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兄嫂從小就把侄子丟給我帶。

我盡心盡力，給了他我能付出的一切。

後來他不負眾望考上了清華，卻怨恨我在高三時阻止他早戀，

導致他沒能和心愛的女孩子在一起，抱憾終生。

過年回家的路上，他製造了車禍。

思緒模糊彌留之際，我聽見他冷漠的聲音：

⌈賤人，敢拆散我和暖暖，去死吧！⌋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他高三早戀被叫家長的那天。

這一次我告訴老師：⌈他已經18歲了，他的人生由他自己負責。⌋

辦公室裏所有人都望著我。

林陽的班主任以為自己剛剛聽錯了，不確定的向我再詢問一次：

⌈陽陽家長，我沒聽錯吧？⌋

看著林陽和陳心暖牽在一起的手，我向各位老師鄭重的重申了一次：

⌈我說，我尊重孩子的選擇。

他這麼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我不能一輩子都幫他做決定。⌋

林陽聽見我這麼說，原本冷漠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眼前這個孩子，被我從三歲養到十八歲。

我給了他我能給的一切。

最好的生活條件，最好的學習資源。

就因為當初阻止他和陳心暖早戀，生生恨了我那麼久。

甚至，不惜製造車禍，將我殺死。

我付出十幾年的心血，到頭來養大了一個白眼狼。

⌈陽陽家長，這眼看就要高考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班主任看著我神情沒有絲毫鬆動，想了想還是歎口氣，壓低聲音說到：

⌈如果他跟學習成績好的女同學走得近就算了，但那是陳心暖...

那個女同學抽煙喝酒樣樣行，我怕她把林同學往溝裏帶，到時候一個好好的孩子就毀了啊！⌋

我當然知道陳心暖是個什麼樣的人。

要不然上輩子我怎麼會在高三這麼關鍵的時期，寧願給他轉學也不讓他們在一起呢？

陳心暖長得漂亮，當初開學我送林陽報道的時候就發現了。

就因為漂亮，所以當她摟著校外人員的腰，一起勒索同校學生時，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甚至在一次家長會後，無意間聽她和朋友調侃：

⌈我們班年級第一家好像挺有錢的，我拿下他隻是分分鐘的事。

到時候有錢了，我請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沒有哪個家長希望自家的孩子跟這樣的女生來往。

所以當知道林陽的早戀對象是她的時候，我感覺天都黑了。

上輩子苦口婆心勸了他那麼久，他都不同意分手。

萬不得已我給林陽辦了轉學手續，強製他們斷了來往。

我為了他好，到他這裏卻成了殺我的理由。

這一次，我不攔他們，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個什麼樣的結局。

想到這裏，我粲然一笑：

⌈老師，其實陽陽是我侄子。

這種事你該跟他父母溝通，我這個姑姑做不了主。⌋

班主任訝然的看著我。

因為從林陽在學校上課那天起，他的父母就沒有來過一次學校，平時都是和我溝通他的學習情況。

最開始兄嫂隻是把孩子送到我這裏來過寒暑假。

小的時候林陽乖巧可愛，我也願意把他接到我身邊來照顧。

後來他到了上幼兒園的的年紀。

他們又以市裏學校好為由，讓他在我小區的幼兒園上學。

學費，生活費他們一直在說給我，但是從來沒轉過一次賬。

有一次中秋節，我在飯桌上提過一次學費的問題，我媽當時就黑了臉。

我爸還掀了桌子，指著我罵：

⌈你條件好幫幫你哥怎麼了，他們兩口子又沒工作，開銷又大，還養個孩子！

那是你親侄子，你一開口就談錢，說出去丟不丟人！

以後你再提錢，我們家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十幾年，都是我在幫他們養孩子。

現在，是時候還給他們了。

班主任速度很快，當著我們的麵就給他父母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她簡單的把事情經過跟對方說了一下，結果越聽眉頭越皺。

