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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愛了宋煜時五年,不顧爹娘反對,也要嫁給他為妻。

可他功成名就,卻以貪汙之罪,把我全家送上斷頭台。

他將我囚禁後院,日夜折磨。

五年前的牢獄中,娘親抱住我痛哭流涕:

“苒苒,娘隻求你,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娘在奈何橋畔等你五年,若五年後還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你就來找娘。”

宋煜時為了側室,強行打掉我腹中的孩子時,距離五年之期,還有七天。

七天後,望月樓上,我站在樓頂邊緣,搖搖欲墜。

宋煜時卻站在樓下,慘白了一張臉。

01

歲暮天寒,京中降雪。

我頂著風雪,將裹著孩子的繈褓埋葬。

剛一轉身,就看見宋煜時扶著沈嬌嬌過來。

他將身上的狐皮大氅披在沈嬌嬌肩上,看向她的一雙眼,溫柔的似要滴出水。

他低頭和沈嬌嬌講話,抬眸時看到不遠處的我。

本柔情似水的眼,瞬間冷若冰霜。

宋煜時皺著眉,麵上滿是警惕:

“你又要幹什麼?”

“你還嫌嬌嬌,被你害得不夠慘嗎?”

兩日前,沈嬌嬌小產,大夫在安胎藥中檢查出藏紅花。

宋煜時不分青紅皂白,認定是我謀害沈嬌嬌。

他掐著我的下巴,雙眼猩紅,說我心狠手辣,要我肚子裏的孩子,給沈嬌嬌的孩子陪葬。

他親手喂我喝下烈性墮胎藥,我在床上痛嚎一天一夜。

血水染透床榻,我那七個月的孩兒已成人形。

隻是還來不及哭一聲,就離我而去。

風雪漸大,冷意一寸寸爬上我的四肢。

我垂下眼眸,讓出通往後花園的路,沉默不作辯解。

沈嬌嬌扯扯宋煜時的衣袖:

“算了煜時,姐姐已經受到了懲罰。孩子......”

她啜泣一聲:“孩子還會有的。”

宋煜時憐惜地將沈嬌嬌擁進懷中。

他嫌惡地看著我,冷哼一聲,帶著沈嬌嬌離開。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袖中的雙手攥起,又鬆開。

十年前,我對進京趕考的宋煜時一見鐘情,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他為妻。

我為他鋪紙研磨,看他一路高升。

卻最終換來五年前血染林宅。

我被他囚禁內院,日日夜夜,受他折磨。

淚水墜落在冰冷的地麵,寒風呼嘯。

我卻覺得,沒有任何東西,比我的心更冷。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房間。

空曠的房間一片冷清,隻有桌上擺放的銅鏡,映出我的身影。

我湊過去仔細看。

從前,宋煜時最愛我這雙眼睛。

他說從未見過我這樣靈動的雙眼,隻一眼,便覺得生氣勃勃。

可如今這雙眼,卻像看透了生死,再無生機。

我守著鏡子,沉默坐了一下午。

夜色將至,宋煜時照舊來到我的房間。

他徑直抱起我,將我壓在床上。

一隻手解開我胸前衣服的時候,我聞到他頸間傳來的,沈嬌嬌獨愛的脂粉香。

我抓住他的手,平靜地看著他:

“我身子還沒利索,改日吧。”

宋煜時先是一愣,他上下打量著我,臉上湧起莫大的嘲諷。

他鉗住我的下巴,湊近了,在我耳邊低語:

“林苒,除了這副身體,你還有什麼價值?”

