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譯轉過身,麵色堅定,道:“我會盡力,你…等我些時日。”
我悠悠一笑,“公子這可就說笑了,自來了醉歡樓,奴家便改了誌向,要攀權富貴,做那人人豔羨的美嬌娘,豈能跟了你這文弱書生?”
做不了世家貴女,我便要做名動京城的嬌娘子!
聞言,方譯倏然轉過身,瞪大了眼睛,“你…”
縱然他文采名揚天下,此時也說不出什麼詞來,瞪我半天,憋出一句:“我不允!”
我駁道:“你有何資格不允?”
方譯:“我…”
“既然公子今日無心春宵,便回去吧,我會讓錢媽媽退你銀錢。”
方譯臉色古怪,“我若走了,你是不是要再找一個?”
“那是自然。”
他往椅子上一坐,斬釘截鐵道:“我不走!”
“不走?那奴家隻好行分內之事。”
說著我就走上前,為他寬衣解袍。
他緊緊攥住胸前衣衫,“淮九,你別太過分!”
說得好像我親薄他似的,我道:“是公子買我一夜,這又是作何?”
“你知道我意非此!”
“我不知道,公子快請上塌吧,奴家定會好好伺候您。”
我拉他去床上,方譯咬牙切齒,一隻手死死扒著桌子。
爭執不下,忽然,他大手一拍桌子,震得我心頭一跳。
還未反應過來,便天旋地轉。
方譯將我打橫抱起,摔在了床上。
我坐起身,見他伸手撕下紗幔,嗤啦一聲。
緊接著我被重新摁回床上,我調笑道:“呦,還是公子會玩。”
他滿臉通紅,緊緊抿著唇,三下兩下將我綁了個嚴實。
隨即俯下身,我以為他要親我,自覺地閉上眼。誰知下一秒,輕柔的被子落在了身上。
睜開眼,不解地望著他。
“你睡吧,我守著你。”方譯掖好被角,轉身大步離開。坐在一旁,盯著燭火發呆。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守著我心愛的東西。
——
十二歲時,我爹為了鍛煉我,帶我去山上打獵。
“小九!出來打獵你帶隻兔子做什麼?”
我坐在馬上一手抱著雪絨絨的兔子,一手拉著韁繩,身子半穩不穩。
“爹爹,我就是帶它出來兜兜風嘛…”
淮侯爺冷哼一聲,“哼,小心被當作獵物射殺了。”
我連忙叫道:“誰敢?!”
方譯靜靜站在一旁,手上抱著一本書,出了聲:“把它交給我吧。”
他人小小的,臉圓圓的,衣服也破爛爛的,我叮囑過多次要他穿我家的衣服,他總是拒絕,不過除了這件事倒也聽話。
瞧著他懷中確實很暖和的樣子,我將兔子交給了他。
“給本小姐看好了,它掉一根毛我就拔你十根毛。”
我爹嗬斥一聲:“小九,不許欺負人!”
我扭頭跟我爹置氣,又不是第一次了,方譯都沒說什麼。
方譯始終平靜地站著,道:“小姐放心,我會好好守著它,不被人當作獵物。”
“嗤,真是個書呆子。”策馬甩鞭,揚長而去,把著急的爹和他遠遠甩在身後。
方譯家早年落沒,隻剩他和母親維持生計。我爹瞧著可憐,常常接濟。一來二去,我就盯上了這個白白淨淨的書呆子。
我懷疑他窩在家裏讀書會發黴,便帶他也出來溜溜。
我射箭,他抱箭矢。
我騎馬,他牽繩。
可憐淮家武將出身,卻生出一個幹啥啥不行的女兒來。
箭箭不中,人仰馬翻,獵隻麋鹿都要摔成狗啃泥。
爹爹在帳外罵我,罵得震天動地。方譯在帳內蹲著給我塗藥,我美滋滋吃起了蜜餞果子。他比那些婢女小廝好使多了,涼涼的小手撫在淤青上一點都不疼。
爹爹發愁的不止我武不就文不才,還愁方譯看我的眼神,沉靜而堅定。奈何拗不過我非要將方譯帶在身邊。
沒幾天,他就給我說了門親事,乃是同為侯爵的宋家長子。
自那之後,方譯雖一如既往地跟著我,但再也不肯給我上藥了。
——
回憶如同潮水,在漫漫長夜不聲不息地湧動。
我躺在被子裏,一串串淚水浸濕枕頭。有人似乎摟住了我,溫熱的手落在肩上,輕柔而緩。
“小九乖,不哭了…我一定帶你出去。”
那隻手似乎帶著某種力量,驅散夢魘,讓人心安。
......