最後她打開免提，我嫂子尖銳的罵聲傳來：

⌈啥子早戀？！我兒子那是有出息有本事，才十八歲就找到了對象！

你是他哪個老師，啷個歹毒黑心腸！老子要去教育局告你！

如果因為你，我兒子沒得女朋友，我們林家絕了後，老子還要報警抓你！⌋

班主任和各科老師無語的麵麵相覷。

有一個老師想懟回去，被班主任製止住了。

林陽開心的跟陳心暖使眼色，這下好了，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們在一起了。

最後，早戀這件事在我嫂子的咒罵聲中結束，不了了之。

但是在我回去之前，班主任還是好心提醒我：

⌈這件事請你們一定要重視起來，現在已經高三了。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林陽已經一隻腳踏入了清北的大門，十二年寒窗苦讀，不能毀在這件事情上！⌋

我當然懂，可這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又不是我的兒子，還是一個白眼狼，犯不著為他操心。

可惜，這個道理，我死過一次才明白。

既然決定不再管他，那麼我就會徹底放手。

出校門後我給房產中介打了一個電話，要把現在這套學區房賣了。

對方聽說我要賣房子，高興的不得了。

多少初升高的家長盼都盼不來一套重點高中的學區房，我這一脫手，不知道多少人搶著要。

當初我可是在林陽小學還沒畢業就開始給他規劃初高中學校。

跑了兩個月看房子，又排隊等了半年才搖到這套房。

為了這套房，我把西城原本住的房子賣了，然後又找銀行貸了八十萬才拿下。

現在說賣就賣，半點不心疼。

我還沒到家，中介就給我回了電話。

有一家人願意以一平方四萬五的價格購買。

整套房的使用麵積有一百二十平，算下來五百多萬，比當初買的時候價格高了將近一半。

我都樂了，這也算是一筆意外之財了。

晚上林陽哼著小曲兒下晚自習回來，看起來心情不錯。

⌈姑媽，晚上吃什麼呀？⌋

我抿了口紅酒，示意他坐下，我有話要跟他說。

每次我擺出這樣的姿態，一般就是他犯錯了或者成績下降了。

準備跟他促膝長談，苦口婆心的規勸他。

所以他十分抵觸。

磨了半天才不情不願的坐下來，小聲嘀咕：

⌈又來了，囉裏囉嗦。我媽都不管，你管那麼多幹嘛...⌋

這是他的口頭禪。

我管他在他心裏就是惹他厭煩，他媽不管他就是為他好。

但是這次他猜錯了。

如他所願，我再也不會管他了。

想到這裏，我直接開門見山的說：

⌈陽陽，我呢，因為工作的原因，以後就不住這裏了。

我已經跟你爸媽打了電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來照顧你了。⌋

林陽瞬間坐直，眼睛一亮，驚喜的問：

⌈真的嗎？我以後可以和他們一起生活了？！⌋

他的反應在我的意料之內，他不喜歡我，厭煩我，從來都有跡可循。

從前我都隻當這是一個青春期孩子的正常情緒，以至於我潛意識的忽略了他眼底實質性的恨意。

他的房間裏有一本日記本，我從來都沒有看過。

直到今天我收拾屋子的時候，書架上的筆記本掉落下來，上麵的文字紮得我心疼。

【學學學！他媽的怎麼不自己學。

她是名校畢業生，難道我就一定要是？所有人都當精英去了，誰來掃大街？】

【不是親生的孩子，就是不心疼，半夜點個外賣都在那兒逼逼半天！

還是我爸媽好，我要吃什麼就給我買什麼！】

【賤人！臭婊子！連我唯一的愛好都要剝奪，她怎麼不去死！】

越翻越沉默，越看越心寒。

我自己就是讀書讀出來的，在社會摸爬滾打幾十年，深知人與人之間那種潛在差距有多大。

想著能拉他一把就拉一把，不希望他被原生家庭束縛住腳步。

讓他努力學習，是希望他以後能有更多的選擇。

見識更廣大的世界，而不局限在一個小小的城市裏，當井底之蛙。

不讓他點外賣，是那次他點的菜裏麵有花生，他對花生嚴重過敏，吃了就進醫院。

至於他的愛好——打架子鼓。

高考。

那麼重要的階段，我也隻停了這一年。

而且承諾，等高考過後，他想學什麼不管花多少錢我都送他去學。

我想我真的錯了，大錯特錯了。

