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歲那年,我爸跟著他的初戀跑了。
當天我媽帶著我弟把家裏搜刮一空後,就拎著行李箱走了,沒跟我說一句話也沒看我一眼。
等到他們都走了之後,鄰居們放肆的對著我指指點點。
「這萬茂榮啊還真是有擔當,為了個身患絕症的孩子,寧願離婚也要把人給救回來。」
「說的那麼高大上,那萬茂榮不就是出軌了嗎?還是同情同情那人家吳豔麗吧,她這麼多年帶著兩個孩子摸爬滾打的活著,你看萬茂榮幫過一把嗎?」
「說來說去,就是他們家的女娃萬建玲害的。要不是因為她,她爸媽怎麼會離婚,要我說啊,兩人都不要她,也是她罪有應得。」
原來爸媽都可憐,唯獨被他們拋棄的我,罪有應得。
0
我抱著雙腿坐在地上,環顧著四周被我媽破壞後的房子。
滿地破碎的酒瓶、被翻亂的抽屜。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我媽邊收拾著東西,邊對著我爸罵罵咧咧的景象,
又好像看見了我將事情告訴我爸後,他坐在沙發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抽,最終告訴我媽,他這輩子跟我媽已經過夠了,現在要去追求真愛的景象。
沒有等我思索很久,就有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打破了滿室靜謐。
「小朋友,這房子已經被你媽媽賣給我了,你收拾收拾東西就離開吧。」
我倦怠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後,重新將頭埋進了雙膝之間,
不是我不想說話,實在是我的嗓子現在痛到冒煙,我根本說不出一句話。
突然頭發被拽動,我有些無奈的抬頭跟那個中年女人對視上,
她疑惑的擺弄著手勢,看嘴型應該是在問我是不是個啞巴。
不等我說話,在門口看熱鬧的那群阿姨們就先開口了。
「她可不是個啞巴。她就是不願意說話而已,自從她爸跟人跑了,她媽扇了她十幾個巴掌之後,她就沒再說過話了。你們要收房子就直接收吧,她也沒什麼東西剩在這家裏。」
聽到這話,我轉頭看向了門口的阿姨,將他們眼底的嘲意跟厭惡盡收眼底。
「哦?為什麼?」
像是見女人來了興趣,阿姨們當即就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
「......事情就是這樣。而且她還跑到她爸情人的孩子麵前威脅人家,那個女娃娃本來就受不得刺激,她還跑到那個女娃麵前說她媽媽是小三,害的那女娃娃當天就搶救嘞。你說說看這樣的殺人犯女兒,誰敢要她?」
「她媽也是慘,她爸是個不爭氣的,為了多賺點錢養活這個家,白天擺攤賺錢晚上還要去酒吧賣酒。結果回來就發現自己老公跟別的女人跑了不說,自己還被女兒汙蔑是出去陪酒去賣了。現在整個小區裏都傳遍了,她也沒臉呆在這,隻能帶著兒子離開了。」
聽完來龍去脈之後,女人看向我的眼神裏也多了些厭惡,
我想解釋但又覺得沒必要,畢竟我之前也解釋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相信。
見我一副默認的樣子,女人也不再跟我講什麼禮貌了,直接讓手下把我往門口一丟。
我踉蹌的爬起來了後,最後看了一眼鐵門後的房子,沒怎麼留戀的就轉身離開了這裏。
依稀間,我似乎還聽見那群阿姨們在我背後說我沒良心,說我不知好歹,
也有人說我就是個傻子,被打了不反抗,被罵了不吭聲。
我覺得還挺好笑的,前幾天我聲嘶力竭反抗和喊冤的時候,他們說我嘩眾取寵,現在我不吭聲了,他們又說我是個傻子。
大抵在他們的眼裏,我這個‘殺人犯’做什麼都是錯吧,這樣想著,我心間的澀意逐漸加重。
但很快我就沒有時間再去想這些了,因為我還沒走幾百米就兩眼一黑的暈了過去。
再醒來,是在醫院裏。
身旁的女警看見我醒了之後,當即按響了床頭的鈴聲,等到醫生檢查完後,
女警才語氣溫柔的問我: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02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但雙手卻有些局促攥緊了被子。
不是緊張,而是因為我太久沒有見過這樣對我沒有惡意的人,我有些無措。
