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黑煤礦做打手這事,我純屬自願。?
人嘛,有時候為了活得輕鬆一點,走個理所應當的捷徑,並不該被罵恥辱。
但我那九十多歲還不死的爺爺可就不這麼認為了,否則他也不會拄著拐杖,追著我打了幾條街。
他說他活了大半輩子,遭了什麼孽,怎麼就養出我這個畜生。
我也不反駁,比竟他一大把年紀,我這一開頭顯得我多不懂事。
可他掄起拐杖打人是真狠,我不得不跑,他都九十多的人了,愣是還一邊打一邊老淚縱橫的罵,什麼畜生啊,不孝子孫啊,喪盡天良......給那群黑心肝的吃人的惡鬼做狗!早知道是這樣,當初生我的時候,他就該一把掐死我!
來福,你給老子是站住!
小畜生......喪盡天良......
罵罵嚷嚷,沒一句好話。
我回頭對喘著粗氣的爺爺說;“爺,你又搞錯了。我是你孫子錫望,不是你兒子來福!”
爺爺看著我,一下忘了我要去做黑煤窯做打手的事,
“你是錫望,不是我的來福?”
“你兒子來福,我爸他死都半年多了。”
“死了?”爺爺一臉不相信,呢喃自語;“怎麼會死了呢......”
遠處,晚霞消融,暮色四合。
爺爺拄著拐,一步一步呆呆的回了老房。
很久,他都不在說話。
我猜他是在想他的兒子,我的父親。
我父親沒什麼本事,莊稼人,一輩子埋頭苦幹,卻教命運那東西拿捏的死死的。好不容易攢兩個錢,卻趕上我媽得病,治得家徒四壁,我媽還是死了。
我爸也後悔,總抱著煙杆看我和我和弟說:“早該聽你們媽的,治啥子治......錢沒了,人也沒了。倒剩一老兩小都等著老子熬命養活。”
尤其我爭氣,偏考了外省的學校。
我爸為了供我沒少吃苦。我底下還有個弟弟,十幾歲,長得賊清秀,年年考試年級第一。
我爸卻總發愁,說我們兄弟兩個,但凡一個窩囊點,他也能少擱黑煤井裏遭點罪。
我拍拍我爸胸口,讓他別急,大不了寒暑假我和他一起鑽煤窯子。
賺的錢差不多就夠我一學期生活費了,剩下的他隻管顧我弟就成。
我爸幾兩燒酒下肚,一腳狠命踹在我屁股上,罵我滾犢子。
“老子要讓你鑽煤窯子,還等得到現在?”
“告訴你,咱們家打我起,誰他媽就算討飯也不準下煤窯子。”
他說;“下煤窯子,那是把命拴在褲腰裏活。”
一語成讖,我爸最終還是死在了煤窯裏,和我弟一起。
現在,我算是學精了,做打手,也算是沒走我爸的老路。
我爺直到我卷鋪蓋走人那天,我去敲他的門。
喊他幾聲裏頭也沒人應。
我試圖用鑰匙開門,才發現門是從裏麵反鎖的。
我在門口磕了幾個頭,也就算是往後給他老人家送終了。
摸黑上了道,村裏幾個混混摟著我在夜風裏喊;“別怕,咱們去的地方不是個金窩窩也算是個銀窩窩了。”
黑煤礦是打手的樂園,不用幹活,整日混在煤廠上,像大爺一樣,就是拿錢。
閑的日子裏,我常和其他打手坐在黑煤井邊,看那些工人頂著橙色的頭盔進去,再爬出來出來一張臉除了眼白和牙齒,全是黑漆漆的。
有人偏頭拍拍,連耳朵裏耳屎都是黑的。
你看,那日子不好過,不怪我走偏了路。比起來,我做打手簡直是運氣。
我起初以為,煤場打手根本不用幹活,除了拿錢以外,純粹就是為鎮場子用。
直到一天夜裏,有人死命的拍煤場院子大鐵門。
花狗大聽得不耐煩,踹了一個兄弟去開門。花狗大是我們打手的頭,名賤人卻挺仗義。
那兄弟去了沒幾分鐘,匆匆跑回來,臉色有點難看,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對花狗大說:“來找人的。”
花狗大也變了臉,讓我們全都起來,穿好衣服一起出去。
臨到門口,花狗大再次囑咐我們說:“別給好臉色,無論怎麼問,怎麼說慘,就三五個字打發。”
起初我還弄不明白到底什麼情況,到了門口,我們遠遠就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幹瘦男孩站在煤堆邊上。
隔著大鐵門,花狗大語氣惡狠狠問老人:“大半夜,叫魂幹啥!”
老人縮著身子,緊緊牽著孩子,囁嚅著說:“我是來找我兒子的,他叫大壯,幾個月前上山來,就沒個音信回家了。”
那天晚上,礦山起了風,吹得九月的天一層寒氣。老人的白發在大門前一盞白燈下,像被渡了一層寒霜。
花狗大不耐煩的擺擺手,衝老人說:“去去去,我們這沒這個人!”
