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穿梭過城市的夜色,車窗灌進來的冷風,吹得我一陣頭暈。
「在你心裏,我排第幾?」
謝婉欣突然開口。
我腦子裏亂得很,一下沒反應過來。
「杜成,你是不是終於覺得,這個年紀得有個孩子了?」
我怔愣。
謝婉欣天生子宮發育不全,懷孕的概率微乎其微,當年她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受前男友家裏認可。
我追求她時答應過的,二人世界就很好。
可那也是她心裏的一根刺。
我心裏明白,所以一直在研究仿生的智能陪伴機器人,想做出一個屬於我們的嬰兒。
擁有她的美貌和我的智慧。
我本打算在她生日的那天完工,給她個驚喜,所以這段日子才緊趕慢趕。
真的不是有意忘了結婚紀念日的。
頭腦一陣眩暈,我差點連方向盤都打不穩,本想開口解釋。
可千言萬語到頭來隻剩一句單薄的,「沒有」。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雖說我一貫木訥不懂哄人,但謝婉欣的事情我最上心,從不忍看她委屈落淚。
「杜成!我討厭你!」她崩潰大哭。
我隻覺耳畔嗡嗡作響,拍打車門聲、哭喊聲、咒罵聲此起彼伏。
不由得便回懟,「討厭我你就滾!哪有做妻子的跟你一樣,永遠長不大,永遠不懂體諒!」
謝婉欣愣住了。
她呆呆地盯著我,眼淚撲簌簌地落。
「停車!我讓你停車!」
「什麼?」我緩過神來,把剛才的狠話忘得一幹二淨,「這是違停路段!」
謝婉欣置若罔聞,伸手搶奪我的方向盤。
我耳邊轟隆一聲,眼前一黑。
整輛車衝開施工隊的路障,撞上路邊停靠的消防車。
「杜成!我跟你說話呢!」
謝婉欣的咆哮聲把我扯回現實。
她紅腫著雙眼,伸手胡亂在空氣裏摸索,試圖尋找一個強有力的臂膀。
「你就不能拉我起來嗎!」她撇撇嘴,「我隻是想要個抱抱......杜成......我真的生氣了......」
可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怯怯地背到身後......
她看不見我的遲疑。
以為我再也不願意觸碰殘破的她。
謝婉欣將嘴唇都咬破,硬撐著床沿自己爬起來,想要上前擁抱我。
可我躲開了。
她撞在門框上,再次跌倒。
「杜成,我算是看清你了。」
「你寡言少語,從不說愛我,我以為你隻是生性木訥,沒想到你是真的無情。」
「我給你三分鐘,要是你不過來抱我的話,我就打給程明信,讓他來接我走。」
「你還記得他嗎?」
我記得,程明信,程序自動響起警報的名字。
謝婉欣的前男友,剛從國外參加家人的喪禮回來,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障礙。
隻要她想,他就會帶她走。
謝婉欣緊抿著唇,等來的隻有重重的關門聲。
我走了。
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擁抱,因為我隻是個冰冷的金屬機器人。
杜成已經死了,死在那場車禍的一個月後。
機器人就是機器人。
隻有愛她的本能,沒有擁抱她的體溫。
2
我死後,靈魂被困在了謝婉欣身邊。
看著臨死前委托好友製作的機器人,代替我照顧她。
有時候,機器人行為遲鈍,沒有人的情緒,我看得著急,卻不能伸手擁抱妻子。
是啊......那個程序是我囑咐好友設定的......
【絕不能讓謝婉欣觸碰到機器人裸露的金屬外殼。】
所以永遠穿著厚厚的外衣,也戴著手套......
我知道謝婉欣在車禍受傷後沒了安全感,可我根本沒法回應她的愛意。
機器人能做到的,隻有無微不至地照料。
家裏各處都鋪了軟墊。
謝婉欣按鈴就能呼叫「我」。
「我們」隻是不能擁抱,不能接吻,不能有任何肢體上的親密接觸。
我明白......謝婉欣要的不是這些......