「你不用緊張,你身上的傷醫生已經幫你處理好了,剛才醫生的話你也聽見了吧,再換三次藥你身上的傷就能好了。小朋友,告訴姐姐你的爸媽是誰,或者你還記得他們的手機號嗎?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到那個廢棄的樓房裏的嗎?」
我當然記得我是怎麼到那個廢棄的樓房裏的,我從小就餓慣了,這種程度的饑餓對我來說就是家常便飯,所以我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正被一個乞丐拖著去廢棄的樓房,我知道如果真的進了那棟房子,我能不能再走出來都說不定。
我想反抗,但那個乞丐他好歹也是個成年人,我一個瘦弱且饑餓的女孩怎麼可能反抗的過他,所以我隻能寄希望於路邊有人能看到我的求救信號。
說來也算是我運氣好,在我被打了麻藥送上手術台就要被摘掉腎臟的時候,
警察找到了這裏,將我救了下來。
女警見我渾身顫抖,以為我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當即拍了拍我的肩膀:
「沒事了沒事了,你已經得救了。你還記得你爸媽是誰嗎?」
我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後,才抬頭看向女警:
「我爸媽都死了。」
反正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在我心裏他們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女警麵露同情的看向我,手掌安撫的在我頭上拍了拍。
後來警察調查發現我爸媽都還活著,但他們聯係我媽讓她來接我的時候,我媽卻厲聲拒絕了。
「我跟她爸已經離婚了,這個喪門星現在跟我沒關係,別打過來煩我。」
後來我媽還罵了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我隻記得那天警察局的人看向我眼神都充滿的同情。
雖然我知道警察打電話過去會是這樣的結局,但是我不能否認的是我心裏多了點期待。
期待是不是走的那天我媽太慌忙了,所以忘記帶我走了,
期待我媽是不是還對我殘存著一絲絲母愛,在聽到我過得這麼慘的時候會動了惻隱之心,
期待她......能從指縫間漏出一點點愛給我,
但現在看來,這些都是我在癡心妄想罷了。
我看著窗台上,折斷了翅膀卻在拚命掙紮著想要繼續飛翔的蝴蝶。
真是可笑。
03
後來警察調查籍貫查到了我在B市還有個叔叔,於是他們連夜將我送到了B市。
「萬先生,這是你侄女萬建玲。」
我跟在警察的身後看著麵前笑容和藹的叔叔,心中一絲的親近感都沒有,
反而覺得他跟我爸那個情人是一樣的,一樣的虛偽,明明不想笑卻還要敷衍的勾起唇角。
雖然我不知道他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我討厭他。
我下意識的抓緊了警察的衣角,但是警察像是誤會了什麼,
她笑著將我的手放到了叔叔的皺皺巴巴的手裏:
「萬先生,小姑娘之前經曆了些不好的事情,昨天在電話裏我同事應該跟您說了,這之後啊就勞煩萬先生你多多費心,多多關心下小姑娘了。」
叔叔用力的攥緊我的手,將我拉到他身前關心了幾句後,警察才放心的轉身走了。
等到警察走遠了,叔叔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皺著眉上下打量著我。
「我萬家怎麼淨出些沒用的東西。」
說著他嫌棄的鬆開了我的手,還用隨身的濕紙巾狠狠的擦了幾下手。
看到叔叔變了個樣子,我轉身就想跑,但是下一秒就被叔叔抓住了頭發。
「跑什麼?來了就在這裏待著。」
說著他就用力將我給拽了回來。
「喲,你還敢瞪我?搞搞清楚,你現在是靠著我生存,你要是不討好我,等你成年了我就把你賣掉換錢。還有,你可別想著要跑路,這裏的人全都知道了你是我的侄女,你就算跑斷腿我也能把你找回來。」
「你剛才答應了警察要好好照顧我的,你就不怕我報警說你虐待我嗎!到時候你名譽掃地,我看你還怎麼威脅我!」
我下意識的掙紮,眼神狠狠的瞪著他。
