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皓陽沒有做任何回複,這樣一刻,他還有什麼好說呢?
他關掉手機,大踏步的朝醫院裏走去。
“您好,黎先生,據遺體捐獻的流程,其實匹配一次就可以,但是我們需要對您的身體再做一次有效的評估,能進一步了解您目前的身體狀況,如果癌細胞沒有大麵積的擴散,蘇家人......”
醫生說到一半,頓住。
“蘇家人怎麼了?”
“蘇家人想將您接到M國。在你最後的日子好好照顧你。”
黎皓陽看著窗外的斜陽,心裏說不出是種什麼樣的感受。
他明白,蘇家人是想報恩,為他把心臟捐獻給蘇沫而感激,同時,他們也擔心黎皓陽的身體,移植這個東西,時間縮的越短越好。因為按照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在沒去M國前突發意外,那乘坐航班的時間也是一種浪費,所以,趁現在把他接走也是最好的選擇。
見黎皓陽不說話,醫生沉重的低下頭,
“沒關係,如果黎先生不願意,我大可以幫你去回絕,您不需要勉強自己......”
“我可以。”
黎皓陽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醫生愣了一秒。
“我可以,不過,給我一些時間,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處理後,我會按時跟蘇家同赴M國。”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進檢查室。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黎皓陽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他不是怕痛,也不是怕離開。
他想爺爺了。
小時候,每次生病,都是爺爺陪在他的身邊,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給他講故事,安慰他病痛很快就會過去。
而如今,他即將獨自走向生命的終點,父母的遺物也被曲妙妙變賣,他對這個世界,突然就沒了期待,留下的隻有滿心的淒涼與無助。
檢查結束,坐在長廊裏的蘇沫跑過來一把抱住他,
“哥哥怎麼樣?你痛不痛?”
她水汪汪的眼睛裏蓄了幾滴晶瑩的淚水,仿佛下一秒,黎皓陽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黎皓陽的心被溫暖到,他們都是經曆過病痛折磨的人,彼此都存有對生命追求的那份渴望。
他俯身摸著蘇沫的頭,
“很痛。”
“但是看到你,哥哥就不痛了”。
蘇沫抬手擦拭他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蘇沫帶著哭腔懇求,小手緊緊拽著黎皓陽的衣角。
黎皓陽心中一陣酸楚,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個純真的小女孩。
也有被蘇沫的話深深地溫暖到,這是自打他父母和爺爺過世,第一個真心關心他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在他難過時安慰他的人。
黎皓陽拭去她臉上的淚,用極其溫和的語氣告訴她,
“我不會走,我會一直陪著你。”
黎皓陽帶著蘇沫緩緩走到醫院的花園長椅旁坐下,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他們身上,卻驅不散黎皓陽心底的陰霾。
他開始給蘇沫講述一些自己小時候的趣事,試圖讓小女孩暫時忘卻離別的憂傷。
蘇沫靜靜地聽著,時而被逗得破涕為笑,那笑容如同一束光,短暫地照亮了黎皓陽黑暗的世界。
之後,他和蘇家各自留下名片,並約定好處理好相關事宜,他們便一同奔赴M國。
臨走前,蘇沫將自己寫的卡片遞給黎皓陽,
“哥哥這是送給你的,你不開心的時候,就看一看,有它在,你就不會感覺到寂寞。”
黎皓陽看著卡片上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臉上露出一抹笑。
與蘇家分別後,黎皓陽去了附近的陵園。
那裏對他來說,不僅僅是逝者的安息地,那裏葬著他的家人,他的父母,還有他的爺爺。
黎皓陽用身上僅有的錢,買了一束花。
看到墓碑上的幾張笑臉時,他的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
“爺爺,我好累啊,為什麼生活會這麼苦?我卻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你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一定不會做出這個選擇的對不對?”
當初黎老爺子把他送到曲家的時候,黎皓陽的心是充滿期待的。
他也向往普通人家的煙火氣,也向往身邊能有個能同他攜手與共的人,能陪他一起照顧爺爺。
可這期待終究是化為了泡影。
曲妙妙討厭他,連帶著黎老爺子她也厭惡。
所以在黎老爺子離世的時候,她都沒有以孫媳婦的身份去看上一眼。
事後她還責怪黎皓陽,“這麼晦氣的東西,以後好不好不要帶回家裏?”
