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三年,村裏人為了最後一塊樹皮打得頭破血流。
晚上,阿娘一鍋濃稠的肉湯,裏麵放滿了被砒霜藥死的老鼠。
我忍著幹嘔,躲在破爛米缸裏瑟瑟發抖。
透過縫隙,看見爬到門口的祖母被阿娘一刀劃開了肚子。
我沒忍住尖叫了一聲。
阿娘提著滴血的刀走了過來。
我自小就知道,阿娘和村裏的人都不一樣。
她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天還沒亮,祖母一把薅起還在睡覺的我。
“賠錢貨!還不快起來去放牛!天天吃了就睡,和你那個死豬娘一模一樣!”
“我們不一樣!”阿娘比我勤快多了,我在小聲反駁一句。
奶奶一個耳光扇了過來,“小賤人,還敢和我頂嘴!”
我的右臉高高腫起。
“小賤貨還不快去!又想偷懶是嗎?”
懷胎八個月的媽媽挺著碩大的肚皮把我推了出去。
身後的木門裏,又傳來響亮的耳光聲。
“賤女人,動作這麼大,想讓我抱不上孫子嗎?”
奶奶叫罵聲音很大,鄉下人起得早,這會都陸陸續續出門做事。
所有人都習慣了這一幕,老陳家的媳婦生了個女兒,叫他們在村裏抬不起頭。
白日裏,阿娘提著堆滿衣服的木桶去河邊洗衣。
眼看有位置空出來,阿娘剛想提桶上去,立馬被旁白婦人拿一個空桶占了。
連續幾次,阿娘隻好在一邊等著她們猛洗完。
路過的男人看見,對著阿娘吹口哨,露出淫邪的笑容。
洗衣裳的婦人見了都紛紛向我娘吐口水,罵她是不要臉的賤人。
而阿娘神色麻木,眼神空洞,仿佛置身事外。
這樣的事她經曆過太多太多次了。
最初來到這個時代,她以為憑借自己的現代人的知識可以改變這個時代。
到最後卻發現自己連一個小小的泥潭都掙脫不了。
我搬著板凳坐在院子裏。
隔壁王嬸抱著她的大胖孫子敲開我家的門。
她和祖母鬥了大半輩子,終於在孫子這件事上壓她一頭。
祖母向來對她沒有好臉色正要攆人。
被王嬸塞了一筐土雞蛋,祖母笑盈盈地接過。
兩人裝模作樣地寒暄了幾句。
王嬸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
“鴨妞今年滿八歲了吧,看這樣子過幾年就能生養了吧,有沒有看好人家?”
她家的媳婦生下兒子後難產死了,兒子四十歲打了快一年光棍。
祖母的臉色冷了下來,把土雞蛋扔在地上。
“現在這個世道,一個筐雞蛋你也想娶媳婦?我呸!”
王嬸又把雞蛋遞給祖母,臉上堆笑:“那再加一隻雞,一隻羊怎麼樣?”
這些東西買了能夠我們一家吃上三個月。
祖母又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正要開口。
“阿婆,她這是想讓我們老陳家斷了根阿,現在把鴨妞嫁了,將來耀祖怎麼娶媳婦,鴨妞要留著給耀祖換親用!”
阿娘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祖母徹底怒了,無數惡毒的話從她嘴裏冒出來,咒怨王嬸竟然敢斷她老陳家的香火。
王嬸灰溜溜地跑了。
今夜祖母允許阿娘上桌吃飯。
阿娘沒吃幾口就開始幹嘔。
祖母直誇自己的好孫兒懂事,會節約糧食。
又朝我啐了一口唾沫。
“賠錢貨就知道吃吃吃!早晚把你賣了換錢。”
2
夜深人靜,家裏的大黃汪汪直叫。
大黃的叫聲轉變成了哀嚎。
木門被狠狠砸開。
穿衣的阿娘因為碩大的肚子而動作有些許緩慢。
被渾身酒氣的爹爹一個耳光扇倒在地。
他叫喚:“你個大肚豬婆!才懷孕幾個月就開始偷懶?照顧男人就是你們女人命!”
阿娘麻木的臉終於出現了裂紋。
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然而縮在角落的我卻聽見阿娘在心裏呐喊。
不是這樣的,這才不是我想要的!
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可是我很想告訴阿娘就是這樣的,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女子從來就該是男子的附屬。
我有一個秘密,可以聽見阿娘的心聲。
於是我也發現了一個秘密,阿娘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最初來到這個時代,阿娘滿懷信心。
她認為自己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去發展。
她向自己的父母宣揚男女平等的思想,被自己的爹娘綁到了道觀驅魔。
她不甘心,偷偷跑到鎮上的醫館當學徒。
被村裏人發現後,家裏人把她從鎮子上綁了回來。
老周家的女兒瘋了的事很快在村裏傳開。
父母焦急起來,瘋了的女兒可沒幾家人會要。
要是嫁不出去,他們的兒子就沒有錢去娶媳婦。
村裏的張屠夫願意用一頭種豬來下聘。
婚期定在了隔日。
阿娘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
當天晚上她就逃掉跑了。
扮成男裝,在鎮上的酒樓當小廝。
然而她卻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子向來足不出戶。
這樣的白皙膚色,怎麼會是一個男人所有。
一個酒徒喝多當場要脫她的衣服,罵她是蕩婦,不好好待在家裏相夫教子,跑出來拋頭露麵就是為了勾引男人。
阿娘幾乎絕望地大叫:“女子也有出來工作的權力!”
