎？！！”

媽媽愣了一下，隨後勃然大怒，吼的比我更大聲：“你什麼意思？我生你養你還欠下你的了？？”

隨後，她惡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白眼狼！”

我絕望的發現，我跟媽媽根本溝通不了。

媽媽沒錯，在她的潛意識裏，她永遠都不會錯。

我屏聲息氣，愈加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