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得知我將會失明,顧言鶴心疼的抱著我哭了好幾次,
最後他毅然辭去了院長的職務,堅持要把眼角膜換給我。
「語桃,不要怕,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就算以後我看不見,我也能照顧你一生一世。」
聽到他溫柔堅定的安慰,我笑而不語,
他不知道,
的的確確,他再也不能見到我了。
從醫院複查出來,我沒有等顧言庭,而是自己摸索著離開。
眼科的護士在走廊上議論:「驚天大新聞,顧院長要辭職了!」
「你這消息也太慢了,」護士長嗤之以鼻:「他老婆的眼睛治不好了,他要把自己的眼角膜給他老婆。」
「真實絕世好男人啊,全院的高層都震動了,今天要為他的事專門開會呢。」
「他們是想勸顧院長嗎?那怎麼可能勸得住,他可是為了老婆拚過命的。」
護士們一片羨慕的聲音,我從旁邊走過,心裏一陣歎息,
全院都知道,顧院長愛妻如命。
曾經我感染了不知名的病毒肺炎,他不顧全院阻攔,硬是要進入隔離病房照顧我,
他對我說,就算我闖不過這關,他也要陪著我一起死。
最後我快好了,他卻病了,而且感染的比我更嚴重,
命懸一線時,他已經無法開口說話,隻能用筆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塗畫著。
護士把紙條交到我手裏,我躺在病床上顫抖的舉起來,反複認了好久,
原來是兩個字:「桃,愛。」
就像他無數次在我耳邊低語過的一樣,死亡的到來也改變不了他對我的牽掛。
那一次,醫院差一點損失了最年輕的院長候選人。
等他醒來時,他渾身的皮膚變得烏黑。
為了不讓我擔心,他像小時候一樣,和我開著玩笑:
「桃,看我現在,像不像一塊大黑炭,是不是和你喜歡的古董一樣?」
我們在孤兒院一起長大,視彼此為自己的生命。
他三十五歲就破格提拔了院長,而我也成為了考古界的翹楚,
可這也是他唯一不支持我的事情,畢竟考古存在危險,而他隻希望能和我安穩共度一生。
我一直以為,我們真的可以這樣耳鬢廝磨一生一世。
可是,我忘了,人是會變的。
一個月前,我收到他的美女助理發來的信息。
模糊的視線中,是一張全裸男女的照片,女人的語音,向我宣告著顧言庭的背叛。
我才知道,在他借口去醫院加班的夜裏,都是和她一起度過的,
從那之後,每次他們激情,蘇青青就會給我發照片和語音,炫耀他們的過程。
而我隻能努力睜著已經看不見多少光亮的雙目,盯著屏幕發呆。
我以為在我身邊他會克製一些,
可就在剛才,顧言庭千丁玲萬囑咐把我扶進眼科檢查室,轉身就和蘇青青在隔壁病房做起了肢體的糾纏,
聽著耳機裏蘇青青偷偷錄下的聲音,
我知道,我們的愛早就不複存在了。
我一路摸索著回到家,給師兄打了視頻電話。
「師兄,你可以來接我了。」
「你真的想好了嗎?這次考古隊要去的是沙漠,而且是全球秘密合作,一旦參加可能永遠都不能回來了。」
我把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拿在手上,晃了晃:「我不用再回來了。」
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現在也沒了唯一的牽掛,我確實可以把自己交出去了。
「隻要你們負責治好我的眼睛,我的後半生就隻會做考古這一件事了。」
「好,你放心,我們有最新的科技正好用在你身上。明天晚上,我來接你。」
掛斷電話,我把離婚協議放入抽屜中,顧言庭氣喘籲籲的推門進來:
「林語桃,你怎麼自己走了?你想擔心死我嗎?」
看到我安然無恙的坐在家裏,顧言庭鬆了一口氣,語氣緩和下來。
「語桃,你知不知道,沒看到你,打你手機也不接,我有多害怕?」
「你怕什麼?」如果真的擔心我,就不會從檢查室門口離開。
「我怕你有危險啊!從小你就毛毛躁躁的,現在眼睛又看不清楚,到處都可能讓你有危險!」
他輕輕握著我的手,放到今天剛到的新桌子上。
「桃,新桌子你看了嗎,全部是軟皮包邊,桌麵都是用海綿墊過的。」
我摸了摸,搖搖頭,這哪裏還是一張桌子,簡直像個彈力沙發。
自從我眼睛看不清了,他就開始不斷的折騰家具,
一開始,他隻是把客廳的桌椅都挪到了陽台,
接著他研究了一段時間,采購了一大批寶寶防撞貼,家裏的邊邊角角全部被細心的包成了彩色,
可他看到我用導盲棍在家裏敲打試探,又著急起來: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幹脆,全部扔了換新的吧!」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有點受不了:「你瘋了嗎?」
最後我還是拗不過他,隻好答應下來。
就這樣,家裏的桌子、椅子、櫃子,甚至是床,一件一件的被他換成了特質的軟材料。
直到家裏再也沒有一件有棱角的物品,他才滿意的停下來。
「桌子是最難定的,現在也到了。」
「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用擔心你在家裏受傷了。」
他高興的抱著我,想要親我。
我微微推開他,雖然我看不清,但是我聞得到,他身上其他女人的香水味。
「你很臭。」
他尷尬的笑了笑:「我馬上就去洗,老婆等等我。」
我手撫在抽屜上,想著離婚協議什麼時候交給他。
這時,我的手機又有了新消息,我帶上耳機。
「顧院長回去了嗎?你該不會沒聽到剛才的錄音吧?知道他在我這裏有多銷魂嗎?」
早就見過蘇青青,才二十多歲的年齡,年輕貌美,聰明伶俐,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呢?
