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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為何物情為何物
姑蘇城外

第1章 人世間

1?

父親說,母親從前一直想要逃離這個家。

不光是母親,村裏很多和母親一樣的女人,甚至,未來或許還會有更多這樣的女人,都想逃離這裏。

是的,她們都是被拐賣到這裏的。

這樣一個,落後的,貧窮的村落。

在這片貧瘠的土壤上,有許多個像母親這樣可憐的女人,她們被人從其他的省市,鄉村,或是欺騙,或是誘拐,賣到了這裏。

有的女人不認命,用盡了各種辦法逃跑,被男家人抓住了,打幾頓,再餓兩天,有的再凶狠一點的,還被關起來。

如此幾次過後,也就老實了。

還有的,性子烈一點的,不管男家人怎麼懲罰,她們還是要跑。

然而,當肚子裏有了羈絆,再烈的女人,也隻能摸著肚子大哭一場,認命了。

這些女人啊,一旦認命,便老實得可怕,仿佛忘了自己是被拐賣來的,她們和村裏其他的女人一樣,在河邊洗衣服,侃家長裏短,甚至會規勸後麵再被騙來的那些女人們聽話,認命。

認命吧,認命了日子就好過了,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她們往往用這樣一種過來人的語氣,一副為你好的神態,勸那些女子在這片土地紮根。

而我的母親,恰恰是這兩種女人之外的另一種。

她跑過,逃過,然後又被抓回來。

父親關過她,也凶過她,就是始終沒有打過母親。

但是她依然跑,依然不信命,隻要逮著機會,她就不放過任何能逃跑的機會。

那機會,可以是父親喝口水的功夫,也可以是父親上個廁所的時間。

甚至,母親曾打碎了瓷碗,用碎片割腕以死相逼。

鮮血流了一地,但總歸是將人救了過來。

母親醒來後,家裏圍坐了一圈的人。

大多數都是一些年長一點的女人。

她們神情擔憂,看著母親唉聲歎氣。

“大妹子啊,你這是何苦呢?何必糟踐自個兒身體啊,好好呆在這裏安安生生過下去,明年再生個娃,也就圓滿了。”

“我們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你還好,你家這男人是個木的,不打你不罵你的,和他過下去,也不見得就是件差事兒,我們當初啊,可沒少受到毒打,可那又能怎麼樣呢?日子還不是過下來了。”

“隻要自己想開點了,日子啊,也就好過了。”

那些女人們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母親的神色。

“這裏的女人們,有幾個是當地的?往上數,隔壁鐵牛她娘不也是當年他爹用一頭牛跟人家換回來的麼?聽說啊,鐵牛他娘當年也是個潑辣的,跑了好多回,最後,被鐵牛他爹打斷了一條腿才老實的。”

“三十年來,不也和鐵牛他爹過得好好的嗎?還生下了鐵牛和九兒兩個孩子,所以啊,要是鐵牛他娘當初不跑,那條腿也不見得會被打斷,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

“咱們女人,嫁給誰不是嫁,與其去受那皮肉之苦糟踐了自己身子,不如認命好好伺候男人過日子,總比,挨打挨餓強吧。”

她們一個個的嘴巴一張一合,就著燭光,影子印在土牆上,像一隻隻造型凶狠的怪獸,黑壓壓的一片,近乎將母親吞噬進去。

母親包著的手腕還在滲出血跡。

她看著她們。

這些女人都曾逃過,跑過。

也許她們先前說的鐵牛他娘,在她們逃離無門被抓回來時,也是這麼勸誡她們的,認命吧。

最後在生活的強壓下,她們聽從了前人的‘經驗之談’,不得不低下頭顱,與之同化,然後今日,又用同樣的話來勸誡她。

“那麼,如果當初你們逃出去了,還會回來嗎?”

母親強打起精神,輕聲問道。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那群女人全部啞口無言,她們互相看著對方。

或許這個問題,曾在她們腦海裏設想過千百次,若是當初逃了出去,她們還會回來嗎?

不會,絕不會。

“你們不會回來是嗎?”

母親打破了她們的沉默。

可悲的是,這些年來,沒有女孩逃出去,在男人的棍棒之下,在女人的告誡之下,這些被拐騙到這裏的女孩,最終隻能認命,放棄掙紮。

如她們自己所說的,放棄掙紮了,日子就好過了。

最後她們幹笑著,灰溜溜地離去。

母親看著她們離去,心裏琢磨的,或許還是怎麼離開這個破地方。

自此以後,父親也不敢放鬆,因為稍不注意,母親肯定還是要跑的。

但他換了一個路數,在母親養傷期間,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母親,甚至將家裏唯一的老母雞也宰了來燉湯給母親喝。

同時,屋裏不放任何堅硬的東西,母親依然被鎖在屋子裏。

他許是想以此來感化母親,讓她乖乖呆在這兒,不再成天想著離開。

然而,母親那樣烈的人,又豈會被這樣的的小恩小惠打動?

