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年。
深夜時分,一個老頭正在房中擺弄一口箱子,箱子裏麵有著花花綠綠的各色皮影。
他帶上夾鼻眼鏡,有些癡迷的看著這些惟妙惟肖的玩意,仿佛像是看到了一個絕世美人一樣。
這時,他房間裏的煤油燈忽然熄滅了,一陣噠噠的腳步聲響起。
他連忙將這箱子皮影收了起來,然後走出門外,看著正前方的一條長廊。
腳步聲就是從長廊深處傳出,老頭點燃手裏提著燈籠,在燈光的照耀之下,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女人,倒立著身子用腦袋走路,正向他這邊走。
若是旁人看到這種詭異景象,怕是早就嚇尿了褲子,可這老頭卻像是沒事人一樣,還伸手擺了擺,和那女人打了個招呼。
這個女人的臉色早已經是變的蒼白無比,兩旁還有兩行血淚,走到老頭跟前,女人停住了,隨著老頭的吹響的一聲口哨,一隻碩大的皮狐子從旗袍裏鑽了出來,跑到老頭麵前拱手作揖個不停。
而後,老頭伸手摸了摸皮狐子的腦袋,示意它可以離開了。
然後老人將那女人拖進了屋子裏,將其擺在了桌案上。
他找出一套鋒利的刀具,小心翼翼的將女人的麵皮給剝了下來,然後如獲至寶一般捧在了手裏。
而這個時候,那女人居然在桌子上動了一下,渾身掙紮著站了起來,那淒厲的嘶吼之聲響徹在這方天地。
老頭沒有絲毫憐惜的一刀紮進了女人的喉嚨,緩緩道:“凡事有因也有果,你開客棧卻謀財害命,我就替老天爺收了你。”
處理完女人後,老頭打開了一個錦盒,盒子裏麵放著一塊木牌子,木頭牌子上麵寫著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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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頭名叫關海山,是清末琅琊城裏的一個皮影師,更是一位奇人,葉青相的爺爺葉慕年曾說,這老頭的皮影都是用人皮做成的,而且都是活的。
而這個故事就是圍繞著關海山展開的。
木牌子上所寫的潘家,是清末年間琅琊城裏的一個大家,也是關海山的下一個目標。
今天,是琅琊城裏潘家老太君過大壽,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了,這並不是因為潘家的地位有多麼高,而是因為潘家是土匪洗白發家,早年老太君的幾個兒子都是呼嘯山林的匪類,這說起來的話,就連當初葉天官用無常鉤殺的馮彪,都是潘老太君兒子的後輩。
所以潘老太君過大壽的場麵,那是無比的熱鬧。
而皮影師關海山,也被請了過去。
應那幾個土匪兒子的要求,關海山先上演了一出《穆桂英掛帥》,看的老太太連連叫好。
緊接著,他們又讓關海山演一出大鬧天宮看看,這出戲可了不得,出場人物繁雜,有孫猴子、玉皇大帝、還有楊二郎、李哪吒以及太白金星等等,可關海山依舊是不慌不忙,手中閃轉騰挪,給在場的人們上演了一出大戲。
可無奈,這大鬧天宮的時段太長了,看著看著不少人就都打著哈欠離場了,最後就隻剩下潘家人在那強撐,陪著勁頭正足的老太太看戲。
可看著看著,有人卻發現有點不對勁,這皮影戲的畫風漸漸變了,看上去怎麼也不像大鬧天宮,關海山拿在手裏的那幾個小人,不像是孫猴子倒像是白骨夫人。
潘家老大潘雄正要上前揍人,忽聽得這大院裏傳來一陣陣哭泣之聲,這陣聲音裏麵還夾雜著一絲笑意。
隻是這笑,多多少少有點瘮人,讓在場的人不禁感覺渾身冰冷。
潘雄竟然也忘記要去找關海山的事了,因為這聲音著實是太嚇人,緊接著,他們就看到那表演皮影戲的幕布上,那幾個小人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非常巨大的身影。
這個黑影長著雙臂,透過皮影幕布,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東西十指之上的鋒銳利爪,它咆哮著直接撕開了皮影戲的幕布,眾人全都被嚇了一跳,這個東西估計得有兩丈那麼高,渾身都長滿了黑色的毛發,頭上的頭發更是垂到了腰部,使人看不清麵容。
這潘老太太早就雙眼一翻昏倒在地上,其他人也都作鳥獸散,那幾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潘家兄弟,現在竟然連老娘都不管了,撒丫子跑的比誰都快。
那個東西出來之後,就仿佛是從地獄裏出來的魔神一樣,見人就抓,逮人就吃,一張饕餮大嘴裏麵滿是胳膊和腿,經過這麼一番鬧騰,原本在琅琊城也算是大家的潘家,一夜之間一蹶不振。
可這件事情卻並沒有就此結束。
潘家鬧鬼,潘老太君被活活嚇死的事情,在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琅琊城。
一時之間,有不少人都打著去探望的旗號,然後故意去看看潘家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情況。
到那之後,潘家三個兒子倒是都全須全尾的站在那,看臉上那神情,應該是還沒從那場驚嚇中緩過神來。
這個時候有人就問了,說關海山去了什麼地方?按理說,潘家這麼大的事情都是唱皮影的關海山折騰出的,那怎麼也不見潘家這個幾個兄弟去找呢?
