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長子剛滿六歲,卻突然投湖,撒手人寰。
我不急,嫡長子的貼身護衛卻急瘋了。
他求我念在父子一場,去湖邊看一眼暴斃的孩子。
我卻揚長而去,淡定參加早朝。
上一世,我馬不停蹄趕往湖邊,隻看到孩子冰冷的屍體。
貼身護衛慷慨陳詞,表示孩子早就被我逼得精神失常,所以才絕望投湖。
王妃也哭著指控我把嫡子當成太子培養,動輒打罵,導致孩子骨瘦如柴,身上滿是淤青。
太醫遲疑著掀開屍體身上的錦袍,果然發現滿身傷痕後的皮包骨頭!
除此之外,還有一枚龍紋玉佩。
大周朝以龍為天,給嫡子佩戴龍紋,是企圖謀反的征兆。
我目瞪口呆,因為我隻想做個閑散王爺,根本無心朝政,更不可能望子成龍!
奈何父皇震怒,當即下令將我拉出午門斬首示眾。
再睜眼,我回到嫡長子溺亡那天。
“王爺,這是妾身新繡的香囊,您看看喜不喜歡?”
雍王妃盛婉清一如既往,體貼地為我披上朝服。
她滿目柔情地把香囊別在我腰間,我卻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周婉清是兵部尚書盛行簡的獨女,自從八年前嫁進雍王府,她一向恭謹自持,和我琴瑟和諧,感情甚篤。
幾位皇兄全都交口稱讚,羨慕我娶得良配。
我也曾經這麼以為,所以成婚多年,連個侍妾都沒納過。
如果不是上一世,她當著父皇和文武大臣的麵,誣蔑我意圖謀反。
我根本就想象不到,平時賢良淑德的王妃,竟然是個蛇蠍婦人!
“王爺,快用膳了。”
盛婉清溫聲催促,又親自給我夾了一些小菜,全然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
我忍下滿腹狐疑,坐在方桌前。
剛滿六歲的嫡長子李瑾睿也匍匐在方桌上,大氣不敢出地低頭用膳。
我瞬間心如刀割。
上一世,睿兒就是在今天吃完早膳以後突然想不開投湖,撒手人寰。
等我趕到湖邊,隻看到他冰冷的屍體。
睿兒是我唯一的骨肉。
我顧不上失態,在湖邊抱著他的屍體失聲痛哭時,他身邊的貼身護衛卻忽然站出來罵我虛情假意!
我茫然抬起頭,便聽到一向恪盡職守的護衛激動的表示。
睿兒每天都被我逼得精神恍惚,實在走投無路,才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還罵我不配為人父,給幼子送終也是活該!
正當我提刀準備砍了這個口出狂言的孽障。
盛婉清卻帶著父皇和一眾大臣走了過來。
我心下動容,伸手想要抱住痛失愛子的發妻,她卻看也不看我一眼,施施然跪在父皇麵前。
“求聖上明鑒,我的睿兒被逼得日日苦讀,懸梁刺股也不能讓雍王滿意,對他動輒打罵。”
“雍王不止一次告訴我,睿兒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必須比其他人更加辛苦!”
“我磕破頭求王爺開恩,也換不回絕望的睿兒……”
盛婉清聲聲泣血,我在震驚之餘極力解釋,卻堵不住眾口鑠金。
直到太醫遲疑著掀開屍體身上的錦袍。
睿兒骨瘦如柴的胸前,一道道青紅鞭痕觸目驚心!
太醫一眼斷定,這是常年遭受虐待才會留下的痕跡。
“虎毒不食子,雍王竟然對嫡子下這麼重的手!”
“簡直是慘無人道,喪盡天良!”
“德行低賤的人,根本配不上陛下愛重,配不上王爺之位!”
鐵證如山,文武大臣的咒罵聲不絕於耳。
連平時和我親近的幾位皇兄,也對我進行汙言穢語的謾罵。
“這種畜牲,怎麼會是我們的弟弟?”
“睿兒真可憐。”
“大權在握,美妻在懷,賢弟還有什麼不滿意!”
還有什麼不滿意?