一股寒意直逼心頭,宋煜時不顧我顫抖的身體,撕碎我身上最後的衣服。

床邊的羅帳落下,晦暗不明的燭光搖曳。

宋煜時不沾任何情欲的臉,倒映在我空洞流淚的眼中。

五年前的死牢裏,娘親拉著我的手痛哭流涕,她說:

“苒苒,娘隻求你,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娘在奈何橋畔等你五年,若五年後還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你就來找娘。”

娘親想用五年之約,讓我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甚至孩子的到來,我都以為是娘親送來的盼頭。

可這份微薄的光,被宋煜時狠心掐滅。

如今,距離五年之期,還有五天。

02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宋煜時已經離開。

侍奉在床邊的兩個丫鬟,其中一個遞來一碗藥。

“大人離開時吩咐,要你把藥喝光。”

“他說了,你不配懷上他的孩子。”

我看著瓷碗裏的藥汁晃晃蕩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我確實不配懷上宋煜時的孩子。

甚至宋煜時殺死我的孩子,也不隻是為了沈嬌嬌。

十年前江南水患,百姓流離失所,宋父奉命賑災。

十萬石接濟糧運到江南,變成了摻雜泥沙的糙糧。

此事傳到京都,龍顏大怒。

從中做了手腳的父親為洗清嫌疑,推出宋父做替罪羔羊。

宋家一百零八條人命,無辜枉死斷頭台。

宋煜時恨我,他自知道我懷孕,就一直輾轉難眠。

他覺得我林家人的血肮臟。

他不願意讓宋家的孩子,留著林家的血。

隻有這個孩子死,他才對得起宋家冤死的亡魂,對得起宋家列祖列宗。

可就算清楚地知道這些,我也不能怪他。

父親臨死前,曾哭著和我交代:

“苒苒,爹對不起你。”

“可爹的罪孽,需要你來還。”

所以五年時間,我在宋煜時麵前委曲求全,苟延殘喘。

壓下心底的苦澀,我接過藥碗,將避子湯一飲而盡。

另一個丫鬟見狀,麵露鄙夷:

“真不知道大人把她養在府裏,到底為的什麼?”

“一個仇人的女兒......還占著夫人的位子。”

“什麼夫人?她這夫人,別說比不上一個侍妾,就說是暖床丫頭,都抬舉了她。”

兩個丫鬟毫不掩飾麵上的譏諷,她們拍拍手,帶著嘲笑,轉身離開。

偌大的房間,又剩下我一人。

我安靜地坐在床上。

我想:這府中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有罪,我對不起宋煜時。

那也許在五年之期到來之前,我該為他做些什麼。

我爬下床,翻出櫃子裏的鞋樣。

宋煜時體寒,五年前,每一年的冬天,我都會給他做一雙棉靴。

他那時摟著我,說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現在,就當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

......

餘後兩天,我都沒有見到宋煜時。

府中下人說沈嬌嬌感染風寒,頭疼欲裂。

宋煜時一直陪在身邊,悉心照料。

五年之期的最後一天,宋府的管家推開我的房門:

“側夫人要在後花園種梅花,大人吩咐,要你去把花園的土全翻一遍。”

我猛地抬頭,長針紮進肉中也渾然不覺。

後花園,那是我埋葬孩子屍首的地方。

03

我踉蹌著趕到後花園的時候,沈嬌嬌已經指揮府裏的下人,將花園半數的土地翻開。

“停下!你們都停下!”

我不顧形象地大喊。

可下人都知道我在府裏的地位,根本不聽我的話。

我衝到沈嬌嬌麵前:

“讓他們停下,趕緊停下!”

沈嬌嬌擺擺手,示意身邊的侍衛將我拉開。

她一邊擺弄著手上的珠串,一邊輕笑:

“一個賤種,哪裏配葬在尚書府的後花園?”

“正好天寒地凍,那些林中的畜生找不到吃食。”

“等挖到小賤種,丟到林中,也算積德行善。”

我聽著目眥欲裂,手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衝破兩個侍衛的束縛,扯住沈嬌嬌的衣領:

“沈嬌嬌,你害我孩子,我殺了你!”

我拔下頭上的木釵,對著沈嬌嬌的脖頸,狠狠刺去。

木釵劃破沈嬌嬌細嫩的皮膚,一隻大手從身後推開我。

我撞上身後的石頭,一瞬間,數把刀劍抵在我的脖子上。

沈嬌嬌受到驚嚇,縮在宋煜時懷中小聲哭泣:

“煜時,還好你來得及時,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宋煜時臉上怒火更甚,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林苒,你好大的膽子!”