原來在那個張牙舞爪的怪物出來之後,所有人都跑了,等他們再回來的時候,關海山早就不見了蹤影,他家裏也裏裏外外都搜了好幾遍,常去的地方也去找了,就是找不到關海山。
有那正直的人說道:“關爺這是為民除害,現在他早就不在琅琊城裏了。”
所以任憑這潘家人將琅琊城翻了個底朝天,可就是沒有一點關海山的消息。
等時間過去了半個月之後,潘家又開始神氣了起來,潘家最受寵的老三,被兩個哥哥捐錢在老衙門裏找了個捕快的差事,靠著在城裏為非作歹欺負良善,潘家也恢複了往日的威風。
沒過幾天,老三潘旺忽然向兩個哥哥說什麼他要成親了。
大哥潘雄和二哥潘虎都是興奮得不得了,他們以為這老太太剛剛過世,潘家好不容易才有點複興的苗頭,此時若是潘旺結婚再帶來點喜氣,他們潘家定然更勝以往!
可當二人以為潘旺把縣太爺的閨女給拿下了的時候,潘旺卻說是另有其人,還支支吾吾的不大敢說出來,潘雄和潘虎以為弟弟臉皮薄,就好言相勸了幾句。
結果,潘旺支支吾吾說:“那個女人是我撿來的。”
這個兩個當哥哥的一聽這話,那還了得,紛紛勸誡他別糊塗,然後又向潘旺推薦縣太爺家的閨女。
潘旺想起縣太爺閨女那兩百斤的體重,整個人像是一個母熊一樣,他瞬間就感到了厭惡。
然後,他便推說再考慮考慮,就借口巡街離開了,走在琅琊城的大街上,潘旺越想越生氣,他三拳兩腳踢翻兩個水果攤子之後,就準備去道崖胡同找他撿回來的那一個女人。
可他沒有料到的是,在他身後,他的兩個哥哥在偷偷跟著他。
隻見潘旺悄悄來到胡同口,還四處打量了一番,確定沒人跟蹤之後,他便來到了這條胡同最裏麵的那一家。
在潘旺進去後,潘雄和潘虎也爬到了牆頭上觀察著,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二人遍體生寒。
潘旺也不知道發起了什麼神經,竟然對著空氣有說有笑,還喜滋滋的解開衣服,自顧自的在床上做起了那見不得人的事情。
潘雄和潘虎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個三弟是撞鬼了。
一個大活人不僅對著空氣說話,還幹起了那事,而且渾身上下都有一股青黑之氣繚繞,這不是撞鬼了又能是啥?
想到這裏,二人都覺得後脖子一陣發涼,潘雄隱約之間好像看到有一個紅衣女人在一旁盯著他,可當他看過去的時候,卻又什麼都沒有。
兩人準備先暫時撤退,等到晚上的時候再來一探究竟。
那邊的潘旺也已經結束了,走起路來都是晃晃悠悠的,那張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尋常的紅暈。
很快,夜晚便降臨了。
今天晚上潘旺是要去巡街的,而潘雄和潘虎都早早吃飯,找個借口說回屋睡覺。
其實在潘旺走後不久,兄弟二人就出門直奔道崖胡同而去,到了後,兩人翻牆進了那家院子,他們畢竟是做過山匪的好手,所以落地一點聲音都沒有。
兄弟二人看到這屋子裏燈火通明,正準備進去看看,卻發現裏麵竟然端坐著一個女人!
兄弟二人一下子就蒙了,暗道這大晚上的到底怎麼了,白天還啥都沒有,怎麼到了晚上就平白無故的出現了一個女人呢!
二人用手蘸了蘸唾沫,悄悄將窗戶戳開了一個洞,想仔細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看到裏麵的場景之後,兩個人差點流出了口水。
這裏麵的場景堪稱香豔無比,那個女人正坐在梳妝台前麵,手裏拿著梳子在對鏡梳頭,看上去女人像時剛洗完澡的樣子,後背光滑,香肩半露。
潘虎悄悄咽了口唾沫,可他卻忽然發現大哥潘雄像是魔怔一樣,整個人哆哆嗦嗦顫抖不停,鋥光瓦亮的腦門上居然在瞬間出了一層冷汗,兩條腿也像是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潘虎感到有些不對勁,他急忙從孔洞往裏麵看了一下,整個人也是呆立當場。
那個女人竟然把臉皮給揭了下來,在鏡子裏露出了一張沒有五官的麵容,然後拿起一支畫筆在細細描著。
女鬼畫皮!
