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神不能無處不在,所以創造了媽媽。
我是家神,可我創造了一個不愛我的媽媽。
她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就為了生一個兒子。
沒關係,媽媽,我那麼愛你,當然是原諒你。
可是媽媽,狐狸隻是蠱惑了你一下,你又親手挖出了我的心臟,我很疼。
沒關係,媽媽,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我的心,隻要你想要,我都願意給你。
媽媽,能給你的,我都給了。
現在,輪到你了。
1
我是周家的家神蛇,每天就喜歡盤在老周家房梁上看著牛愛花挨打。
後山的山神曾對我說,你與周家媳婦牛愛花有段緣,我原是不信的,嗬,這個怯懦的女人,扯上她,都是孽緣,誰曾想,一語成讖。
牛愛花和周建國結婚5年,懷不上孩子。
村裏的長舌婦總愛在村口編排著牛愛花是個下不了蛋的母雞。
牛愛花出門都是低著頭,周建國因為沒娃被人戳著脊梁骨也挺不起來。
剛結婚那會兒,還是會疼媳婦的周建國被人編排得多了,發展到後來,稍有不順就打牛愛花,邊打邊罵:“老周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牛愛花經常被揍得血肉模糊,我作為周家的守護家神都忍不住別過頭去,盤在房梁上靜靜地吐著信子:“牛愛花啊,真可憐。”
牛愛花被打時從不吭聲,她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周建國打她都是應該的,都怪她自己生不出孩子。
她會捶打自己的肚子,罵自己不爭氣,“哪怕來個丫頭片子也好啊”她喪氣地說。
牛愛花日複一日地挨打,我日複一日地別頭,直到有一日,我看著我柔軟的蛇頸都快別出老繭了,我第一次正視了牛愛花,罷了罷了,到底是周家人作孽,我得幫周家積德。
我去求了後山山神:“既然我與她有緣,那我就送她一個娃娃吧。”
山神看著我,搖搖頭,“你可想清楚了,就你這微薄的道行,最多也就保佑周家平安,送娃娃?”他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
我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反正我的蛇皮是紅色的,看不出來,我厚著臉皮討好山神:“所以求到好山神你這裏了!”我吐著信子,扭動著身子緩緩向他挪去。
“你離我遠點!你可想清楚了!一旦當了她的娃娃,你可就回不來了。”山神嫌棄地躲開我,憤憤地提醒著。
我望著地上躺著被打得不知死活的牛愛花,鄭重地點點頭。
於是他們結婚的第六年。
牛愛花有了,是個女娃。
牛愛花給我起名:周寶珠。
我很滿意自己的名字,如珠如寶,甚好!
她最喜歡的,就是抱著我在村裏轉悠,她想告訴大家,我能生!我能生!
但是村裏的唾沫星子也沒放過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嘚瑟個什麼東西!”
“女娃娃,賠錢貨!”
牛愛花聽到了,揚起的嘴角甚至來不及壓下,她收起高高揚起的下巴,不發一語抱著我回了家。
她抱著我站在炕邊,我以為她沉溺於我的盛世美顏不免有些自得,誰曾想她呆愣了半晌,突然就重重地把我砸在了炕上。
我元神尚未凝固,就被她摔在炕上瞬間頭暈眼花。
牛愛花惡狠狠地瞪著我,像看著仇人,初為人的我很是不解,心裏小聲腹誹:“牛愛花,我可是你求來的寶珠啊!”
人心啊,真複雜。
2
周建國看著高高興興出門的牛愛花耷拉著腦袋,他也不吭聲,自從生了周寶珠,他不能生育的謠言消停了不少,但他談不上多高興,他看著牛愛花,吧嗒吧嗒抽了口旱煙,“咱再生個小子吧!”
“生!必須生!”牛愛花咬著牙憤恨地說!
說生就生!她不顧自己剛剛出了月子還沒痊愈的身體,夜夜拉著周建國造人,白天就日日在蛇山娘娘的廟裏磕著頭,隔壁王婆看著周建國日益黑紫的眼圈,再看看牛愛花額間磕出的薄繭,念夫妻倆心誠,便指點她說,“去山裏,吃大蛇!能生男孩!”
牛愛花從小就怕蛇,怕到提到蛇都會膽寒的地步,但是為了生兒子,她硬是咬著牙頭也不回地進了滿是瘴氣的後山,回來的時候,她滿嘴血,然後抱著周建國說:“咱老周家有後了!”
我看著她嘴角凝結的淡金色血,嘴角開始抽搐,“咱倆可真有緣分啊。”
我的原身是一條熾炎蛇,因為修煉時間不長,血還未曾進化成赤金色,托山神的指引,她吃的是我藏在洞裏的原身蛇。
果然應了山神的話,我回不去了。
我的蛇身真有效,第二個月,她又懷上了。
次年,牛愛花生下了周光宗。
那個一貫不苟言笑的周建國第一次對著牛愛花展露了笑臉,木訥地連聲說好。
牛愛花終於在家挺起了腰板,自詡為老周家的功臣。
已滿2歲的我靜靜看著。
這兩年,我過的有些苦。
牛愛花不光母乳少,母愛也少得可憐,有也隻哄著奶周光宗,我每時每刻地趴在旁邊看牛愛花和周光宗母慈子孝,我嗦著小手指,把十根手指頭都嗦禿了還是感覺著餓,好餓啊,我抬著頭望著房梁,我想回去當我的家神蛇了,好歹能吃新鮮的老鼠。
太苦了,我過不下去了,當我會走路的時候,我就去了村口的山神廟:“山神老爺,日子太苦了,你讓周家有錢吧!”
