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他跪坐在我床邊,蒼白而憔悴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
“夫人,你昏了三天,終於醒了。”
雪芸端來湯藥,一臉豔羨地說:
“星君為了給夫人治病,還生生割了一截仙骨熬藥呢。”
真會作戲。
我沉默地偏過頭,並不想喝藥。
沈玉宸以為我是又怕苦了,輕歎一聲,強行嘴對嘴地給我喂藥。
我嗆了幾聲,推開他,扇他一巴掌,又看見他不知何時重新掛在我脖子上的玉佩,更覺惡心,扯掉玉佩,狠狠擲到了地上。
他怔然良久,眼中浮現幾抹無措和倉皇。
“夫人......你?”
薄唇微顫,想必是覺得我已經發現了什麼。
我冷冷地笑了聲:
“這仙界實在無趣,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轉而緊緊抱住我。
“夫人,別離開我。你知道的,我不能沒有你。”
他又問:“是不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因為上次我沒帶你去凡界?”
他的眼尾染上一抹猩紅,癡笑道:
“沒關係,夫人,我會讓你原諒我的。”
他變出一把銀色的匕首,用我的手握住,捅進了他胸膛。
鮮血濺到我臉上,讓我神色大變。
“你瘋了?”
“如果夫人離開我,我真的會瘋。夫人,原諒我吧。”
他似不怕疼般,直往心口深處插,血色刺痛我的雙眼。
這幅陰鷙的樣子,倒像真的非我不可似的。
誰能想到,這樣的男人,會背著我養小情人。
他見我依舊不開心,絲毫不管自己的傷勢,立即帶我去凡間遊玩。
風車、糖葫蘆、瓷娃娃,他都一股腦地塞給我。
全是我幼時的喜好,他竟然還記得。
“夫人,這次我一定陪你賞遍天下好風景。”
我抽出被他緊握的手,心中五味雜陳。
人間正是深冬,雪紛紛揚揚地下著。
一輛氣派的轎輦從麵前駛過,上麵坐著的赫然是謝無憂,百姓都喊她公主。
沈玉宸小心地摟住我的腰,帶我遠離此處,可我還是遠遠地瞧見了謝無憂那勝利者般的眼神。
她在憐憫我。
果不其然,沈玉宸去給我買糕點的時候,謝無憂找了過來。
她嬌笑著脫下衣裳,給我看嬌嫩肌膚上的鞭痕、牙印。
“你猜,這是他什麼時候留下的痕跡?”
我勉力控製住顫抖的手,強忍著不把茶水潑她臉上。
還沒開口,她就得意洋洋地搶著回答:
“就是昨晚哦,嘖嘖嘖,我們抵死纏綿的時
候,你這個人人口中最得星君寵愛的夫人
就躺在旁邊昏睡。孟晚音,你真可憐。”
我厭惡地皺眉,攥著茶杯的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呸,不要臉。”
她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你懂什麼?我們才是真愛!”
“七萬年前,他下凡曆劫與我相愛,曆劫結束後本想將我也接回仙界,可我實在受不了在仙界過著整日無趣的日子,他便特意去為我求來可以免喝孟婆湯的恩典,讓我在凡間這般逍遙自在。”
“你以為你們恩愛兩不疑?他隻覺得你無趣!”
“他每日都說,隻有我才能勾起他的欲望,讓他感受到欲仙欲死的快樂。”
“可惜,你們成婚這麼多年,他要是拋棄你,肯定會影響在仙界的名聲,隻好一直強忍著不休掉你這個木頭疙瘩。”
她越說越多。
凜冽的風將她的一字一句化作刀子,吹進我胸口,錐心般的疼。
到最後,我幾近麻木,感受不到冷,連茶水灑了自己一身都沒注意到。
臨走前,她還挑眉:
“你信不信,隻要我勾勾手指,他就會來要我。”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的確在無邊的心痛中還有最後一絲期待。
可半刻鐘後,沈玉宸便真的傳音給我。
“夫人,我臨時有事,幾日後再回來。乖,你先自己回仙界吧。”
我嘲諷地笑了笑,朝方才謝無憂離開的方向而去。
長街的盡頭,沈玉宸正和她賞雪中盛放的紅梅。
“你怎麼不怕你那位好夫人逃跑了?”
“我和她結了契,有梅花印在,她逃到何處我都能抓回來。”
謝無憂顯然有些吃醋,踮起腳尖咬他的喉結。
他笑著摟住佳人。
幾瓣梅花落到我肩頭。
我這才認出,這座梅園竟是沈玉宸還沒有飛升仙界時為我建的。
因我喜梅,他就手植了一千八百株梅樹。
十萬年了,竟然還在。
可,物是人非,故人心已變。
我正兀自站著,有守園人經過,問我:
“姑娘,你來無憂園做甚麼?”
“你說......這裏叫什麼?”
“無憂園啊。”
無憂。
我呢喃著,竟低泣著笑出了聲。
好一個無憂。
原來,不僅是人,物也變了。
滄海桑田,隻有我站在原地。
無憂無憂,無愛才無憂。
我在紛飛的大雪中轉身,飛去了仙界的無涯海。
這裏可通六界,其中的八十二道罡風會毀壞仙身,洗去一切印記。
沈玉宸不知,我早就不是那個怕疼的小姑娘了。
君若多情我便休。
往後,六界迢迢,他再也找不到我。
我用傳音術最後給他留了一句話,隨後一步一步,踏入翻湧的黑潮中,再也沒有回頭。
身後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