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死後的第三天,我決定浪子回頭,不再陪著夫君鎮守邊疆。
在此之前,我有七天的時間收拾行囊。
第一天,我騙將軍在和離書上簽字。
第五天,我辭去了身上的軍中醫者的職位。
第七天,我做了一桌好飯向所有朋友道別。
陸澤騫皺著眉頭,指責我為什麼要做白月光不愛吃的飯菜。
我站起身,向他的白月光敬酒。
從今往後,陸澤騫與我再無關係。
半個月後,我在京城見到了回京述職的陸澤騫。
隻是這一次,盛京的燈火映紅了他的眼。
1
爹爹死後的第三天,陸澤騫還是沒來。
“三爺爺,我想好了,我要回京,替爹爹扛起家業。”
我收拾好行李,對著族老堅定的說道。
男人一愣,勸道:
“傻孩子,你和澤騫好不容易才在邊疆安定下來,何必要回京夫妻分離呢?”
“再說你一個女子,想要扛起家業何其辛苦啊?”
我搖了搖頭,看向手腕上那串黑檀手串,淚意一閃而過。
這是爹爹留給我的遺物。
“我不怕苦,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和陸澤騫和離。”
半個月後,我終於回到了邊疆的家。
榻上散亂的毛氈還在,和我離開前一模一樣。
我不在家的這一個多月,陸澤騫似乎從沒回過家。
剛坐下,門口就傳來腳步聲。
一身墨色長衫,身材高大的陸澤騫走進來,聲音冷淡:
“還有飯菜嗎?軍營裏的夥夫都休息了,你把飯菜熱一下,我給雲煙送去。”
“她這段時間手受傷了,不方便做飯。”
我轉過身,露出憔悴到幾乎透明的臉色:
“我剛回來,沒有做飯。”
陸澤騫皺了下眉,似是不滿意我的回答,接著就徑直去了廚房。
他沒有追問我這段時間去了哪裏,也不關心我的憔悴。
此時的他滿腦子都是沈雲煙沒有吃飯。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不熟練地點火做飯,心口發緊。
成親五年,這還是他第一次下廚。
自從陸澤騫在戰場上救下沈雲煙,這樣的變化我已經看了太多。
看著他將飯菜裝進食盒,我還是忍不住開口:
“夫君,我也還沒用過晚膳。”
陸澤騫的身子僵了一下,接著又理所當然地回道:
“家裏米麵都有,你自己做吧。”
“雲煙還在等我,我先去了。”
明明是預料之中的回答,我卻還是那麼難受。
出門的瞬間,我叫住了他:
“過幾天我還要回京一趟。”
“爹爹......爹爹讓我給你拿了幾張地契,你簽個字吧。”
拿出早就寫好的和離書,我示意他在空白地方簽字。
陸澤騫愣了一下,看都沒看就直接簽字。
“雖然是嶽父的好意,但你下次也要注意。”
“畢竟商人低賤,你既然嫁給我,還是和娘家劃清關係好。”
我垂下眼,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好。”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聞到了他身上蜜合香的味道。
那是陸澤騫在蠻夷營帳裏繳獲的戰利品。
就那麼一盒,他全給了沈雲煙。
等到院門被徹底關上,我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士農工商,商人本賤。
可陸澤騫,你難道忘了,是這最被人瞧不起的商人。
將你從無名小卒,供到了將軍之位。
一月前我收到家中急信,說爹爹在經商途中偶遇山賊,生死不明。
我當場慌了神,跑回家拉住要出門的陸澤騫。
“夫君,你能不能陪我回京城,我爹他......”
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傳來的沈雲煙的聲音:
“澤騫,你快點,說好了要陪我去賽馬的,可不許遲了。”
聽到她嬌嗔的聲音,陸澤騫立刻沒了耐心。
扯開我的手出門,隻丟下一句。
“我有事要忙,你先回去,等我有空再來找你。”
這一等就是半月。
直到爹爹下葬,我都沒等到有空的陸澤騫。
隻等到了爹爹在合眼前的拉著我的手叮囑:
“澤騫是個好孩子,他鎮守邊關,責任重,回不來我不怪他。”
“這些地契是我早就準備好的,你給澤騫吧。抱歉,爹爹不能再幫你們了。”
可是爹爹,陸澤騫忙不是因為保家衛國,而是因為他在陪著沈雲煙。
你辛苦攢下的家產也並沒有讓他開心,他隻覺得商人低賤。
爹爹,你不知道。
其實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抬手放到心口,我握著手上的黑檀手串,哭到窒息。
離開倒計時。
還剩六天。
2
第二天,我收拾好心情來到軍營。
“老師,過段時間我就要回京了,以後軍中的病患就都拜托你了。”
陳老喝茶的手一頓,立刻抬頭看我。
“你要去哪兒?”
