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舒流連青樓的第三年,我拿出娘親留給我的玉佩。
召喚出係統,離開這個世界。
最後七天,我不再發瘋吵鬧。
安靜地看著顧望舒與花魁夜夜登極樂。
主動在納妾文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離開的那天,是顧望舒與花魁的洞房花燭夜。
他強迫我去觀禮,又看著我冷漠的神情,瘋也似的掐住我的脖子。
“宋雲溪,告訴我,你愛我。”
我釋然一笑,平靜地吐出三個字:“不愛了”。
然後在他的注視下,拿起一旁的匕首捅進心臟,結束了我在這個世界的一切。
和係統定好七天後離開這個世界,離家三天的顧望舒怒氣衝衝推開我的房門。
他身上沾著淡淡的梔子花香,
是城東瀟湘館的頭牌花魁,雲綰綰獨愛的香味。
坊間傳言他與雲綰綰夜夜登極樂,瀟湘館燒水的小廝,劈柴的速度趕不上燒柴的速度。
就連雲綰綰一副唱曲兒的好嗓子,三天後都啞得說不出話。
“宋雲溪,再用自殺這種手段逼我回來,我決計不會管你。”
描眉的手一頓,我從銅鏡中看向顧望舒。
明明還是記憶中的劍眉星目,熟悉的一張臉卻越看越陌生。
一如從前允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顧望舒,仿若我的大夢一場。
我繼續描眉,語氣平淡:
“以後不會了。”
再也不會有以後了。
昨夜我在房簷掛上白綾,如同往常那樣,用自殺的方式,逼顧望舒從雲綰綰的床榻上抽身回家。
可他一夜未歸。
我守著天邊的月坐了一整晚,不明白以前那個連我受一點小傷都要大驚小怪的顧望舒,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天將破曉,我終於想清楚。
不為什麼,他隻是不愛了。
顧望舒,不愛宋雲溪了。
我拿出娘親離開前留給我的玉佩,召喚出係統,答應離開。
十年前,我和娘親一起來到這個世界進行任務。
她負責還山河一片清明,我負責攻略喪父喪母、悲苦偏執的少年顧望舒。
我陪他一起長大,一起上戰場,一起在浴血的土地上插上勝利的戰旗。
我也看著他從任人打罵的小乞丐,成長為人人稱讚的少將軍。
五年後任務完成,娘親決定離開。
顧望舒像是預料到什麼,紅著一雙眼,抱了我一夜沒撒手。
我心軟了,放棄了離開這個世界的唯一機會。
娘親用全部的任務積分,為我求來一條退路。
她說:“如果哪天他負了你,你就用這塊玉佩召喚出係統,來找我。”
從前我堅信,這輩子都不會用到玉佩。
可現實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成親後的第三年,顧望舒頻繁出入瀟湘館。
隻因館裏多了一個會唱曲兒的雲綰綰。
顧望舒讓我知道,真心,的確瞬息萬變。
見我乖巧地應下,顧望舒微微詫異,但很快換上欣慰的笑。
他走上前抱住我:“雲溪,就知道你會理解我。”
“你放心,我和雲綰綰,隻是玩玩。”
“我愛的人,一直都是你。”
這樣的話,顧望舒三年間和我說過很多遍。
我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歇斯底裏,再到絕望麻木。
我們的愛,也從炙熱,到不甘心,最後淪為腐爛敗壞的鮮花。
一邊舍不得丟棄,一邊發爛發臭,令人作嘔。
他在我臉頰落下一吻:
“雲溪,等玩膩了,我就回家。”
顧望舒說得溫柔,我卻控製不住地發抖。
我用了三年時間等他浪子回頭,換來的是他變本加厲。
昨晚跑去報信的綠蕪哭著回來,她跪在我麵前:
“夫人,將軍說,說您要是想死,就趕緊死,別去礙他的眼。”
我閉上雙眼。
顧望舒,我不等你了。
我也如你所願,馬上,就會死了。
顧望舒還沒“玩膩回家”,先帶給我雲綰綰有孕的消息。
他站在我麵前,盡管小心遮掩,但仍然可以看出他眼底的欣喜。
“雲溪,顧家的血脈不能流落在外。”
“你放心,等把綰綰抬進門,她生的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放在你膝下撫養。”
如果是幾天前的我聽到這種話,一定會和顧望舒大吵大鬧。
質問他叫外麵的女人有了孩子,有沒有想過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陪他在戰場出生入死的那幾年,天寒地凍,徹底傷了我的身子。
太醫曾為我診斷,終生再難有孕。
得知結果的顧望舒抱著我紅了眼,親口和我承諾有沒有孩子不重要,他隻愛我。
可如今不過短短幾年,他期待著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但算了。
我很快就要離開,糾結太多隻會徒增傷心。
我平靜地看著他,朝他伸出手。
他一愣,問:“什麼?”