引得一眾人哄堂大笑。
在阿娘最絕望的時刻,人群中突然衝出來一個人把酒徒踹倒在地。
正義凜然道:
“怎可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個女子?”
他生得高大,一時也無人敢出聲。
阿娘就這樣對爹爹一見鐘情。
她認定自己就是種田文裏的女主。
她偽造了自己孤女的身份,和爹爹每日如膠似漆。
沒過多久阿娘就懷孕了。
她高興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爹爹。
爹爹立刻變了臉色。
“既然懷孕了,就不要出去拋頭露麵了,明天隨我回老家。”
阿娘立刻回絕:“你在說什麼,工作是我的權力......”
話還沒說,就被爹爹一巴掌扇在臉上。
“臭婆娘!懷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人了,再說這樣的瘋言瘋語,我就打死你!”
阿娘十分錯愕,她不明白爹爹怎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她一直以為他和他們不一樣。
後來她才知道,那日爹爹會為了她出頭,是因為這一切都是商量好的。
村裏的王嬸認為她是被臟東西附身了。
剛好老陳家找她說媒。
王嬸聯合了阿娘的父母,一同設計了這一出好戲。
這些是阿娘大著肚子被拴在豬圈裏的時候,王嬸親口說出來的。
阿娘這個時候才知道,王嬸和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
3
阿娘在無邊的黑暗和痛苦中生下了我。
我出生後阿娘的日子過得更苦了。
阿娘需要照顧我還要兼顧繁重的農活。
在無人的角落,她時常撫摸我的臉蛋。
小聲地叫我珍珠。
那時我便能聽到阿娘在心裏默念。
她希望我能平安長大。
希望我能在她回去後能照顧好自己。
阿娘一直沒有放棄回去的想法。
在無數次頭破血流之後,阿娘終於明白,個人的力量在時代的大山麵前是多麼渺小。
在我五歲那年,阿娘終於下定決心。
她在自己的身上綁滿了石頭,一步一步走向了村裏的河中央。
那一刻她是愉快的。
我聽見阿娘在心裏講,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但很快,四方燃起了火把。
“快!老陳家的媳婦在這裏!”
阿娘被帶回去毒打了一頓。
我衝向前去想保護她,卻被祖母死死按住。
這次阿娘幾乎被打個半死。
我哭著抱著她,不斷重複我隻是不想失去阿娘。
阿娘突然激動起來,她神色癲狂,恍若厲鬼。
“人是你帶來的,對不對?對不對?”
我被嚇得不敢出聲。
自此以後,阿娘變了。
她看我的眼神和看向祖母爹爹的一般無二。
麻木而空洞。
就算是我生下來的又怎麼樣,她和他們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自私又惡毒。
這樣的話阿娘時常在心底默念。
爹爹與人打架被踢斷了命根子。
脾氣愈發暴躁。
稍有不順,甚至連祖母也一同毆打。
祖母跑到村口哭天喊地:“這日子要怎麼過啊!”
王嬸又給祖母出了個主意。
她們決定把阿娘送去借種。
爹爹本來是不願意的,祖母搬出一個排位。
“我對不住你們老陳家阿!老陳家的香火就這樣斷了。”
爹爹最終妥協了。
無人在意阿娘苦苦的哀求。
阿娘消失了幾個月。
再見時她的肚子又鼓了起來。
祖母樂嗬嗬:
“才兩個月份就那麼大,定是個大胖小子。”
我發現自己再也聽不見阿娘的心聲了。
她終於淪為了這個時代的陪葬品。
懷孕的阿娘徹底變了,起早貪黑地幹著農活,對祖母爹爹逆來順受。
祖母樂嗬嗬地跟每一個村裏人說自己的手段如何高超。
爹爹拿著阿娘累死累活掙的錢日日去鎮上的花樓。
阿娘生產那日,因為胎兒的頭太大,整整一個時辰都沒有生出來。
祖母急得把十裏八村最好的接生婆都找來。
她們把阿娘放在一頭牛背上,用鞭子使勁抽。
牛沒走一步,阿娘的叫聲便慘痛一分。
一盆盆血水不斷往外麵端。
祖母抱上了心心念的大胖小子。
誰也沒有發現牛背上的阿娘,早已沒了氣息。
然而我並沒有很悲傷。
因為我看見了阿娘的嘴角詭異地勾起。
“嘀!恭喜宿主綁定複仇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