山神扶額,本不想理睬,但是看著我發育不良的小身板,麵黃肌瘦的慘模樣,還有那被嗦到變形的手指,還是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罵了我一句“活該”,給了周家一次發財的機會。
山神手指抬抬,賣木材的周建國就趕著經濟發展的快車,賺到了第一桶金,帶著一家住進了城裏。
3
財富的火花在老周家閃了這麼一下,就熄滅了。
鋼筋水泥的樓房建了起來,周建國的木材徹底賣不出去了。
沒了經濟來源,牛愛花天不亮就出去擺攤子賣早飯,白天端盤子,晚上繼續賣烤腸,恨不能一天24個小時都在忙,我看著都覺得她倍感親切,覺得她好像村口的老黃牛轉世。
周建國還是老樣子,每日就躺在家裏長籲短歎,不是抽煙就是喝酒,一不順心就打牛愛花。
她挨打的時候,我會拽著周光宗躲在桌子底下,“牛愛花!打回去啊!”我小聲地為牛愛花搖旗呐喊。
可是牛愛花就是咬著牙,受著打,一點反抗的動作都沒有。
周光宗看不過眼,斜著睨了我一眼,默默用眼神譴責了我一下,然後就衝出去跟周建國拚命,我張了張嘴,周建國打人可疼了,我怕疼!
牛愛花這個時候總是會將周光宗護到身體底下,默默地承受著雙份的打,“真是造孽啊,”我看著快被打死的牛愛花,鼓足勇氣衝了出去,牛愛花隻短暫地愣了一下,我以為她也會像護著周光宗一樣把我護在身下,誰曾想,她居然把我拉著擋在了她和周光宗的身前。
劈裏啪啦,周建國的拳頭像沙包那麼大,打得人可真疼啊。
終於周建國打累了,回屋裏躺著,我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半晌,誰也沒動,我感覺自己快死了。
心裏還在想著,媽媽,挨打可真疼啊。
牛愛花目光呆滯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她額間、眼角、鼻孔都在流著血。
我強撐著爬了起來。“媽,擦擦吧。”我舉著熱毛巾,想替滿臉血的牛愛花擦擦。
她木然地看著我,突然就像回魂了一般,重重的甩了我一個巴掌,然後瘋狂的捏著我的胳膊和大腿,大罵周家氣運不好這件事歸咎於我這個賠錢貨。
我猛地被扇倒在地,腦子被她的拳頭捶地嗡嗡作響,渾身被她掐得青青紫紫。
渾身是血的牛愛花仿佛化身成了惡鬼,她痛快地發泄著,那些在周建國那裏受的氣終於找到了發泄點,她一邊抽打,一邊將汙言穢語傾數倒在我身上。
我再一次軟軟地癱倒在地上,手裏的毛巾還殘留著餘溫。
“媽媽不是故意的,她可能隻是太疼了,我可是家神蛇啊,養兩天就沒事了。”我在心裏默默地念著,可是,還是好疼啊。
4
中考結束了,我考了幾近於滿分,周光宗隻考了200分。
可是,為了讓我“贖罪”,牛愛花決定讓已經拿到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的我輟學打工。
她的原話就是:“賠錢貨就要認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硬塞進了周光宗的手裏,“這個書,你去讀!”
周光宗在旁邊拉著牛愛花,“媽媽,你別逼姐姐,姐姐考了全校第一呢!她成績好,你讓姐讀書。我不讀!”
牛愛花聽了這話立馬瞪圓了雙眼,疾步走到我麵前揚起手就甩了個大耳刮子在我臉上,她拉過兒子,嚴肅地說:“是不是這個賠錢貨教你的?你是周家的根,她不配!你讀!”
我捂著臉站在一邊,周光宗在一旁偷偷地抹著了眼淚,他小聲地對我說:“姐姐,你別怕,我攢錢供你讀書!”
我沒把周光宗的話放在心裏。
牛愛花受過的苦,我都看在眼裏,我懂她對周光宗的執著,思及此,我拍了拍周光宗的頭,“沒事,媽也是為了我們好,姐姐可以的!”
我以為牛愛花隻是心疼錢,那我隻要解決了錢的問題,就可以讀書。
畢竟,我來周家,就是為了解救牛愛花。
通過我對人類的觀察,要想在這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家解救牛愛花,隻有讀書一條路。
我一天打四份工,沒日沒夜地攢錢,我要讀書。
高中快報名的時候,周光宗跑了,他在我枕頭底下塞了兩千塊錢和一封信,就走了。
牛愛花和周建國著急上火出去找人,我偷偷拿著錢報了名,順利上了學。
我在心裏暗暗感慨,不愧是我家神蛇的蛇身,周光宗,好樣的。
5
等牛愛花和周建國從深圳回來的時候,高一已經過去了一大半。
我交了學費剩下的錢不多,除了買參考書,我每天就買兩個饅頭,就著自來水,連口鹹菜也舍不得吃,中午食堂提供免費的例湯,我都最後再去,找個沒人的角落,偷偷地將殘餘的菜渣撈起來,這個算我為數不多的營養餐。
日子過得真苦,但是一想到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就可以帶著牛愛花離開周建國過上好日子,我就有渾身使不完的勁兒。
山神偶爾來看我,看著我的慘樣,總是圍著我“嘖嘖嘖”,我不理睬他,扭過頭就打開作業本繼續寫。
我太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了,我牟足了勁兒地讀,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一天,晚自習下課,我一邊和同學討論題目一邊出校門,就看到怒氣衝衝的牛愛花和麵色陰沉的周建國。
曾經為蛇的我,預知危險的時候,會忍不住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