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下最會種樹的花匠。
靠著我培育的頂級青鬆,娘子得了皇後青眼,榮華富貴。
可為傍上皇子,她反手與我和離將我貶為家奴,滿心歡喜準備嫁給三皇子。
“一個大字不識的破種樹的,怎麼培育得出這些獨一無二的樹?”
三皇子搶了我的樹獻給皇後,還反咬一口,說我抄襲他的種樹秘籍。
我為自己辯解,卻無人相信我,就連知道真相的娘子也站在了三皇子那邊。
為了懲罰我,他剔了我的骨,削去了我的四肢,還生生地給我的傷口插上了枝條,將我扒光衣服擺在瓷瓶裏,供達官顯貴日日褻玩!
“你生來下賤,隻有這樣才能接觸到這些名門貴族。”
“青玄,你該謝謝我呀!”
我不堪其辱,想要咬舌自盡,腦中卻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青玄上仙,你情劫已過,凡緣已了。”
“且速速了結這紅塵中事,準備飛升歸位吧!”
擺放我的瓷瓶好幾日無人打理。
三皇子見再無人上門來羞辱我,也失了興致。
“你瞧瞧,給你機會都傍不上貴人。”
“還說自己獨一無二?依本王看,你是多麼普通又下賤的一個東西啊!”
曾經雪清讚過我一句,人如樹一般氣質出塵。
正是這句話,叫三皇子記恨到了今日。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眼光。
還有七日,我便能脫離這具肉身,飛升成神。
我是凡人花匠青玄,更是天界司掌萬物枯榮的青玄上仙。
曾經我對這二人滿懷恨意,如今隻剩下不屑。
“三皇子殿下倒是高貴,可三皇子殿下若是足夠自信,又怎會將自己與我這等微賤之人相提並論呢?”
說這話的時候,趴在我腐肉上的蒼蠅突然起飛。
它盤旋兩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三皇子的鼻尖上。
“啊啊啊!你這賤奴,還敢頂嘴!”
三皇子手忙腳亂地趕走了蒼蠅,看見我唇角的笑意,他麵容猙獰地衝上前來。
“鬆子!把本王的金錘拿來!”
聽見“金錘”時,我的眉尖輕輕顫了一下。
還在天界的時候,我便是所有上仙當中最怕疼的一個。
而那柄金錘,曾一點點地砸碎我四肢所有的骨。
就像尋常人家剁那包餃子的肉泥一般,他將我捆在砧板上,展平我的四肢。
一下,兩下……金錘叩吻著我的身體,帶來撕心裂肺的戰栗。
那三天三夜,實在是太疼。
縱使恢複了記憶,可施加在這具身體上的每一分痛楚,我依舊無法忘卻!
“反正沒了眼睛也依然可以說話,不影響你給本王培育賞林宴上那獨一無二的樹。”
金錘末端的尖刺對準了我的眼,我餘光一轉,瞥見了院外熟悉的身影。
“雪清!雪清!救命啊!”
雖然過往她的選擇都讓我失望不已,但時至今日,我仍對雪清抱有一絲幻想。
畢竟,我與她青梅竹馬,不僅凡間,在天界亦是如此!
雪清聽見聲音,轉過頭,皺著眉拿走了三皇子手中的金錘。
“這錘柄尖利,當心傷了三皇子的貴體。”
“這樣危險的小事,還是交給雪清為三皇子代勞吧。”
在天界時,雪清也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下凡後,我操勞奔波於園中的那些時日,她也是這般拿走我手中的鋤頭與肥料,悉心地替我擦去額角的汗。
雪清一直是這樣溫柔的一個人。
她是天界水司,溫柔似水,包納萬物,便是對她最好的形容。
可上善若水,包納萬物。
原來她的溫柔,從來都不隻是對我一個人!