第二日醒來,看著空空的房間,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慌亂之感。
今日殿試,方譯若真的在聖上麵前陳情申冤......
坐在梳妝台前,心中如同琴弦撥亂。罪臣之女早已逃過死劫,又怎敢奢望自由身呢?
玉兒拿煮蛋為我敷眼睛,抱怨聲打斷我的思緒:“姑娘這眼睛腫的,想必昨晚哭了半宿,沒想到那書生文質彬彬,折騰起人來卻是這樣狠......”
這打趣聲緩了心緒,我哭笑不得,道:“玉兒你誤會了。”
她還要再說,我便打發她去看看昨日來的都有什麼貴客,特別注意侯爺之類的人。
在房間裏踱步一整日,也未得什麼可靠消息。
一晃神便到了夜裏,我本該跳一場舞為媽媽攬客,順便打響我的名聲。錢媽媽突然取消了我的舞,說有人送來五兩金,讓我獨守一夜。
如此奇怪的客人倒是第一次見,錢媽媽可不管奇怪不奇怪的,她隻見錢眼開。
但我和她說,獨守孤寂,不如為賓客獻舞,媽媽也好多收些賞錢。
錢媽媽笑得合不攏嘴,攬著我這棵搖錢樹,恭恭敬敬請上了台。
這夜,我一襲紅衣水袖,手執半扇桃花,起舞翩翩,妖豔動人。舞動至深夜,也未見到等待之人。
直到黎明時分,皇宮裏的消息才傳開來。
玉兒打聽到,殿試上有一書生不知天高地厚,一句話觸犯律法,動怒龍顏。
【罪者已逝,子女無辜。】就差指名道姓一年前的淮家一案。
可盡管聖上斷案有錯,誰又敢指出來呢?這書生本該是榜上狀元,卻落至探花,堪堪擦過功名。
聽聞他被抬出宮的時候,一身青衫染盡鮮血。
下人們抬著擔架,問,回哪?
他道三字:“醉歡樓。”
這句話再次震驚好奇觀望的文武百官們,敢情這屆探花郎不僅是個膽大的,還是個“牡丹下死,做鬼風流”的色膽!
這話傳到我這,就變成了淮九兒是探花郎養的牡丹。
我笑罵方譯,指腹沾著藥膏,輕輕摁壓他滿是鞭痕的後背。
“疼疼疼!我錯了小九。”方譯倒抽一口氣。
從前隻有他給我塗藥的份兒,如今倒是反過來了。
我心知肚明,再也回不去了,身份如此,情誼如是,什麼都無法挽回。
“別鬧了方譯,縱然我們有過情,但今時不同往日,好好讀你的書吧。”
我歎息一聲,他止住了笑。
半響,他滿眼認真看著我,道:“小九,我日日買你,你就不是青樓的女子。”
我一笑,如輕風淡然,道:“我早已不是清白身了。”
自從被賣到醉歡樓,我便如玉兒那般伺候姑娘。官家小姐與青樓女子舉止不同,對這裏的人來說是個新鮮樂子。即使我不是賣藝姑娘,也會被人盯上,一命令一酒杯,我便迷糊著被抬進柴房......總歸是要做青樓女子,是早是晚有何分別呢?
方譯趴在榻上,臉埋進我的枕頭,靜默許久。
久到我以為睡著了,才發現枕上一片濕潤,以及…微微顫抖的青絲。
我起身離開,一隻涼手拉住了我。
“你還是我的小九,一直都是。”沉悶沙啞的聲音。
他抬起頭,微微發紅的眼睛,“隻要以後......”
我打斷他,“回不去了!”
他愣住了。
“你走吧,方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