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那婢子醒了!」
意識方才回籠,就聽見主母淡淡的聲音「小世子是何等身份?!」
她眼裏隻有小世子,連看都未曾看我一眼「豈是她這等低賤之人能玷汙的。」
「啊?!」身旁的婢子瞪大眼睛,被嚇得噤了聲。
一室寂靜。
跟在主母身邊的老嬤嬤,眼神一冷,瞪過去。
婢子害怕地一抖,顫著手,
抽抽噎噎地將被子捂在了我的臉上。
用力,再用力。
窒息感縈繞上來,腦子像是要裂開,
我竭力推了推,卻受限於產後的虛弱,隻是在那繡滿‘闔家幸福’的被子上撐出個手形,
很快,我就沒了動靜。
婢子害怕地跌倒在地上,嬤嬤橫了她一眼「不爭氣的玩意。」
粗糲的手又死死捂了上來,
足足捂了一刻鐘,確保我再無聲息,才嫌惡地甩了甩手「夫人,這賤婢死了。」
夫人抱起小世子逗弄「丟亂葬崗吧。」
將死的時候,往日的這一切都走馬觀花般在我腦海中閃過。
回顧我這一生,幼年時尚天真無憂。
年少與趙匡濟相識,青梅竹馬。
趙匡濟,取自獨抱匡濟器,能懷真隱心。
這是個心懷天下的名字,一如他的人。
若是沒有這戰亂,沒有侯府,我們現在.......
也許已經成親了吧。
幼時,我喜歡爬上院子裏的杏樹,他則在下邊念書。
聽著他念「我此生定要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坐在樹上,雙腿悠悠地來回輕晃,
隨手從旁邊揪了顆杏子啃,含糊應道「嗯嗯。」
「趙哥哥,我相信你。」
眉眼彎彎,我朝他豎起大拇指「你肯定是最棒的!」
聽到我的話,他眼中亮起星光,
倚樹坐下就那麼陪著我讀起書來,直至日暮。
「哎。」趙匡濟撿起砸落在頭上的小東西——
是顆飽滿圓潤的杏子。
他看向我。
我說「你該回家啦。」
臨走前,他突然回頭喚我「玨娘。」
?我疑惑望去。
他晃晃手裏的杏子「信物我收下了。」
少年笑起來如朗月入懷「待我金榜題名,就應約去你家提親!」
我瞪大了眼,羞道「什麼信物?誰說要嫁給你了?!」
........
這一切結束在十四歲那年,我三兩銀子把自己賣入侯府,
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也沒見過任何親人。
阿爹,阿娘,甚至阿弟,一個都沒有。
此三年,我一個人被困在高的侯府中,絕望掙紮。
我被逼落胎,
看著自己剛生出來的女兒被生生溺死。
直到十八歲誕辰那天,終於生下了兒子,償還清了這三兩。
這一切即將結束,我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然後,也是在這一天,在主母輕飄飄的一句話下,
希望破滅。
一卷草席,亂葬崗,
成了我最後的歸宿。
可明明,明明當初入府時,
隻說用這三兩,買我為侯府誕下小世子,
最後,她卻把我的命也奪了去!
我心不甘!
不甘這吃人的世道,不甘這卑賤的命,不甘枉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不甘那再也回不去的家,和.......
那再也見不到的人。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怨恨不甘,讓我再次睜開了眼睛。
隻是.......我不再是我。
麵前的手爬滿歲月的溝壑。
身下的床是黃花梨,蓋著的綢是蜀錦。
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訴說著這具身體的身份——
侯府的老夫人。
比我前世所仰望的侯爺和主母還要頂頂尊貴的人。
說來可笑,
低賤的小草一朝喪命,竟然翻身做了人上人,
成為了侯府的老太君。
「祖母。」
而那個曾經高高在上,從未正眼瞧過我;
三年間給我帶來無盡痛苦;
在我誕下孩子,從鬼門關爬回來,滿心回家的希望時,用輕飄飄一句話奪走我性命的主母,
此時,正低眉順眼給我奉茶「祖母。」
「祖母,您消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