父皇聽到這句話,森森然笑了。
“恐怕是不滿意朕的太子之位空懸吧。”
父皇一貫慈愛的眼眸,此刻隻剩下憤怒和失望。
他看到龍紋玉佩掛在睿兒腰間,痛心疾首的斥我不忠不孝,當即下令將我拖出午門斬首示眾。
直到死前那一刻,我依然不懂。
為什麼養尊處優的睿兒會突然投湖自盡,賢良淑德的妻子會汙蔑我意圖謀反?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也太反常了。
重活一世,我必須要把來龍去脈都調查清楚!
記憶裏,盛婉清額頭上血淋淋的疤痕還曆曆在目。
我恍然回神,卻看到麵前溫婉女人的額頭依舊光滑。
“王爺,您怎麼了?”
盛婉清笑道:“就算您不著急上朝,可別忘了今天是睿兒第一天開蒙,已經快到時辰了。”
我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
“你先下去吧,我再交代睿兒幾句。”
盛婉清微微一愣,便點頭應聲,對我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禮,才不緊不慢走出前廳。
她的一切反應,都正常得不像話。
可她越是這樣,我心裏的疑惑越深。
我把丫鬟小廝也打發出去,前廳隻剩下我和睿兒。
我坐在他身邊,輕聲問道:“睿兒,你不想跟著先生讀書嗎?”
如果他真的不喜歡學堂,我可以請奏父皇,破例讓他再晚一年開蒙。
可睿兒卻猛地搖了搖頭,奶聲奶氣地說:“睿兒喜歡讀書,願意跟著先生讀書。”
“父王,你不想讓睿兒去學堂嗎?”
我搖了搖頭,又問:“吳賢最近怎麼樣?如果你不滿意,我可以給你換個貼身侍衛。”
“吳侍衛很好呀,上回我貪玩爬樹,可把他嚇壞了呢!”
睿兒回答得不假思索,畢竟他隻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六歲孩童。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呢,你對為父怎麼看?”
睿兒衝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父王是全天下最好的父王,如果能再允我一匹汗血寶馬就更好啦!”
我啞然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鬼使神差間,我猛地拉開他身上的錦袍。
光滑稚嫩的身體在我麵前一覽無餘,沒有任何遭受虐待的痕跡,更沒有什麼龍紋玉佩!
我心頭一震。
明明半個時辰以後,他就會滿是傷痕的溺斃在眾人麵前,成為我“意圖謀反”的重要證據。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
盛婉清狀告我意圖謀反的另一個證據,就是在我香囊裏找出了暗藏的雙龍戲珠玉扳指。
可我翻遍身上的香囊、夾層,也沒有發現一丁點可疑物件。
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話,卻也反常得不像話。
我打開門,站在院子裏等候的盛婉清和吳賢連忙上前一步。
“吳侍衛已經備好軟轎,睿兒,今日可不許調皮了。”
吳賢對我抱拳行禮,恭敬地說:“王爺、王妃放心,屬下一定會守護睿公子安危!”
吳賢的表現既忠誠又自然,找不出一點錯處。
可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滿腹疑團。
吳賢是我從一眾親衛裏挑選出來,專門負責保護睿兒的。
他武功高強,心思縝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這麼多年,他一直盡職盡責,我也從未虧待過他。
可是就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侍衛,卻在半個時辰以後,當眾指責我是一個逼嫡子自盡的虛偽小人。
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岔子?
距離睿兒投湖,還有半個時辰。
想到上一世在我懷裏冰冷僵硬的瘦弱身體,我就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盛婉清似乎看出我的憂慮,溫順的靠在我懷中,聲音柔軟親昵。
“王爺,我們的睿兒真的長大了……”
低頭看向懷裏的溫香軟玉,我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難道是我的記憶出了問題?
不可能。
我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
前世的記憶曆曆在目,每一個細節,都真實地刻在腦子裏,不可能出錯。
我低聲安撫了盛婉清幾句,便借口早朝,翻身上馬。
我沒有立刻進宮,而是循著學堂方向,一路尾隨睿兒的軟轎。
吳賢坐在馬夫旁邊,一副生人勿近的泠然模樣。
軟轎一路沒有遇到任何波瀾,平穩的停在學堂門外。
睿兒走出軟轎,頭也不回的進了學堂。
一切都井然有序。
我遠遠看著這一切,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時候,睿兒明明已經神色如常地進了學堂。
可他為什麼會在半個時辰以後,滿身傷痕的投湖自盡?