她表麵上放棄逃跑了的想法,不再鬧了,但是心裏,卻一直計劃著,隻要父親放鬆戒心,找到機會就逃。

經曆過前麵幾次的失敗逃離,母親變得更聰明了。

她再次決定逃的時候,是在父親去給別人家收玉米的一個晚上,那晚父親喝了些酒,早早睡下了。

她從父親兜裏偷了一百塊錢,到廚房打包了兩個冷硬的饅頭,踏著深秋的夜風就逃了。

村裏距離縣城有幾十裏距離,平時人們去縣城都得坐個摩托,但是村裏隻有少數一兩家人有摩托,況且摩托在泥濘的山路上,一個不小心就得連人帶車給甩飛出去。

要是步行到縣城,至少也得走上一夜,何況以母親一個弱女子的腳力,一夜也不見得能走出去。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出發了。

那一晚上她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鬥,一個女人借著微弱的月光踏著山路,那其中的害怕,恐慌,她都顧不得,隻知道要離開這裏。

但偏偏老天爺就愛跟她開玩笑,山路隻走到了一半,她便發現自己肚子不對勁,同時一股熱流順著褲管嘩嘩流下......

父親找到母親時,她已經昏倒在路邊,雙腳滿是泥濘,血水混著褲腿流下,打濕了身下的黃土,留下血跡斑斑的印記。

當時顧不得許多,他背著母親就近乎是連滾帶爬地回到了村子裏。

那一次,著實是將父親嚇到了。

母親醒來之後,才得知自己懷孕了。

她雖然動了胎氣,孩子卻還是保住了。

她整個人沉默了許久後,像是突然爆發的母獅子,咆哮著將所有人趕出房間,一個人抱著被子哭。

父親以為,母親會和其他女人一樣,有了孩子,就會乖乖認命紮根在這裏和他好好過日子。

隻是他猜錯了。

母親根本不願意留下我這個“孽種”。

她想盡了各種辦法,想要讓還未出世的我夭折在她肚子裏。

甚至不惜用肚子去撞桌角,痛得自己臉色慘白。

她說,為什麼不在那天晚上就讓我流掉。

或許是我天生命硬,愣是不管母親如何做,都好好的活在她的肚子裏。

父親看在眼裏,隻能一次次地阻止母親的自殘行為,最後徹底敗下陣來,給母親跪下了。

他說,隻要母親不再折騰肚子裏的孩子,九個月後孩子一落地,他就放母親離開這裏,當孩子沒娘。

許是父親這番舉動讓母親訝異,又或者是看到了離開的希望,她竟然真的不鬧了。

她盯著父親看了很久,看得父親整個頭皮發麻後,接過了父親手裏端著的豬骨湯,一口喝了後,翻身睡下了。

父親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高興的是,母親肚子裏的我終於不再受折騰了,難過的是,我一出生,就將麵臨著沒娘的境遇。

總之那晚過後,母親再也不想著將肚裏的孩子弄掉,也不說要走的話。

母親她依然話少,即使是答應了生下孩子再離開,但是她看著父親的眼神也一向是冷冷的。

爺爺奶奶死得早,隻留下父親一個兒子,在買來母親之前,父親一直是光棍一個,他每天總是有很多話和母親說,說田裏的蛐蛐,說山上的夏蟲,說水間的魚兒,他得空就去抓來給母親補身子。

母親隻是冷笑著說:“這樣一個孽種,就算是生下來也是沒娘的,根本沒有必要補。”

她從我出生前,就很討厭我,但同時也很矛盾——因為我的存在,才讓她有了離開的希望。

所以她即使嘴上這麼說了,最終卻還是將魚湯喝進了肚子。

時間一晃而過。

母親生產那天,父親找來了村裏最好的穩婆,他就在土牆砌成的屋子外麵,聽著母親在屋子裏痛苦的叫聲。

自己也跟著急得滿頭大汗。

當嬰兒的啼哭聲傳出時,父親整個人已經完全癱軟在地上了,渾身是汗,仿佛經曆了生產的人是他。

父親說,母親在我出生後,壓根沒有看我一眼,直接閉上了眼睛休息。

並且,也不打算給我喂奶,任憑我哭得撕心裂肺。

後來我實在哭得不行,父親無奈之下,隻得準備抱著我去求別家剛生小孩的嬸子那裏求點奶水。

母親聽得煩躁,在炕上坐起,抿了抿唇冷冷說:“把他給我。”

她到底還是給我喂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父親的錯覺,他仿佛在母親的眼裏,看到了轉瞬即逝的溫柔。

想起自己說過的,隻要母親生下了小孩,就放她離開。

他試探地說道:“這幾天身子虛,等好些了再走吧。”

母親看了父親一眼,就在父親以為不會有什麼回應之時,母親點了點頭。

父親那夜整夜沒睡。

過了幾天,母親已經能夠下地活動,隻是抱我的次數屈指可數。

那天她還在休息。

父親從屋子裏收拾了幾百塊錢出來,一聲不吭的又去廚房蒸了兩屜饅頭,打包好後,放在母親的枕頭旁邊,然後輕手輕腳地抱起我,走到了田邊。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等抱著我回家的時候,家裏應該已經沒有了母親的蹤跡。

“娃啊,將來你就沒娘了,是爹沒本事,留不住你娘。”

他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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