不久前,謝婉欣的生日。
她特意吩咐餐廳送來了燭光晚餐,穿上了當季新款的連衣裙,還化了個有些拙劣的妝容。
她很高興,那是她殘疾後能抓住的,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光。
我知道謝婉欣想跟我修好。
為車禍當天的爭吵向我道歉。
可......快遞員送來了我提前準備的鮮花和禮物......
謝婉欣滿心歡喜地推著輪椅去開門,卻摸到了禮盒裏裝著的精致高跟鞋。
臉色登時冷了下來。
「杜成,你是在嘲諷我嗎?」
她將高跟鞋連同禮盒一起砸向「我」,「我這副樣子,穿什麼高跟鞋!」
她看不見,砸碎了落地花瓶。
瓷片碎裂的聲音嚇得她一震顫,「我」連忙走過去,卻在看見她落淚時手足無措。
機器人繼承了我的記憶。
我最怕她哭。
「婉欣,我沒有那個意思,禮物是提前訂好的,我並不知道......」
「杜成!你跟我解釋的時候能用點心嗎?」
我愣了愣。
明明是急迫的關心,從機器人嘴裏說出來就變成了淡漠和敷衍。
謝婉欣朝虛空伸了伸手,「我」下意識攥緊,卻在觸碰到她掌心溫度的瞬間抽回。
「你......戴著手套......是嫌我臟嗎......」
「沒有。」還是冰冷的語氣。
謝婉欣垂著頭沉默半晌,「杜成,你愛我嗎?」
「愛。」
「那你能完整地告訴我,然後給我一個擁抱嗎?」
我僵在半空。
我......好像從沒有說過「我愛你」三個字......
我大謝婉欣八歲,娶她的那年,我已經三十三歲了。
在孤兒院長大,世上沒有任何親人的我,早已把謝婉欣當作唯一的家人。
可我缺愛,更不懂表達愛。
同為科學家的好友楊帆經常打趣我,「老杜,你這個樣子就不怕老婆被人搶走?」
我想了很久。
還是決定多做事少說話,把她要的一切拱手,我看到的是我們未來幾十年的生活。
她想要個孩子,我就給她做一個孩子。
可我忽略了她的情感需求。
所以楊帆在我腦髓裏提取的記憶,並沒有「我愛你」這句情話的表達。
製作機器人,需要獲取腦髓,那時我的生命隻剩下最後半個月。
楊帆日夜趕工。
趕在我斷氣之前剖了我的顱骨。
所以機器人做得有些劣質,隻能接受的謝婉欣各種情緒,從而發出應對的指令。
不能說「我愛你」。
也不能讓她接觸到「我」冰冷的體溫。
在她難過落淚時,「我」能做的隻有給她遞紙巾,用冰冷的語氣講笑話哄她高興。
可每每,適得其反。
生日夜她情緒爆發,「我」去廚房給她做了她最愛吃的海鮮麵,卻被她整碗潑灑在「我」身上。
「杜成,你是死人嗎?被燙了也不開口罵我?」
可「我」......隻是個機器人啊......
機器人不會疼痛,也不會落淚,「我」的程序裏沒有對她發火的指令。
後來,她翻下床跟我索吻,「我」無法回應她的滿身熱情,隻能推開。
她跌在地上,張開雙臂求我擁抱。
甚至不惜用前男友來刺激我。
謝婉欣盲了眼,覺得自己成了廢人,害怕我因此而拋棄她。
她反複作妖,反複求證,隻想得到我的答案。
隻想聽一句帶有溫度的「我愛你」。
可「我」給不了她。
機器人隻能識別她生氣難過的情緒,依照指令去哄她開心。
當「我」提著從二十公裏外糖水鋪買回來的,謝婉欣最愛的玫瑰花湯圓時。
她早已不見了。
手機收到一條信息。
【杜成,既然你不再愛我,那我就把愛我的權力交給別的男人。】
【要是你不知悔改,我們就離婚吧!】
那是謝婉欣第二次提到離婚。
她不知道。
我設定了機器人接收到「離婚」指令三次,就會啟動自爆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