黎皓陽看著手中的遺像,這不是晦氣的東西,這是他的爺爺,是從小到大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的家人。
那天,是他第一次衝著曲妙妙發火,他極力抵製曲妙妙的惡語相向,堅持將爺爺的遺像放在了房間裏。
也正因如此,曲妙妙越發的討厭他,認為這是黎老爺子生前就算計好的,借用恩惠之名,把黎皓陽這個累贅安排到了她的身邊。
“爺爺,我生病了,是一種很難治愈的病,我本打算聽醫生的話去治療,可我沒有錢,爸媽留給我的唯一一塊羊脂玉,也被她賣掉了,她不喜歡我,爺爺......我好痛。”
黎皓陽痛哭失聲,在那些無數個承受病痛的黑夜裏,他感覺自己就要窒息了。
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得到一絲安慰。
他擦了把眼淚,強顏歡笑,
“沒關係,就快要過去了,以後,我們就又能像以前一樣快樂地生活了。”
黎皓陽對著爺爺的遺像喃喃自語,盡管他知道這隻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回到家後。
他把和家人的照片小心的放進背包,又拿起筆,給曲妙妙寫了一封信。
在信中,他沒有過多的指責與抱怨,隻是平靜地敘述了他們的故事,從最初的相遇,到後來的婚姻,以及他對她深沉而又無奈的愛。
他希望,有一天曲妙妙能真正理解他的內心,哪怕隻是一點點。
傍晚五點,曲妙妙興高采烈的拉著李晨曦。
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黎皓陽,她的臉色頓時變得難堪,
“五點了,你還沒有做飯嗎?”
黎皓陽沒有說話,隻是自顧自的翻動著手裏的書。
曲妙妙急了,端起桌上的茶杯朝黎皓陽潑過去,
“我在跟你說話,你是眼瞎還是聽不到?”
黎皓陽的衣服被茶水浸濕,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我不舒服,你們要是餓就自己動手。”
他突如其來的冷漠和拒絕,讓曲妙妙恍惚了一瞬。
從前,無論她回來的早與晚,黎皓陽都會貼心的把飯菜準備好,而且,他從來沒有明目張膽的拒絕過自己,更別提像現在這樣理直氣壯。
思來想去,她認為黎皓陽是因為她再度把李晨曦帶回來,而產生了不滿,是在故意耍性子。
想到這,她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你不舒服關我什麼事?別以為這樣就能引起我的注意,你這種小把戲我早就看膩了。”
黎皓陽聽聞,心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我沒有。”
盡管知道這樣的辯解,在曲妙妙麵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可他還是想說點什麼。
“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麼的齷齪不堪嗎?”
李晨曦見狀,立馬假惺惺,
“妙妙別生氣,我看皓陽可能是真的不舒服,要不我們出去吃吧。”
曲妙妙卻一把甩開他,“你就是太單純了,難道你都看不出他是裝的嗎?”
說著,她抬手揪起黎皓陽的衣襟,滿不在乎的道,
“齷齪不堪?對!你就是齷齪不堪!別以為裝病賣慘就能得到我的一絲憐憫,黎皓陽,我真挺好奇的,你到底還要裝多久?別以為這樣就能博取我的同情,你不就是想讓我愧疚,讓我在晨曦麵前出醜嗎?我告訴你,不可能!”
她每說一句,黎皓陽的臉就蒼白一分,可他隻是輕輕撥開的手,語氣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我沒有裝,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想跟你吵,如果你真的討厭我,就麻煩你把那份離婚協議簽了,這樣也成全你眼不見心為淨!”
曲妙妙被他的話刺得一怔,她莫名感覺黎皓陽好像變了一個人。
以往她每次發脾氣,他永遠都是默默忍受,好言相勸,然後再用那種極其卑微的語氣求得她的原諒。
可如今…
沒等她反應,黎皓陽就掙脫她的桎梏轉身離開。
隻是在離開的刹那,曲妙妙拽著他衣服的手被慣力掙開。
黎皓陽懷中的那枚卡片順時掉落在地。
一行明晃晃的大字頓時浮現在眼前。
“皓陽哥不要怕,沫沫會永遠陪著你。”
曲妙妙的目光瞬間被那行字吸引,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惱怒與疑惑。
她一把撿起卡片,質問道,
“這是什麼?沫沫是誰?”
黎皓陽微微皺眉,伸手想要拿回卡片,
“與你無關,還給我。”
曲妙妙卻將卡片藏到身後,冷笑道,
“怎麼?有新歡了?這就是你急著和我離婚的原因?”
黎皓陽心中一陣無奈與疲憊,他實在不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還與曲妙妙做這些無謂的糾纏。
“我說了,與你無關。”
站在一旁的李晨曦則趁熱打鐵,
“皓陽,你是有婦之夫,怎麼可以接受這種小女生的表白賀卡?這件事情是你不對,你這樣會讓妙妙傷心的!”
曲妙妙聞言更氣了,抬手將那張卡片撕了個稀巴爛。
“黎皓陽,我問你,這個女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