「是嗎,你是覺得像你這樣聲名狼藉的學生的話有信任度,還是我這種赫赫有名的老師的話更可信呢?哦,我忘了你剛來還不知道。就這麼跟你說吧,整個B市所有想要考上重點高中的學生和學生家長都認識我,所以現在你覺得他們是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你?」
看著叔叔不屑的眼神,我掙紮的幅度逐漸變小。
是了,我現在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我報警了又能怎麼樣,
就連A市的警察對著這叔叔都是一副尊敬的樣子,更別說本地的警察了。
叔叔見我不再掙紮了也就鬆開了手:
「既然想明白了,那現在就去挑糞澆菜吧。」
我揉還在隱隱發痛的頭皮的動作一頓,麵露驚訝的看向他:
「我?挑糞?」
叔叔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不然呢?你想在我家白吃白喝?」
說著他就丟了個滿是臭味的勺子我的身前,裏麵的水漬還有些沾到了我的衣服上。
「澆完菜後記得把家裏的衛生打掃一下,對了,中午記得燒好飯。」
說著他就拿起洗的發白的布袋子轉身離開了院子。
我在來的路上聽警察說了他是大學教授,看這樣子他應該是要去上課去了。
思索了半晌,我轉身衝進房間裏找到了留在桌子上的五十塊錢,而後就朝著市裏的餐館跑去。
我又不是受虐狂,幹什麼幫他做這些事情。
04
雖然知道叔叔應該很快就能找到我,但是我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我連一口漢堡都沒吃上就被叔叔拽著耳朵回到了他家。
被他狠狠的教訓加被迫吃下了他做的全素宴後,我徹底歇了現在要跑路的心思,
畢竟今天的事情已經證明了叔叔說的話是真的,他確實很快就能找到我。
因為叔叔說為了找我耽誤了他每天的鍛煉時間,所以我被迫代替他打了一套八段錦做補償。
說來也奇怪,打完之後我就沒有跟之前一樣繼續失眠了,但卻也睡得不安穩,一直在做夢。
夢裏,我被迫又回顧了一番那個家的事情。
自從弟弟出生以後,我爸媽便經常吵架,吵架的內容無非就是錢。
我媽嫌我爸沒本事,明明是個本科生,但是一個月賺的錢還沒有那些工人賺的多,
而且他在明知道家裏沒錢的情況下,竟然還不思進取。
「當初我怎麼瞎了眼,在一眾追求者中選了你,當年追我的哪個不比你現在有錢?我但凡當初同意了跟他們,我現在還需要為了生計煩惱嗎,指不定我現在就是在國外的那艘輪船上度假了!每次說你,你就是這幅死樣子,窩囊廢一個。」
我爸一開始也會反駁,但發現我媽會更加歇斯底裏的怒罵後,我爸也就學會了沉默。
在我印象裏我家陽台的煙似乎就沒有斷過,我爸加班的時間越來越長,拿回來的錢卻越來越少,我媽告訴我,我爸肯定在外麵有人了。
我媽鬧過掙紮過,發現我爸依舊死性不改後她也就放棄了,不僅跟我爸一樣把家當旅館,甚至還拿著我上學的錢在外麵揮霍。
在第一次被餓暈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所以後來我每天都偷偷從我媽的錢包裏偷點錢,來勉強維持生活。
但錢就那麼多,日積月累下來我媽總是會發現不對的。
她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就隨手抄起睡在她身邊的男人的皮帶往正在洗衣服的我身上抽:
「你個敗家玩意,現在還學會偷老娘的錢了,真是反了天了!你就跟你那個沒本事的爹一樣,都是來吸老娘的血的!不要臉的東西,要不是因為你,我至於過的這麼艱難嗎,你個拖油瓶,這種鬼日子,我早就過夠了!」
那年我剛上小學,聽到媽媽的哭聲和打罵聲,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事情。
我是不是不該出生,這樣我媽就不會被這個家拖累,我是不是不該為了活著而偷錢,這樣我媽也不會因為錢的事情而每天崩潰,是不是都是因為我,所以我媽才會每天都過的不開心。
所以我開始變的懂事。
家裏的家務活都被我包圓。
從一開始炒菜會被油濺滿胳膊,到後麵我甚至學會了顛勺,
從一開始沒力氣扭幹衣服上的水,到後麵我可以一邊哄著背上哭泣的弟弟一邊從容的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洗幹淨,
從一開始在學校吃饅頭都會躲著偷偷吃,到後麵我能坦然的在學校裏撿瓶子換錢吃飯,
......