“納妾文書。”
律法規定,凡七品以上官員納妾,需正妻簽字同意。
顧望舒似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輕易同意。
直到我在文書上簽完字,他還沒回過神。
我歎口氣,招呼綠蕪把顧望舒請出去,我要休息。
臥房門關上的那刻,顧望舒突然衝進來。
他皺著眉看我,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煩躁:
“你又在鬧什麼?”
“我沒有鬧,”我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顧望舒,從始至終,我都很認真。”
從前愛你是認真的,現在要離開你,也是認真的。
許是我的話刺激到了顧望舒,他先是一怔,而後猛地抓住我的手,臉上的不喜幾欲溢出來:
“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宋雲溪,你真是好手段。”
他深吸一口氣:
“我隻問你一句,我要納雲綰綰為妾,你當真一點都不介意?”
我推開他,整理袖口的褶皺: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雲小姐有孕,是好事。”
“更何況她入了府,也能多一人替我照顧你。”
“人人都歡喜的事,我為什麼要介意?”
顧望舒目光一沉,死死地盯著我,似乎要把我盯出一個窟窿。
我無懼與他對視,看著他眸中倒映著的我的身影模糊又清晰。
終於,他咬牙切齒道:“好好好!”
“宋雲溪,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願!”
顧望舒甩開我,摔門離去。
如我所願?
明明是他沒有管住自己的心,現在反過來怪我。
我目有譏諷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沉默地摩挲著手中的玉佩。
顧望舒納妾的時間,定在我離開那天。
但他當天下午就把雲綰綰接回了府。
他將她安置在我的隔壁,給她買來的養胎補品,堆滿了整個院子。
白日他二人在我麵前如膠似漆。
夜裏我聽他二人在床榻恩愛纏綿。
我越發平靜,顧望舒卻越發陰沉。
他終日鐵青著一張臉,麵上的神情叫我捉摸不透。
但我不琢磨,也不想琢磨。
十年相伴,五年共枕,都能同床異夢。
何況現在,還多一個雲綰綰。
更是剪不清,理還亂。
距離離開還有兩天,我開始收拾東西。
顧望舒送我的飾品,顧望舒親手作的畫。
以及他在佛像前跪了三天三夜,鮮血染紅了身下的蒲團,給我求來的佛牌。
木質佛牌小小一枚,上麵刻滿密密麻麻的祈福經文。
顧望舒把它捧到我麵前時,說盼我順遂,一生無憂。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滿心滿眼都是我的顧望舒,會爬上雲綰綰的床。
從此他沉醉溫柔鄉,我成了無足輕重的窗外事。
我擦幹臉上的淚,把這些東西一起扔進火堆。
我看著我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痕跡一點點燒成灰。
最後,被風吹散。
顧望舒就是這個時候踏進的院子。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出現在我麵前。
他一掃空蕩蕩的房間,神色晦暗不明:
“你的東西呢?”
我抬眸看著他,看這個我曾愛了十年的男人。
馬上就要離開,好像愛恨對錯都已經不重要。
我歎口氣:“還記得,成親時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成親那天,顧望舒挑起我的紅蓋頭,將我抱在懷裏。
他說終於有了一種真實感,從前我在他身邊,他總覺得下一刻我就會離他而去。
我拍著他的後背,把攥在手心的玉佩鎖進櫃子,告訴他:
“我永遠都不會走。”
“可如果你背叛我,我會讓你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我。”
顧望舒一愣,似是記起我那晚說的話。
他俊美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裂痕。
他麵有憤怒,可語氣帶著些許慌張:
“宋雲溪,我說過不喜歡女人耍小聰明!”
“你又在胡鬧什麼?”
“將軍不好了!”