其實如果二人在仔細看看的話,就會發現這個女人其實他們見過,在什麼地方呢?就在關海山在他家唱皮影戲的那天晚上,這個女人長得幾乎和其中的一個皮影是一模一樣。
這個時候,兄弟倆都被嚇得夠嗆,坐在窗戶底下靠著牆,連走路都走不動了。
潘虎緩了一會之後,再次準備往裏麵看看,可是這次望去卻是一片漆黑,他正納悶著呢,一隻爪子直接衝破窗戶伸了出來,修長的手指在一瞬間就紮透了潘虎的腦袋。
潘雄見到這一幕場景,連滾帶爬的向門外衝去,嘴裏還不停地叫喊,隻可惜這座宅子太過偏僻,住在這附近的又都是些下九流,所以根本就沒人理會潘雄的叫喊。
潘雄逐漸退到牆角處,而屋子裏那個沒有五官的女人,慢吞吞的拿出一張臉皮敷在了臉上。
刹那之間,這個女人便從惡鬼變成了大美人。
她對著潘雄說道:“我好不好看呢。”
潘雄現在哪還有心思研究這個,他知道這個漂亮女人是個惡鬼夜叉,可是這話不能說出口啊!他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好看,非常好看!”
誰知這個女人不講武德,大袖一揮就換了模樣,潘雄看著麵前這張滿是爛肉的臉,還沒來得及裝暈過去,就被一巴掌把腦袋擰了下來。
把潘家兩兄弟除掉之後,女人滿臉鮮血的站在院子中央,嘴裏發出了詭異的笑聲。
到了下半夜快天亮的時候,老三潘旺打著哈欠慢慢悠悠的回來了,一進門他就跟女人摟摟抱抱,親熱了一陣後,盼望修到了一股濃鬱的香味,他開口道:“你這是燉肉了?這味道真香!”
女人笑了笑,說道:“夫君勞累了一宿,理應吃一些好的補一補。”
盼望聽了這話嘿嘿笑了起來,他接過女人遞過來的熱氣騰騰的肉湯,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又連連讚歎女人的手藝。
女人也是乖巧的坐在他的身旁,托著臉緩緩道:“三郎啊,能嘗出來這是什麼肉嗎?”
潘旺一愣,因為三郎這個稱呼隻有他的母親喊過,現在這個女人冷不丁的喊出口,讓他感到一陣恍惚,再抬頭,麵前的女人卻已經變了模樣,而且是變成了他母親潘老太君的樣子!
潘旺現在有些頭暈目眩,他一會看到眼前人是那個妖豔女子,一會卻又看到是潘老太君,一會竟然還變成了可惡的關海山。
潘旺一把將碗打翻在地,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摔落在地上的肉湯裏,居然有著一根戴著金戒指的手指。
他再傻也能認出來這是他大哥潘雄的手指,上麵的金戒指還是他親自給買的。
一瞬間,憤怒和恐懼的情緒,讓潘旺下意識的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可這個女人怎麼會讓他如願?就在潘旺踉踉蹌蹌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女人發著冷笑,張牙舞爪的跑了出來,朝著潘旺的脖子大口大口啃了下去。
潘旺無力地倒在院子裏,滿院都是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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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這件事情,在琅琊城鬧的是沸沸揚揚,幾乎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在光緒二十年的時候,潘家發生了此事。
可人們並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情在二十多年後的民國八年,被重新翻出。
事情是這樣的,前兩天的時候,城裏有一位老太太回家晚了,在她經過一條胡同時,卻看見前方有一個東西在飄來飄去的,看上去像是一塊布料。
那老太太還以為是誰家飄出來的一塊布,拿起拐杖就要給夠下來,想著帶回家去給孩子改個尿戒子之類的,倒也不算浪費。
可誰承想,這塊布像是在和她捉迷藏一樣,怎麼也夠不上,老太太正準備放棄的時候,那塊布忽然加快了速度,直接蒙在了她的臉上。
老太太連吭都沒吭就直挺挺地躺倒在了地上,一張臉已然是血肉模糊。
而這一幕都被一旁酒樓上的小二給看了個真真切切,於是在那塊布飄遠之後,他趕緊去了警署報案。
隻是,他沒有看見的是,剛才那個老太太忽然之間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走了幾步之後,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接到店小二的報案後,警署那邊高度重視,可這調查以後才發現,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
這張古怪的布,最近在琅琊城裏頻繁出現,而且有人發現這個東西並不是布,而是一張皮。
那張皮上畫著女人的臉,菱唇點脂、皓麵敷粉,雖然看上去眉目含情、豔麗如桃花,可卻痛苦的扭曲成一團,透著無限的陰森和恐怖。
這是葉天官等人在走訪多位目擊者之後,得出來的結論。
那些人都說,那張臉像極了皮影戲裏麵才有的人物,看上去就透著一股子邪乎勁。
那年紀大的人都說這和二十多年前潘家壽宴上的場景是一模一樣。
什麼皮影活了過來,什麼人的臉皮漫天飛舞發出狂笑,反正當年潘家的事是越傳越邪,這自然引起了葉青相的注意。
他開始關注當年潘家的事情,也在調查當年琅琊城的奇人關海山,為什麼不聲不響的就消失了。
葉青相吩咐手下哼哈二將,將此事給調查清楚了,這二人在調查的時候,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情,那便是這些被“人皮”給加害的人,通通都不見了,也包括那天晚上店小二發現的老太太。
這些人現在到底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