我以為隻要我足夠懂事,足夠乖巧,我就能維持著這個破破爛爛的家的表麵和平。
可她走了,帶著我那剛上三年級,隻會花她的錢的弟弟走了,
因為她說弟弟能在她老了之後給她養老,而我就隻能吸她的血。
而我那個沉默寡言的父親也走了,即便他這輩子都得為了別人的孩子努力工作,
他也頭都不回的走了,甚至任由眾人將所有的罪過都怪到了我的身上。
05
我哭醒的時候,天才剛蒙蒙亮。
我有些失神的看著窗外,好一會我才反應過來我已經不在那個家裏了。
就算是我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叔叔昨天是故意讓我鍛煉睡個好覺的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爬起來給他做早飯。
看著叔叔吃的那麼香的樣子,不知不覺的我也多吃了小半碗。
這樣悠閑靜謐的日子,讓我生出了一絲的恍惚,
就好像我之前經曆過的事情都跟夢一樣,醒來就消散了。
在將鍋裏的麵條都吃完了之後,叔叔擦了擦嘴說到:
「看在你燒飯還不錯上,我就不跟你計較昨天偷錢的事情了。」
「既然你已經住在我家了,那我就要給你立個規矩。我家的所有東西都不是免費給你使用的,你要麼拿分數來換,要麼拿勞動來換。鑒於你現在學籍還沒轉過來,你現在就先幹活換物吧。」「等到你上學考試了,像那些錢、衣服、出去玩的資格等等,就用你的分數來換。我告訴你啊,你大學畢業前都不許談戀愛,別跟你那沒骨氣的爸一樣,天天就想著情情愛......」
「我不上學。」
我攥緊了手上的筷子。
當初就是因為錢的事情,所以爸媽他們最終才會鬧成那樣,與其以後因為這件事吵起來,
不如現在就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裏。
所以我抬頭看向叔叔:
「我不上學。還有三天我就十六歲了,我可以去打工自己養活自己,我昨天已經看過了,如果是兼職的話有些蒼蠅館子還是會接受的。」
「等到我穩定下來我就會搬走不礙你的眼,這幾個月的房費我後麵會還給你的。當然......」
「還我?你拿什麼還給我?」
叔叔氣笑了,他往椅背上一靠:
「那些蒼蠅館子一天能賺多少錢?五十?一百?我這房子在市中心,一個月的租金少說要三千,就算你隻租一個房間,一個月也要一千五,再加上水電費,一個月怎麼說都要兩千。怎麼,你是打算一個月飯都不吃了,賺到的錢就給我交房費是吧。」
「還有,我們B市可不像你們那邊的小縣城,這邊查的很嚴,但凡餐館用未成年人被發現了,那就是罰款,你以為有多少人會願意冒這個險,而且你有哪點值得他們冒險?是你的小學文憑還是你外來人的身份?」
「當然,你別以為我是在做慈善。現在讓你用分數換錢,不過是因為你現在賺不到錢,所以我隻能出此下策,等到你賺錢了,這些錢你都得一一還給我。」
聽完叔叔的話後,我的心卻詭異的安定了下來。
既然這錢是我以後要還他的,那麼我現在用就是自己的錢,這樣的話那就沒有金錢糾紛了,就不會跟之前一樣了。
把自己說服了之後,我果斷同意了叔叔的提議。
後來我便過上了每天被叔叔‘壓榨’的生活。
但說是壓榨,其實已經比我之前的生活好了許多,
起碼我不用大冬天的還用涼水洗衣服,也不用每晚睡在四麵漏風的陽台上,更不用每天吃凍的邦邦硬的饅頭,最主要的事我能去上學了。
逐漸的我適應了這裏的生活。
不僅跟叔叔的關係緩和了許多,還在學校裏重新交到了許多朋友。
就在我認為生活在逐漸變好的時候,現實又將我打回了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