“青玄,這剜眼之痛,可能比先前還疼些。”
“可是你先惹了三皇子,你且忍忍吧。”
我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尖銳的長針離我的眼睛越來越近。
鮮血迸濺,長針在我的眼眶中攪動,像是要把我所有的血肉都剔除般狠毒。
尖銳的痛楚順著神經遊走到全身,我微微地顫抖著,大張著嘴,嗓子裏卻無法發出哪怕一丁點聲音。
實在是太痛了!
眼痛,但心痛更甚萬分!
雪清說我有一雙如萬物初生般慧黠明亮的眼,今天,也是她親手剜去了這雙眼!
耳畔三皇子笑得猖狂肆意,隱隱地,我聽到了不遠處的打更聲。
離我回到天界,又近了一分。
沒有人敢給我醫治,就像之前一般,她們任由我的傷口腐爛流膿,吸引來許多蒼蠅和蛆蟲。
我隱隱能感受到這些惡心的臭蟲啃噬我傷口的感覺。
好像又過了幾天?我看不見了,自然也不知曉具體的時間。
這幾日三皇子都沒有來找我的麻煩,我猜,他大概是在忙於皇後的賞林宴。
當今皇後雖然無子,可是卻極其看重出身,三皇子是宮女所生,自然不得重視。
為了奪嫡,他便想哄得皇後開心,願意出手扶持,為皇後獻上一盆獨一無二的極品盆栽,討帝後歡心。
畢竟,我就是靠著培育出的三色青鬆聲名大噪,從一個小小的花匠一躍成為京城皇商。
他奪走我的娘子還不夠,甚至想奪走我的成就,我的人生!
我能有這般神異的能力,皆因我是青玄上仙,我種了千年的樹,這樣的能力早已深入我的骨髓中。
那三皇子隻能靠著竊取我的配方,模仿我的耕作方式來堪堪維係自己的人設。
他不是獨一無二的人,也種不出獨一無二的樹!
“青玄那個賤奴呢?他最近怎麼樣?”
“七彩雙竹還沒有培育出來,可不能叫他死了!”
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感受到有人抬起了我的臉,用一些冰冷的物什在我的臉上比畫。
“青玄,這七彩雙竹的培育方式,你究竟說不說?”
這麼些日子,三皇子沒有殺死我,全因這七彩雙竹的培育方式,我還沒有告訴過他。
“三皇子殿下,您不是自稱,我的種樹秘籍是抄襲您的嗎?”
“怎麼養竹的方法,您還要來問我呢?”
我啐了一口唾沫他臉上,耳邊又是一陣尖叫:
“青玄你這個該死的賤奴!”
有什麼東西狠狠地刺進了我的臉中,緊接著,那股難以忽視的痛感沿著我的臉頰蔓延。
“我問過太醫,一個人被剝了臉皮,短時間也是能活的。”
“隻是活得疼了些,醜了些,惡心了些。”
這痛覺像是在灼燒我的神經,不過這還隻是開始。
隨著“撕拉”一聲,滅頂的痛感很快卷席了我的整張臉。
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滑落,可它們落到那裸露的骨肉上時,便會刺激得更疼。
更疼,又哭得越多。
如此一來,循環往複。
我無法說話,隻要牽動那些皮肉,便會疼得神誌不清。
“若是你不說,壞了本三皇子的好事,本三皇子會叫你比本三皇子難過千倍,萬倍!”
放下狠話,我聽見了一個人離開的步伐聲。
可還有一個人沒有走。
“青玄,你就把培育的秘訣告訴他吧。”
是雪清的聲音,我聽見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就當是幫幫我了,好嗎?”
“若是你一開始就聽話些,也不會弄得像現在這般狼狽難堪。”
“你好好想想我的這些話吧……”
若不是疼得沒有力氣,我真想衝過去,狠狠地給她一巴掌!