陳老是部隊裏的軍醫,剛來這裏的時候,恰逢邊疆不穩。
蠻夷部落幾次挑釁,死傷嚴重。
僅有的幾名軍醫遠遠不夠。
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這些鮮活的生命去世,也想著替陸澤騫穩定後方。
所以主動找到陳老,學習了救治手段。
到現在,已經五年了。
麵對他的詢問,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拿出了那張和離書。
陳老是我的老師,我不想騙他。
看著上麵我和陸澤騫的親筆簽名,陳老長歎了一口氣。
“你和陸將軍不是挺好的嗎?怎麼就到了和離這一步了呢?”
是啊,怎麼就到這一步了呢?
大概是在沈雲煙出現之後。
在我幾天幾夜不合眼為受傷的士兵包紮傷口,回到家卻被陸澤騫嫌棄身上的血腥味的時候。
在每一個,陸澤騫拿我和沈雲煙對比的時候。
在他為了沈雲煙,錯過了爹爹的葬禮,說他低賤的時候。
眼眶發酸,可我不敢讓陳老發現我的眼淚。
隻能笑了笑,強裝無所謂:
“老師,感情的事情是沒辦法勉強的,我們現在隻想好聚好散。”
陳老沒再說話,從抽屜拿出一包藥粉遞給我。
“回去用溫水化開,敷到眼睛上,消腫的。”
“嗯。”
離開軍營,我漫無目的的來到了集市。
馬上就要走了,我想好好逛一次街。
不比京城的繁華,邊塞的城鎮總是格外的樸實粗獷。
簡易搭好的攤位前,我一眼就看中了上麵擺著的銀簪。
出嫁前,我是被爹爹嬌養著長大的閨閣千金。
不用開口,就會有人送來最流行的首飾衣衫。
出嫁後,我成了赫赫有名的將軍夫人,人人羨慕。
可陸澤騫說:
“南念,你是將軍夫人,就要以身作則,千萬不能像以前一樣奢靡成性。”
“否則,我以後怎麼管理底下的將領。”
為了不讓他為難,來到邊塞的這五年。
就連這樣最簡單的素簪子,我也沒買過。
賣簪子的大娘認出了我,笑著打趣道:
“陸將軍前兩天還買了七八根簪子,說要送人,夫人這麼快就戴膩了嗎?”
“你們二人的感情可真讓人羨慕。”
拿著東西的手一僵。
前幾天我不在家,陸澤騫也從沒提過要送我禮物。
想到昨晚聞到的蜜合香味道,我心裏清楚。
又是送給沈雲煙了吧。
我為他放棄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來到艱苦的邊塞。
換來的,就是他對別人的偏愛嗎?
真是不值啊。
深吸了口氣,咽下喉嚨裏的酸澀,我挑了根喜歡的簪子戴到頭上。
這次,我自己買。
在邊塞的第五天。
我去了軍營整理之前剩下的東西。
最近沒有戰事,營帳裏的傷患也少了許多。
我來到自己的位置準備收拾東西,卻發現桌上堆滿了不屬於我的雜物。
甚至還有帶血的繃帶。
像是被人當成了垃圾場。
隔壁桌的軍醫告訴我:
“這些東西都是新來的沈姑娘的。”
“之前你不在,陸將軍親自幫沈姑娘搬過來的,說空著也是空著。”
他口中的沈姑娘就是沈雲煙。
一個月前,陸澤騫在戰場救下了她。
她說自己想報答陸澤騫的救命之恩,便留在了軍隊裏幫軍醫打打下手。
嗤笑一聲,我將桌上的東西移到地上,開始收拾。
快收拾完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道驚呼。
沈雲煙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好久不見的陸澤騫。
“澤騫,你看。”
“我的東西怎麼被人扔地上了?”
陸澤騫走進來,開口就是責怪:
“南念,放點東西而已,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小氣了?”
這是他第幾次為了沈雲煙跟我生氣了?
我都記不清了。
也許是真的已經身心俱疲,我沒有爭辯,抱著收拾好的東西徑直離開。
路過沈雲煙的時候突然被一隻腳絆倒。
陸澤騫眼神一凝想拉住我,但還是晚了。
我摔在地上,懷裏的東西散了一地,手腕也被擦傷。
黑檀手串也飛了出去,掉在地上。
陸澤騫一驚,連忙上前兩步,朝我伸出手。
接著又像是看到了什麼,從地上撿起掉落的手串。
“這不是你爹的手串嗎?怎麼會在你手上......”
3
我連忙站起身,慌亂地從他手上手串:
“我爹送我了。”
沒想到我的反應這麼大,陸澤騫看了看地上灑落的東西,愕然道:
“你收拾東西幹什麼?你不當軍醫了?”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解釋,陸澤騫卻突然笑了。
“那太好了,既然你不當了,不如把位置留給雲煙吧?”
“連你這樣的人都能當軍醫,雲煙肯定也可以。”
解釋的話就這樣僵在嘴裏,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臟彷佛被千刀萬剮。
什麼叫做連我這樣的人都能當軍醫?