「你憑什麼要他的眼角膜!你要毀了他的大好前途嗎?」
「你臉皮可真厚啊,他早就不愛你了,他還沒有告訴你吧?他的精子已經恢複了,完全可以要孩子了。」
本以為我不會有反應,可聽到孩子,心臟卻不自覺的抽搐了起來。
從小在孤兒院的經曆,我和他都從骨子裏都想擁有一段血脈至親的關係。
可是因為那次病毒感染,我們一直無法生育,試遍了所有辦法之後,我們終於放棄了。
「語桃,別難過,等我們老了,再去領養幾個孩子吧!」
「為什麼不是現在呢?」
他緊緊抱住我:「那會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啊!」
我推了他一下:「一把年紀了!你還這麼肉麻!」
本以為彼此的我們,早已經超越了血脈的聯係,
他的身影,牢牢刻畫在我從小到大的記憶中,
十六歲,他第一次用身體溫暖我,便向我承諾:
「語桃,我這一生,就交給你一個人了,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的。」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淩駕在我之上。
可是原來,孩子的事,他一直都沒有放下。
在這瞬間,我忽然感覺這個我愛了半生的男人,是那樣陌生。
蘇青青的語音在繼續:
「你知道嗎,他做的時候從來不帶套,說是要讓我給他生寶寶呢!」
明明已經決定徹底離開,可此刻心口卻刀割一樣刺痛。
一滴淚不知不覺的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扔掉手機,拚命的哄著自己,這是我離開前最後一次為他流淚了。
他的眼角膜,我從來沒想過要拿走,
他的人,我也不要了。
看我已經躺在床上,顧言鶴過來小心翼翼的幫我蓋好被子,
然後輕手輕腳的收拾起衣物,關上了廁所的門。
我知道,他在搓洗內衣褲。
一雙拿手術刀的手,每天在家幹著洗衣做飯的粗活,而我卻兩手不沾陽春水。
這麼多年,他樂此不疲:「語桃,以後不準你再受一點苦!」
那些年,他背著紅白藍塑料袋,用繩子整齊的捆上我們的鍋碗瓢盆,一次次的帶著我搬家。
從孤兒院到了十平的出租房,到屬於我們的第一套房子,再到現在的別墅,
他一步步為我打造了這個溫暖的棲身之所,
可現在他卻自己遠離了它。
第二天,顧言鶴囑咐了我幾句,放心的去了醫院。
他去醫院見什麼人、做什麼,我已經不關心了。
最後一天,我不打算出門,準備在家收拾行李。
我摸索到他第一次送給我的一個玩偶,雖然又小又廉價,但是被洗得很幹淨,安安靜靜的放在書櫃最上麵,還有他寫給我的情書、送給我的禮物……
一個都不留,全都被我扔進了垃圾箱,
就連我們在孤兒院裏唯一的合照,也被我付之一炬。
等他回來的時候,發現家裏有些空,擔心的問我:
「語桃,你扔了什麼?」
我笑了笑,「沒什麼,隻是一些沒用的東西而已。」
他過來把我扶到沙發上:
「你眼睛不好,如果想收拾屋子,可以等我回來啊。」
他把我的行李箱放到一旁,語氣中泛起了一絲笑意:
「確實也該收拾收拾了。今天醫院的領導終於同意,我們馬上就能做手術了。」
「手術之後,我們又有一段時間要一起住在醫院了。」
他把手輕輕的放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眼睛就快到你的身體裏了,感覺好神奇。」
我得眼睛感受到他大手傳來的溫暖,想挪開,可他的手卻倔強的停在我的臉上。
「以後就算我看不見,也能照顧你的。」
我回答:「可是我根本不需要你的照顧。」
「別胡說,沒了我你恐怕飯都吃不到嘴裏。」
他總是拿小時候的事情打趣我,一直把我當孩子一樣逗著、寵著、護著。
可這次,我沒有心情和以前一樣笑著默認,而是用力拿開了他的手。
他的語氣有些著急:「你不會還是不同意吧?我說過,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以為我又是要反對他把眼角膜給我,他激動起來:
「如果你不要我的眼睛,我就自己弄瞎自己,陪你當瞎子!」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可他和蘇青青,也是真的。
想到今晚我就可以離開,我放棄了掙紮,
終於要走了,我再也不用在這種極度寵愛和徹底背叛之間探尋他的真心,