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的明白，不讓他早戀，隻是導火索而已。

他對我的恨，早就在我們一起生活的這麼多年裏，一點一點的積累。

時候到了，他也就爆發了。

⌈你不是一直在說想他們了嗎？

正好，我的工作有些調動，以後就讓他們來找照顧你。⌋

林陽噌的一下站起來，滿臉微笑，嘴角都要咧到耳後根了。

然後開心的拿起書包回房了。

他心裏現在一定開心極了，說不定已經在開始暢想自己以後的自由生活了。

笑吧，笑吧。

我倒要看看，以後你還能不能再笑得出來。

時間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去，白天他在學校裏讀書，我就帶買家看房子。

最後我以五百七十萬的價格賣了出去，趕在他放寒假前辦理了過戶。

買家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騰屋子，寒假一開始他們就要請工人來裝修。

我開始慢慢的搬家。

林陽隻以為我是暫時住公司那邊，所以一點也沒懷疑過什麼。

他現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陳心暖身上。

短短兩周的時間裏，我就收到無數條他班主任發來的短信。

什麼他上課老是走神，注意力不集中，不交作業，小考成績下降等等。

後來直接發照片給我。

照片裏的林陽，沒有穿校服，在走廊上麵跟陳心暖分享同一支煙。

晚自習逃課，和陳心暖一起在天台上擁吻。

班主任告訴我，林陽已經被學校記了大過。

如果他還是不改，學校會考慮把他和陳心暖一起開除，讓我們家長做好準備。

看得出來，她是真的為這個孩子的前途著急，希望他能懸崖勒馬。

可是林陽不值得。

我直接回了她一句：該做好準備的不是我，是他自己。

他自己都不拿他的未來當一回事兒，我們外人去操這個心幹嘛。

有一天晚上我去東城簽合同，路過他們學校的時候，看見了林陽。

他摟著陳心暖和一群染著五顏六色頭發的校外人員等紅綠燈。

我的車距離他們不足一米。

怪不得林陽班主任會那麼著急，短短幾周不見，我都快認不出他了。

過長的劉海將他眼睛遮住，身形消瘦，打扮的流裏流氣。

如果不是和他相處十幾年，我還真不能一眼將他認出來。

可能是天太黑的原因，他沒發現停在他麵前的車就是我的。

不知道他們聊什麼，一群人在馬路上哈哈大笑。

我把車窗降下來一點，少年的嗓音隨著風飄進我的車裏：

⌈真的！你們別不信！

我姑姑一年到頭就穿一身黑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給誰奔喪呢！⌋

旁邊的陳心暖誇張的笑起來：

⌈對喔！上次她在辦公室也是穿一身黑！板著個臉，像電影裏麵的老巫婆！⌋

⌈糾正一下，是嫁不出去的老巫婆！她今年都四十了，就沒看見她領過一個男人回家。

不過我爸媽說這樣也好，等她死了她的錢就全部是我的了！⌋

雖然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但聽到這些話我的心還是突然像針紮一樣刺痛。

綠燈閃現，他們從我車前經過。

我依稀還能聽見陳心暖問他：⌈如果學校真讓我們退學怎麼辦？⌋

林陽豪不在意的回答：

⌈怕什麼？直接讓我姑給我們轉學啊！反正她有的是錢...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後麵響起的喇叭聲，將我的思緒帶回來。

林陽，恐怕這次要讓你失望了，沒有地方會留你。

果不其然，沒過兩天，我就接到的學校的電話，讓我去給林陽辦理退學手續。

我直接把電話掛斷，讓他們有事找他父母。

後續我又接到了一些電話，有學校的，有我哥哥嫂子的，還有林陽的。

我通通沒接。

直到林陽一家出現在我公司樓下。

一看見我，林陽就跑過來拉著我的手，可憐兮兮的說：

⌈姑姑，我被學校退學了。

你幫幫我，我想要繼續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