我顧不得和宋煜時的仇怨,衝著他的方向乞求:

“宋煜時,求你,求你讓他們停下。”

“你要怎麼懲罰我,我都接受,可那是我的孩子!”

“宋煜時,他是我們的孩子啊......”

我無視抵在脖間的利劍,一步步爬過去,跪在宋煜時麵前。

我拽著他的褲腳,聲音嘶啞難聽:

“他是個男孩,宋煜時,他再也學不會騎馬射箭了......”

宋煜時瞳孔驟然一縮。

曾經,宋煜時在無數個夜晚抱我入懷。

他親吻著我的頭發,在我耳邊低語:

“苒苒,等我們有了孩子。”

“如果是男孩,我來教他騎馬射箭。”

“如果是女孩,就由你來教她詩詞歌賦。”

可現在,我們的孩子,連看這個世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宋煜時看向狼藉的後花園,他低垂著眼眸,神色晦暗不清。

沈嬌嬌察覺出宋煜時的猶豫,她掏出手帕擦著眼淚:

“煜時,昨日大師來看,說我無故頭痛,是家中埋死嬰所致。”

“是我不懂事,隻顧自己,沒考慮姐姐的感受。”

“如果姐姐實在不舍,我也能繼續受著......”

沈嬌嬌說的話,我全然沒有聽進去,我隻看到下人在花園挖出紅色的繈褓。

刺目的紅,叫我的眼淚再次落下。

“我的孩子!”

我轉頭看向宋煜時:“宋煜時,隻要你放過孩子。”

“莫說這正室的位子,就是要我死,我也答應!”

“正室的位子?”宋煜時一怔,隨即死死盯著我:

“林苒,宋夫人的名號,就讓你這般厭惡?”

我跪著,眼淚砸在地上。

他薄唇緊抿,麵色鐵青。倏而大笑出聲:

“你真是好樣的。”

“來人!”他牙關緊咬,“死嬰不祥,徒留尚書府,隻會帶來災禍。”

宋煜時眼中充血,痛苦閉上雙眼:“取些桃木枝,就地焚燒!”

最後四個字重重砸在我的心頭,我像是失了全部力氣,隻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熊熊烈火燃起,孩子連同繈褓被扔進大火中。

我嘶吼著衝向火光,可層層侍衛將我攔住。

他們將我摁在地上,我十指抓著地麵,掙紮往前爬。

很快,地麵劃出一道蜿蜒的血跡。

可我什麼都感受不到,我的眼中,隻剩下漫天的火光。

它包裹著我的孩子,一點一點熄滅。

壓著我的侍衛終於放開我,我狼狽地撲到灰燼前,將燃著火星的餘燼抓進手中。

血水混著燒焦的味道流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宋煜時眉頭緊皺,上前抓住我的手,顫聲怒吼:

“林苒,你瘋了!”

我通紅著雙眼看他。

即便是十惡不赦的罪犯,最多處以極刑。

可眼前這個人,他將自己的孩子挫骨揚灰,剝奪他轉世投胎的機會。

我好恨,我好悔!

心中情緒翻湧,我麵色一紅,一口鮮血噴出,軟軟倒在地上。

昏迷前,我聽到有人急聲喚我:

“苒苒!”

04

再醒來,宋煜時趴在我的床邊。

他的眉頭緊緊皺著,仿佛做著什麼噩夢。

“不要,不要離開我......苒苒!”

他猛地驚醒,額頭上的冷汗滴落,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宋煜時看向我的方向,待與我視線相對,淡淡地問了一句:

“醒了?”

我下意識地攥他的袖子,“孩子呢?”

恍惚間,我竟然從宋煜時的眼睛裏,看到一絲轉瞬即逝的惶恐。

可他隻是撇開我的手,背對著我,語氣如常般冰冷:

“孩子的骨灰已經隨風揚了,以後......你也再不要提起。免得再衝撞了嬌嬌,就別怪我不留情麵。”

不留情麵。

還要怎麼不留情麵呢?