那是我為了讓你在軍中站穩腳跟,拋下所有名聲和矜持,頂著外人異樣的眼光求來的。
是我忍下所有的惡心和難受,不分晝夜照顧病患換來的。
如今,你一句“連你這樣的人都能當軍醫”。
就輕易抹殺掉了我的所有努力。
沒有說話,我連東西都懶得撿直接走出了營賬。
和陳老打完招呼,我在軍營門口意外撞見了拿著包裹等著的男人。
見我出來,陸澤騫抿著唇將包裹遞給我。
“你的東西。”
我神色一軟,正想道謝,陸澤騫又接著說:
“你能不能幫雲煙說說,讓陳老也收她為徒,這樣她留下來的幾率也大點。”
一陣風吹過,邊塞的黃沙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眶,淡淡的說道:
“好。”
就當是償還這幾年的夫妻情誼。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陸澤騫嘴角一勾,接著又想到什麼問我:
“那你呢?你接下來打算幹什麼?”
我偏過頭,隨意的解釋:
“安心在家,做個賢妻良母。”
陸澤騫點點頭,像是鬆了口氣。
他放下箱子,將我抱在懷裏。
“南念,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
“等忙完這段時間我一定帶你回京,再給嶽父送壇子好酒。”
我靠在他的懷裏,心口卻止不住的發涼。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陸澤騫還想說話,沈雲煙就走過來。
“澤騫,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先回家吧。”
我了眼她紅潤的臉色,主動退出陸澤騫的懷抱。
他也如我預料般的鬆開了抱著我的手,滿臉驚慌。
“我先帶雲煙回家,有什麼事之後再說。”
陸澤騫摟著沈雲煙,小心翼翼地像在對待一個珍寶。
沒有阻攔,我平靜的蹲下身將包裹抱起,扔到路邊。
被陸澤騫碰過的東西,我不要。
距離回京還有最後一天。
5
這天,我做了一桌好菜跟軍隊裏的朋友道別。
基本上都是陸澤騫手下的將領。
端著最後一道菜出來的時候,我聽到了他們的起哄聲。
“將軍,你和沈醫師要不要喝個交杯酒啊?”
“是啊,喝一個嘛。”
沈雲煙坐在陸澤騫邊上,羞紅了臉。
“別胡鬧,夫人還在裏麵呢。”
有人嗤笑一聲:
“有什麼關係,自古以來,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
“將軍現在也才一個正室,我還嫌委屈了他呢?”
手裏端著的是剛出鍋的熱菜,我卻覺得比冰塊還要寒冷。
想到從前這些人對我一口一個夫人的叫著,我隻覺得惡心。
陸澤騫有些用力地將酒杯放下,黑著臉準備開口。
我剛好輕咳一聲走出來,將菜放到桌上。
“吃飯吧。”
我笑了笑,準備坐下。
陸澤騫卻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眉頭一皺:
“怎麼這麼多雲煙不愛吃的菜?”
沈雲煙擺了擺手,柔聲道:
“沒事沒事,我吃青菜就行。”
“夫人......也不是故意的。”
她話是這麼說,眼眶卻紅了。
陸澤騫起身,眉宇間也帶上了明顯的不悅:
“我帶你去酒樓吃吧。”
“等一下。”
我突然開口,拿起桌上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陸澤騫愕然地看著我。
成親五年我在他麵前從未喝過酒。
“沈雲煙,這杯酒我敬你。”
酒水入喉,嗆得我不停咳嗽。
陸澤騫見狀眉頭蹙起,伸手想拍上我的後背。
我下意識地躲開,擋住發紅的眼角。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南念,你真是不可理喻。”
丟下這句話,他就帶著沈雲煙走了。
剩下的將士們相視一眼,也起身離開。
我坐在院中,獨自吃完了這桌飯菜。
距離回京還有兩個時辰。
我最後檢查了一遍行李,沒有留下任何和自己有關的東西。
距離回京還有一個時辰。
收拾完碗筷,我將和離書放到了最顯眼的地方。
距離回京還有半刻鐘。
我關上門,等來了家裏的馬車。
上車前,一個路過的小兵笑著問我:
“夫人,您要去哪兒啊?”
我轉過身,第一時間卻是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傷口。
歎了口氣,我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藥囊遞給他。
“我要回家了,把這個撒到傷口上,記住,三天不能碰水。”
小兵摸了摸頭,笑得爽朗:
“謝謝夫人,您真是個好人,等您回來了,我一定去接你。”
我抬起頭最後看了眼天邊瑰麗的落日,心中默念。
“不會有下次了。”
夕陽徹底落下後,陸澤騫帶著沈雲煙回了家。
身後還跟著下午的將領。
一行人說說笑笑,手裏提著打包好的飯菜。
“夫人,我們回來了!”
先進門的人喊了一聲,見屋子裏沒光便摸索著點燃了蠟燭。
“夫人出去了?”
小將摸了摸頭,將手裏的飯菜放到桌上。
見到桌上東西的時候一愣,下意識地喊道:
“將軍,夫人給你留了信,是......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