這種割裂的感覺讓我發瘋。
他心疼的抱著我喃喃自語:「語桃,你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能恢複了。」
好像感覺得到我的難過,他強裝高興討好的說著:
「今天我買了你最喜歡的菜,我當大廚,在家好好吃一頓!」
我點點頭,就當離開前最後一頓告別晚餐吧。
帶上耳機,我聽著師兄發給我的電子合同:
「林語桃女士,正式簽署協議後,你會用新的身份來到我們這裏,今晚十點我會來接你,請準時到指定地點等候。」
簽署成功的語音播報完畢,我放下了手機。
一別兩寬,世上再無林語桃,
而顧言鶴,也再不能見到我。
等到最後一盤菜端上桌,顧言鶴已經忙活了整整兩個小時。
他把筷子放在我的手心,再細心的給我剃掉魚刺,把魚肉放到我的碗中。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盒子,遞給他。
裏麵裝著的是我的婚戒,還有離婚協議書。
「語桃,你還準備了禮物給我嗎?」
「嗯,就當時禮物吧。」
顧言鶴興奮起來,一直都是他送我禮物討我歡心,我極少送東西給他,他說隻要我能跟著他,對他來說就是最寶貴的禮物。
最寶貴的,其實還有我們的婚戒,那是我在古玩市場淘來的,花光了我的存款,而它的真實價值,遠超千萬。
現在留給顧言鶴,當是等價償還這些年他給我的物質生活吧。
他應該會明白的,我們這種人,生性孤單,對任何人都是兩不相欠的態度。
可是以前我們之間不一樣,現在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等等,我去洗洗手再看。」顧言鶴開心的站起來,剛才剝魚手上留了不少殘渣。
他小聲哼起了歌,恍惚中好像重回曾經那個快樂的少年,
我卻不會再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一樣,伴他身側。
等他看到盒子裏的東西,會是怎樣的場景呢?以他的脾氣,說不定會暴跳如雷,或者慚愧的想去尋死?
可是都沒有。
他剛回到我跟前,門鈴就響了起來。
打開門,蘇青青走了進來。
「顧院長、嫂子,沒打擾你們吧?這有份交接材料,急著找顧院長簽字。」
顧言鶴沒有讓她進屋,而是讓她站在門口,不耐煩的說:「誰讓你到家裏來的!東西你拿回去吧,明天我會去醫院的。」
蘇青青身體貼著顧言鶴,一點一點的蹭過他,擠了進來。
「嫂子,我也還沒吃飯,吃你一頓飯你不會嫌棄的吧?」
她自顧自的坐下來,
我麵無表情的「望」著他們,隻能看到兩個模糊的身影好像在推搡。
「蘇青青,家裏不談公事,你再不走,別怪我把你扔出去了。」
蘇青青嬌嗔的回答:「顧院長,我隻是聽說你馬上要動手術了,實在放心不下,想讓你再考慮考慮。」
顧言鶴語氣嚴厲的說著:
「這是我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
蘇青青對我叫囂起來:「嫂子,顧院長如果沒了眼睛,你們這一家子怎麼辦,你怎麼這麼狠心要他的眼睛!」
啪!顧言鶴一巴掌扇到蘇青青臉上,蘇青青哭了起來。
她以為我完全看不見了,動手敞開衣領,露出酥胸,頂上顧言鶴。
而顧言鶴再次揚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顧院長,我隻是關心你,沒有其他想法!你可以不管我,但是有的東西,你一定要管!」
她把顧言鶴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摸了一下,然後衝出了門口。
顧言鶴拿起自己的手,思索了好半天,才關上門和我解釋:「醫院的小女孩,什麼都不懂,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裏。」
「嗯,我不會的。」我淡淡的說著。
他有點心不在焉,草草吃了飯,就要出門:「醫院有急事,我去一趟馬上回,你在家自己當心一些。」
他走後,我又坐了一會兒,
最後把手機放在被他遺忘的禮盒旁邊,出門上了師兄的車。
「他沒有來送你?」
我搖搖頭。
想象中的攤牌、吵鬧、道別,什麼都沒有發生,
沉默的命運像在嘲笑我的前半生,
後麵,我將迎來自己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