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宋綿從醫院下班回來,已經是淩晨三點多。
她按下開關,才發現客廳的沙發上還有個徹夜都未合眼的人。
「對不起,醫院有點事情耽誤了。」她像往常那樣靠在我的肩上,軟聲撒嬌,「老公對不起嘛,明年的紀念日我一定陪你過,到時候我們去旅遊結婚。」
「我們去你最喜歡的秋葉原,還有北海道,你不是喜歡下雪嗎?我們可以去富士山拍結婚照。」
......
宋綿還沉浸在她話語裏編製的美好。
可我因為癌症已經感官退化。
我聽不太清她的話,隻能努力的去分辨每個字的發音,就連眼前的視線都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明年。
一個對我來說很遙遠,也已經不存在的時間。
我深吸了口氣,沒忍住問她。
「宋綿,你愛我嗎?」
她被我問的臉色微僵,隨後依舊是眉眼彎彎的甜笑。
「我愛你啊,當然愛你,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
我盯著她的雙眼探究。
「那我和江肇,你到底更愛誰?」
宋綿的臉色有了變化。
她為難的道:「陳律,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江肇心臟病發隻有半年的壽命,他家人也在兩年前車禍去世了。」
「他現在隻剩下我了,如果我再離開他,他會死的。」
「隻是半年時間,半年後我們就結婚了。」
「你還有時間可以等,可江肇他等不了了。」
如果換做之前,我大概會憤怒的起身質問她。
可現在我沒有選擇這麼做。
因為那一刻,我在她的眼裏已經看不到半分關於我的愛意了。
原來人都是會變的。
她會愛我。
可同樣她也愛江肇,更能為了江肇在我心頭上狠狠捅一刀。
我紅著眼眶,突然有點想笑。
「江家人出車禍那是他們的報應。」我說:「宋綿,你有沒有想過,我也隻剩下你了。」
客廳裏,長久的死寂無聲。
宋綿委屈極了。
她伸手攬住我的胳膊,右手十指和我牢牢緊扣。
「陳律,我知道你記恨當初江肇占了你出學留國的名額,可你是孤兒,根本承擔不起在國外留學的費用。」她說:「更何況,你也是因為沒有出國才能和我在一起,這件事都過去這麼多年,算了吧。」
這幾句話讓我臉色變得更差,呼吸間似乎都有刀子被卷入喉間,直達肺部。
疼。
真TM疼。
疼的我連喘氣都渾身難受。
「江肇也是你的學長,大學前兩年也多虧了他照顧你。」宋綿精致漂亮的臉蛋,認真的看著我,「你應該要知恩圖報的。」
可我一點也不感激江肇。
我恨他。
也恨整個江家。
更恨他利用係統來竊取我的人生。
而我現在唯一活命的機會,隻在宋綿,這個我愛了五年之久的女人身上。
我不死心又問她,「所以我和江肇兩個人,你想選他是嗎?」
我目光死死的盯著她,幾乎用盡了所有的期盼等著她開口。
我不相信我的五年對於宋綿來說,真就那麼一文不值。
宋綿聲音軟了下來,近乎哀求委屈的語氣,「陳律,你別鬧了好不好?他沒有我會死的。」
我突兀地嗤笑了聲。
這句話不亞於是當場宣判我的死刑,緊攥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卻又無力的鬆開。
「宋綿,我現在才是你的男朋友。」我說:「江肇他什麼都不是。」
宋綿歎氣,「可是陳律,他是我的病人。」
「江肇他什麼都不想爭,隻是想要我在最後的日子裏多陪陪他而已,那可是條人命。」
她把手搭到我的手背上,試圖安撫我,「我答應你,等處理完這件事之後,我們馬上就結婚。」
「我向你保證,我的心裏從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人,江肇他隻是我的過去,死灰又怎麼能複燃呢?」
我隻是盯著煙灰缸裏煙頭微弱的火星。
是啊。
死灰又怎麼能複燃呢?
除非那從來都不是死灰。
宋綿在不斷地看著牆上的鐘表時間,她神色有些欲言又止,看向我的眼神裏有愧疚。
我看著手機屏幕不斷亮起,又被她按滅,心裏也有了答案。
「江肇在等你是嗎?」
宋綿說不上是心虛,還是愧疚的語氣。
她說:「江肇現在需要人照顧,我跟醫院申請了雙人病房,打算搬到他身邊去,這樣也方便工作。」
我沉默的說不出話。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攀上心臟,就像是跗骨之蛆般在反複啃噬著。
我盡力想讓我的嗓音平穩,可在開口的瞬間就顫的發啞生澀。
「宋綿,你不能去。」我卑微至極,「算我求你,留下來可以麼?」
就在那瞬間,我把身為男人的尊嚴被徹底放下。
我說:「宋綿,我求你。」
宋綿沒有回答。
她又靠近我吻了上來,試圖加深這個吻來撩撥起兩人間的欲望,從而緩和僵持的氣氛。
我太了解她了。
無論什麼事,總是會采取這種方式來逃避答案。
但這次我避開了她。
宋綿有些意外,但還是起身拎包。
「陳律你別怪我,江肇好歹曾經愛過我三年,我真的做不到對他置之不理。」
「你那麼愛我,應該會理解我的決定。」
防盜門被鎖上時。
我才從她的話裏回過神。
猩紅微熱的液體滴落在地上,我隻覺得身體的各處都在叫囂著疼痛,慌亂的抓過紙巾擦拭鼻血。
死亡正在一點點吞噬著我的身體,我從起初的慌亂到了之後的冷靜麻木。
我突然「嗤——」地冷笑出了聲,笑著笑著就狼狽的大哭了起來。
這就是我掏心挖肺愛了五年的人。
宋綿她可是醫生啊。
但她居然在意江肇在意到了這種地步,連我身體上一點點的變化都看不出來。
哪怕她多觀察我一眼,就一眼也能看出我現在的狀況究竟有多差。
可她沒有。
她的眼裏可以有江肇的冷暖饑飽,隻有江肇的生死安康,但唯獨沒有我。
我隻是她在泥潭裏掙紮時,隨手抓住的橄欖枝,也是她隨手就可以拋棄的橄欖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