真心錯付,換來滿門抄斬,我救不了父親和母親。

現在,我連自己孩子的屍首都守不住。

我聽著窗外呼嘯的冷風,心底是止不住的悲涼與絕望。

我嘶啞著嗓子問他:

“宋煜時,五年了。”

“你還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

宋煜時臉色驟然一變,他鉗住我的下巴,目光更加冰冷:

“什麼時候?”

宋煜時死死盯著我的臉,話中滿是怨恨和譏諷:

“林苒,當年宋家抄家,我弟弟不過三歲,被拖往刑場,人頭落地。”

“我妹妹還有三天,就要嫁給她的如意郎君。”

“可因為你父親的陷害,她在牢中,被獄卒淩辱,絕望自盡。”

“如果不是我自小被寄養寺廟,苟且偷生。”

“我宋家這輩子,都要承受江南百姓的唾棄。往後的百年千載,都會承受不白之冤。”

宋煜時鉗住我下巴的手顫抖,一雙眼流露出痛苦與掙紮:

“林苒,你林家欠我宋家這麼多,你拿什麼還?”

他紅著眼,一字一頓:“你的命嗎?”

話落,宋煜時閉上雙眼。

他看也不看我,憤憤離開。

我趴在床上,神情麻木,竟是連一滴淚都哭不出。

我想,真的是時候了。

我唯一擁有的東西,隻有這條命了。

我穿上鞋子,渾渾噩噩地走出尚書府。

今天不知是什麼日子,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紅燈籠。

我在一片熱鬧中登上望月樓,頭頂明月高懸,高處不勝寒。

曾經,宋煜時站在這裏,向我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後來,情疏緣淺,愛不得,恨不得。

我怪不了宋煜時,也不能怪父親。

我不知道究竟該怪誰,也不知道誰該為現在的不堪負責。

望月樓下,慢慢聚集起圍觀的人群。

這條命還給他,我應當,也終於能解脫了吧。

我跨過半人高的柵欄,冷風中,我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

......

與此同時,宋煜時帶著沈嬌嬌,落座在京城最大的酒樓。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悶酒,腦海中全都是分別時我麻木的雙眸。

沈嬌嬌湊過來,她倚靠在宋煜時懷中,一雙柔弱無骨的手滑進他的衣衫:

“煜時,姐姐畢竟是尚書夫人。”

“她這次鬧了這麼大的事,若傳出去,實在有損尚書府的名聲。”

“我隻怕到時朝堂之上,別人都說尚書夫人,無德無......”

話未說完,宋煜時一把攥住沈嬌嬌伸過來的手。

“煜時,好痛......”沈嬌嬌吃痛皺著眉。

宋煜時迷離的雙眼猩紅,他壓低了聲音,語氣是不加隱藏的厭惡與警告:

“沈嬌嬌,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覬覦尚書夫人的位子?”

“我宋煜時的夫人,這輩子,隻能是林苒!”

他冷著臉,狠狠甩開沈嬌嬌。

沈嬌嬌撲在桌上,惶恐低下頭,不敢再多言。

宋煜時看著她唯唯諾諾的模樣,腦海中,又莫名浮現我的臉。

空洞無神,一如行屍走肉。

宋煜時的眉頭越發緊蹙,麵上滿是煩躁不安。

他將視線移向窗外,忽然看見望月樓上,被風吹晃的白色身影。

瞳孔驟然放大,宋煜時猛地站起。

他緊緊盯著窗外那道身影,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心慌。

不,他想,那一定不是我。

知道他騙了我時,我沒有尋死。

父母被斬首時,我也沒有尋死。

我這麼拚命、頑強地活著,怎麼可能現在想死呢?

盡管心裏一遍遍勸慰自己,可一雙腳,仍不自覺地往門的方向走。

剛至門口,尚書府的管家推開房門。

他闖進屋子,神情滿是驚慌:

“大人不好了!”

“望月樓......夫人在望月樓,要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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