老人明顯急了,聲音都帶著哭腔:“咋能呢,明明是在這煤礦上來的。”
“我們這真沒那麼個人,您老人家識相點就滾,不識相也他媽滾。”花狗大踹了兩腳大門,鏽跡斑駁的大門拚命的抖。
我們抖嚇了一跳,老人身後的孩子也哇的一聲哭了。
老人卻如木樁一樣,坐在了大門前,她拉著她的小孫兒,她說:“我兒是在這裏的,我不走。”
花狗大頭疼,叫了我們回屋睡覺,否管老人。
花狗大說,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老東西,總不會天天擱那坐著,等幾天沒音信自然就走了。
可一連五天,老人如塊石頭一樣,帶著孫兒死坐在煤場門口。吃喝拉撒都在門口,她皺紋滿布的臉色沒有一絲殘存的尊嚴。她對煤場的工人說:“尊嚴?我要它做什麼,能吃還是能喝。”
“我兒是死是活,場子必須給個交待啊。我半截身子埋進土裏的人,無所謂。可我孫子......他還那麼小,難道也隨我去死?”
花狗大也頭疼起來,尤其是沒幾天場子的老板凱哥就要來場子裏。
要是讓凱哥看見一個老人攔著場子,估計花狗大的也就可以直接卷鋪蓋走人了。
幾個打手跟花狗大出主意說;“要不照老辦法?揍一頓扔外頭去。諒她也不敢再來找了......”
“一把老骨頭,還想怎麼的,就算死在我們礦山上,我們對外說是摔死的,還有人不信?”
花狗大踹了那幾個人一腳,罵咧道:滾你**:“那麼大年紀,你不怕遭報應,老子還怕損陰德呢!”
說完,花狗大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去!新來的就該有個新來的樣!勸不走人,你就卷鋪蓋滾蛋!”
我上去勸,張張嘴看見老人如磐石一樣坐在門口,她渾濁的眼睛,像匕首一樣逼向我。
我嘴裏立馬像塞了塊石頭。
可我知道我還是要勸她走,畢竟像打手這樣輕鬆掙錢的工作並不好遇。
良久,老人站在風口,她說;“我就想聽一句話實話,我兒大壯他......他到底......”
我看著老人,走過去,看見老人的孫子正蹲在地上玩黑煤渣,我摸摸孩子的頭對老人說:“您回去吧。我們這真沒有見過一個叫大壯的。您要不走,下一個我們沒見過的,就是孩子了。”
老人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朝著風,老人嗚嗚咽咽的哭。
她對我說:“你會遭報應的。遲早會。”
說完,老人就拚命掙紮爬起來,摟著孩子,一步一步顫巍巍下了礦山。
花狗大知道我勸走了老人後,很是高興,誇我說:“不錯,是幹這一行的料。”
花狗大告訴我,社會就這麼殘酷。
你不狠,你就得下煤窯玩命。
那黑煤窯,每年都得吞幾十條人命。
那天後沒多久,我就見了老板。他穿白西裝,把肥胖的身體擠進去,像個剛撈起鼓足氣的河豚。
旁邊的兄弟捅我的胳膊;“凱哥。”
從大奔上下來,花狗大站在最前麵,卑躬屈膝的跟在老板後麵。
那天晚上花狗大出了門,跟著凱哥去外邊辦事。
我和兄弟幾個湊著去喝酒,酒過三巡有人嘴漏,說起大壯。
“找個屁啊找......早死透了。”
兄弟們七嘴八舌的拍著肚皮大著舌頭說,是北邊那口黑窯,一夥人下去,都交待裏頭了。
大壯算啥......裏頭最小那個,還是個娃子。聽說才十幾歲,還是個學生。
不是幹這個的,但他老子是。
運氣不好,攤上凱哥那天有大單子,趕著交貨。愣是把娃揪下去的。
娃的爹是個老實人,哭求好一陣,凱哥不樂意了,罵他是死狗,下個煤窯幫著幹兩天,還怕折了不成。
幾個打手也圍上去了,還能說什麼,隻能下煤井了。
連著幹十幾天都沒出事,臨了最後一天,下了點雨,誰也不知道怎麼就塌了。
當時上頭都還能聽見底下有聲,怪就怪他們命不好,第二天是上頭來檢查的日子。
要挖他們,凱哥的場子就保不住。
這些黑煤窯的事全得捅出去。
凱哥當時愣是眼睛都沒多眨,直接下了話,埋。
挖機沒幾下,就把底下填瓷實了。
狂風驟起,吹得說話的人酒醒了幾分,見鬼一樣搖搖頭。閉嘴不再言語。我們一路跌跌撞撞回場子。
那晚,我做了來場子裏的第一個噩夢。
夢裏隱約是我弟,他站在一片黑暗裏,不停的喊我說;“哥,你看,我考了全班第一!”
“哥!這裏好黑......我怕......哥你別來......”
“哥,你走吧......”
他一聲比一聲虛弱,在一片漆黑裏,我哭喊著找他,像碎石沉進大海,沒有一點回音。
掙紮而起,我一身冷汗。
上鋪的兄弟拍著床板罵我;“你一大男人家咋還做噩夢?一晚上還帶哭聲的!”
我沒說話,抬頭看窗外的天,好大一輪圓月。
打手的日子好過,一天三頓飯煙酒肉不離,女人也可以去黑煤窯附近找。
和我一起的兄弟說,否跟女人客氣,黑煤窯附近的女人都是暗娼,野,白玩了她,她們也半個屁不敢放。
到了地方,我要了一個胸脯特別大的姑娘,她眉眼長得有點像吳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