突然闖進的小廝氣喘籲籲地站在顧望舒麵前:
“綰綰小姐肚子疼,您快去看看吧。”
顧望舒的瞳孔驟然放大,他急切地看向小廝:
“怎麼突然間肚子疼?有沒有叫大夫?”
邊問,邊往門外走。
等一隻腳邁出門檻,顧望舒才想起屋子裏的我。
他轉過身看著我。
他麵上有掙紮,有猶豫。
許久,他歎口氣,放低姿態開口:
“雲溪,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等事情結束,我帶你去吃你最愛的城西桂花糕。”
他的話語誠懇,眼神也真切。
從前,顧望舒記得我所有微不足道的小事。
現在,他連我不喜歡吃桂花糕都忘了。
城西的桂花糕十裏飄香,分明是雲綰綰最愛的點心。
我對他微笑:“不用了。”
顧望舒原本溫和的臉,驟然冰冷。
顧望舒納妾當天,京城十裏紅妝。
從瀟湘館抬出來的聘禮和嫁妝,第一箱都進了將軍府,最後一箱還沒出瀟湘館的門。
甚至雲綰綰身上的嫁衣,用的都是正妻規格的大紅色。
茶館說書的人醒木一拍,隻說這陣仗,比五年前顧將軍迎娶將軍夫人時還要大。
綠蕪替我不值,委屈得直掉眼淚:
“夫人,這算怎麼回事啊?將軍怎麼能這麼對您?”
我笑著擦幹綠蕪臉上的淚。
她還小,不懂情情愛愛。
愛一個人時,恨不得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
正如現在的顧望舒對雲綰綰。
不愛的時候,連相見,都是兩相厭。
就像我和顧望舒。
倒計時三個時辰,我接過雲綰綰敬到我手中的茶。
顧望舒薄唇緊抿,冷著一張臉,麵無表情。
倒計時兩個時辰,我聽知賓高喊“送入洞房”。
顧望舒在席上喝完了整整兩壇酒。
倒計時一個時辰,小廝喚我,說顧望舒要我前去伺候。
我將玉佩戴在脖子上,跟著小廝來到新房。
新房中,顧望舒一身酒氣,醉眼迷離地靠在椅子上。
他見我來,先是直直地看著我,而後放聲大笑。
“宋雲溪啊宋雲溪,你竟然真的來了。”
他踉蹌著步伐走到我麵前,鉗住我的下巴逼我看他:
“你為什麼要來?”
我溫順地回答:“你讓我來的。”
顧望舒一怔,似乎對這個答案感到詫異。
他鬆開我,後退幾步,半眯著眸子上下打量我。
他的眼中有不解,有難過,有憤怒,慢慢變成我看不懂的惶恐。
顧望舒不明白,為什麼我會這麼安靜。
安靜到讓他感覺不到我對他的愛。
安靜到好像下一刻,我就會離他而去。
腦海中出現的“離開”二字突然擊垮了顧望舒的防線。
他瘋也般的衝上前,將我抵在座椅上,掐住我的脖子:
“說!宋雲溪,說你不會離開我!”
我沉默。
胸口的玉佩隱隱泛起紅光,腦海中有個聲音提醒我,
一盞茶後,我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說啊!”
沒得到我的回答,顧望舒的神情更加痛苦、癲狂,他手上的力氣加大。
我開始覺得呼吸不順,一張臉慢慢脹紅。
他靠近我,偏執、瘋魔地湊在我耳邊:
“宋雲溪,告訴我,你愛我。”
“隻要你說,我就把雲綰綰趕出去。”
他的眼神既恐慌,又期待。
好像愛我,又好像瘋子。
胸口的玉佩慢慢發燙,紅光漸漸籠罩住我的全身。
係統聲音響起:
“時空大門已開啟。宿主在此世界死亡後,便可抵達原宿主所在世界。”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我回想起和顧望舒的點點滴滴。
他愛我的,傷害我的。
這些畫麵在回憶裏漸漸模糊,直至我隻能看得清眼前顧望舒的臉。
我抓住他扣在我脖間的手,對他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顧望舒仿佛意識到什麼,他的瞳孔驟然放大,神情愈發惶恐。
他無意識地搖著頭,一隻手顫抖著伸向我,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我在他錯愕、悔恨的眼神中,抓起一旁的匕首,輕輕開口:
“不愛了。”
然後,決絕將匕首,捅進自己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