甚至溫柔賢淑的盛婉清,和忠肝義膽的吳賢,也忽然變了性子,用莫須有的罪名指控我。
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和迷茫。
還有一種明知道慘劇會發生,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我仔細回憶前世今生的種種細節,努力從裏麵找出不對勁的地方。
一遍,兩遍……
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我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所有的疑惑在某一個細節彙聚在一起,我瞬間豁然開朗。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連忙喚出影衛。
“幫我調查幾件事,要快!”
影衛是母妃為我培養的一支精銳親信,對我絕對忠誠。
我一邊騎馬踱向皇宮,一邊心急如焚地等待影衛回音。
眼看著快到早朝時間,影衛終於回來了。
他附在我耳邊,一五一十地彙報結果。
我控製不住顫抖的雙手,甚至有一行清淚從臉龐劃過。
竟然……
真的是我猜想的那樣!
我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又低聲吩咐了幾句,影衛便悄無聲息地再次遁形。
卯時二刻。
我翻身下馬,正準備踏進皇宮,身後卻傳來吳賢急不可耐的喊叫聲。
“王爺留步!”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
該來的,還是來了。
果然,吳賢和上一世一樣,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
“不好了王爺,睿公子忽然投湖自盡,命懸一線!”
上一世,我聽到吳賢傳來的消息立刻慌了神。
可現在,我卻像沒聽見他說話似的,直接轉身進了皇宮。
宮門外的吳賢不死心,大聲嚷嚷道:“王爺,睿公子已經投湖自盡,您快點跟屬下過去看看啊!”
我不予理睬,反而加快了腳步。
在我進宮上朝的時候,吳賢的一舉一動已經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
等散朝以後,我跟隨文武百官退出朝堂時,遠遠便看到路邊擠滿了圍觀群眾。
皇家侍衛上前驅趕,卻把陣仗越鬧越大。
“睿公子真的很刻苦,每天聞雞而起,深夜才眠,王府上下無人不知。”
“我實在不懂,這麼懂事的孩子,雍王為什麼還要苦苦相逼,不給活路!”
“我把睿公子投湖自盡的消息告訴雍王以後,他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這世間竟然會有父親冷漠至此!”
吳賢鏗鏘有力的控訴,一字不差落入所有人耳中。
我甚至聽到周圍有大臣開始竊竊私語。
他們似乎不敢相信,平時道貌岸然的王爺,背後竟然是一個苛待嫡子的小人。
盛婉清也在現場,她抱著一具蒙了白布的屍體,聲淚俱下:“李明煜仗著皇家權勢,在我嫁入王府以後對我動輒打罵,甚至動用私刑!”
她擼起袖子,上麵的大片淤青觸目驚心。
“妾身一條賤命死不足惜,可李明煜這個畜生,竟然連我的睿兒都不肯放過!”
“人人皆知雍王府的睿公子小小年紀就飽讀詩書,可這都是李明煜一鞭一鞭抽出來的!”
“隻要睿兒讓他不滿意,就會挨打挨餓,可是他才六歲啊!”
“這是睿兒投湖前留在岸邊的血書,我今日就算豁出命來告禦狀,也要撕破李明煜的偽裝!”
盛婉清從袖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抖著嗓子念道:“父王,我會好好跟先生學習本領的,你不要再用鞭子打我了,好不好?”
“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真的好餓啊……”
周圍群眾越來越多,剛下朝的官員也加入圍觀行列。
“我不止一次想和離,奈何李明煜權勢滔天,放話如果我敢和離,就讓整個盛府陪葬。”
“他說睿兒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現在隻是提前吃苦。”
“沒想到,睿兒竟然會想不開投湖自盡……”
和上一世一樣。
盛婉清聲淚俱下的控訴,看得圍觀群眾義憤填膺。
“道貌岸然的雍王爺,竟然是虐待妻兒的畜生!”
“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
“繼承大統?這是意圖謀反啊!”
“睿兒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你怎麼下得了手!”
“我要去稟告父皇,讓他看清你的真麵目!”
原本還和我走在一起的官員,甚至是我的皇兄,都下意識和我保持距離,加入聲討行列。
上一世,我被親人背叛,被路人謾罵,被父皇誤解。
那時的我,早已在一幕幕匪夷所思的狀況裏喪失反駁的力氣。
所以才會在行刑刀下枉死,甚至還牽連了全王府上下幾百號人。
可這一世。
我卻好整以暇的站在人群中欣賞他們的演技。
等到大太監捏著嗓子喊了一聲“皇上駕到”。
我臉上的笑意更甚。
因為我知道,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