雪清一路從低賤商女變成如今皇商,靠的不僅是她自己,還有我那些送到皇宮,送到達官貴人府中的各種奇珍樹木。
我從來都是割下自己的血混在肥料中,才能孕養出那些給雪清帶來無數金銀的稀有樹類。
可最終,她高高站在雲上,將我踩進了塵埃裏。
今日,便到了三皇子心心念念的賞林宴。
而這恰好也是我飛升的日子。
“青玄上神,還有一炷香,便到飛升的吉時了。”
腦海中再次響起了那個神聖的聲音,隻是她對我的稱呼,從“上仙”變為了“上神”。
我對著虛空點了點頭。
隻是此番情劫,我與雪清的姻緣是綁在一處的。
我成功渡劫,提前飛升,也不知雪清會如何。
想到她,我的心中還是難以抑製地一痛。
我實在不知,待我們回到天界,我該如何麵對她。
雖然此時的她失去記憶,隻是一個凡人,可她對我造成的傷害,卻真真切切地留在了這具身體上。
更是留在了我的心裏。
“青玄啊青玄,怪不得你不願告訴我培育的配方!”
門突然被人打開,有人風風火火地跑進了房間。
“三皇子殿下,今日是賞林宴,您不去宮中赴宴,怎麼有空來我這裏。”
“難道您是怕您在天下人麵前誇下的海口被揭穿?”
“還是您怕您拿不出七彩雙竹,叫天下人都知曉,你才是那個欺世盜名的小偷!”
聽著他癲狂的聲音,我心中一陣快意。
沒想到他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什麼欺世盜名?我才是真正會種樹的那個人,你就好好地背負著罵名,受著萬人唾罵吧!”
“青玄,我已經知道七彩雙竹培育的關鍵了!”
刀尖割開我胸前的皮肉,那時我身上為數不多的還完好的地方。
“你猜猜,是誰告訴我的?”
即便三皇子不說,我心中也早已知曉。
隻有雪清知道,我會在肥料裏摻入我的血肉!
哪怕已經被雪清傷害了許多次,在聽到這些的時候,我的心中還是會難以抑製的難過。
天界千年情誼是真,凡間千刀萬剮也是真。
雪清,我究竟該信哪個你?
“等等!我不信,我要見雪清!”
一個沒有四肢,失去臉皮,還兩眼生蛆的人在瓷瓶中瘋狂掙紮,這畫麵一定很是滑稽。
但我並不是真的想要見到雪清。
一炷香一過,這具身體就再也不屬於什麼上仙,他就隻是一個被人間辜負的可憐人。
這樣的血肉,也自然無法滋養出七彩雙竹。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以為雪清會護著你?”
“雪清根本就不愛你,她愛的是我!”
聽到“雪清”的名字,三皇子的聲音突然癲狂起來。
不知為何,三皇子對雪清的情感偏執到了一種近乎瘋狂的程度。
明明他身邊從不缺女人,明明雪清在與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已經有了我這個夫君。
他仍舊不顧言官彈劾,偏要雪清與我和離,要娶雪清做皇妃。
第一刀砍在我的肩頭,臉頰傳來濕潤的觸感,大概是噴濺而出的鮮血。
“你這樣卑賤的男人,哪裏配得上雪清!”
“你也敢直呼她大名?憑什麼?你也配!”
第二刀落下,離我的脖頸隻有一寸的距離。
“你這樣惡心、下賤、無能、普通的男人,怎麼能做雪清的愛人!”
“我真想把你碰過雪清的地方統統砍下來!”
“你這樣下賤的東西,也就隻配跟那些豬狗的屎尿混在一起,被埋進塵土裏做肥料!”
我的雙眼突然恢複了視力,我抬起頭,看見他高舉著那柄金錘,就要朝我的頭顱重重落下!
可一炷香時間已到。
“恭迎青玄上神,渡過情劫,神魂歸位!”
腦海中聲音響起的那一刻,我的魂魄也像是被什麼牽引著一般,迅速地向上飄去。
透過雲層,我看見三皇子拿著那柄金錘,生生地將“青玄”所剩無幾的血肉敲成了爛泥。
他將那一攤爛泥拌進了一盆雙竹的泥土裏,擦去了臉上的血點子,向皇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