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懸崖後,我碰到了一隻蛇妖。
他喚我,阿尤。
可我並非他口中人。
我隻是個普通醫女,拾月。
我解釋了多次,他仍固執認定,我就是他愛的阿尤。
直到我吃了丹藥,記起自己其實是神女阿尤的一縷神識。
後來,我用我的死,喚醒了神女阿尤。
我徹底消散在世間。
蛇妖卻一改常態,喚神女,拾月。
一遍一遍,猶如當年他固執地喚我阿尤一樣。
1
墜入懸崖的瞬間,我有些後悔。
師傅臨終前,叫我莫要來此山尋藥。
我一意孤行。
這下,別說采藥回去救人,就連我的命,怕也要葬生與此。
下一秒,身體突然被一股氣拖住。
一陣清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阿尤。」
「你終於來見我了......」
尾音發顫,像是隱忍多時的不安。
安然落地後,我見到了一個少年。
長發垂落,延綿到四周。
膚色很白。
那雙眼中,一條綠色豎線。
那是,蛇的眼。
難怪師傅不讓來,原來這穀底竟然有一隻修煉成人的蛇妖。
他見到我,好像很開心。
一個轉夕就來到我麵前,將臉頰附在我的手掌上,來回輕蹭。
一股極其刺骨的寒氣從手心湧入全身,將我凍得僵在那。
「阿尤。」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五百年......你終於肯來見我了,你是不是原諒我了?」
我腦子被凍的眩暈。
雖聽不懂他的話,但我卻本能地想要遠離。
因為我並不是他口中的阿尤。
我叫,拾月。
2
「你認錯了人......」
我顫著嗓音道。
他一下子愣住,抬手點在我的眉心。
片刻後他神色黯然,眼尾垂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般,「我聽阿尤的話,甘心在這穀底五百年,從未踏出一步,可如今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對嗎?」
「我真的不是阿尤。」
「我叫拾月。」
他不依不饒,固執道:「我怎會認錯你呢,阿尤。」
這妖好生霸道。
正當我解釋半天,他還是固執地喚我阿尤之際,洞口湧出一片白霧。
一個白衣男人手握浮扇出現。
我心中一鬆。
是他。
以往在林中采藥,遇到凶獸,甚至流沙,我都能化險為夷,都是因為他的守護。
師傅曾說,這白衣男人是我的守護神仙,我便在家中立了排位,每逢初一十五我都會恭敬上香。
此時,白衣仙人揮了揮羽扇,我便被一股柔和之力牽到了他的身後。
剛剛還淺柔的蛇妖,瞬間爆發出一陣殺意。
「柳舟,你找死。」
白衣仙人不懼回懟:「朱寂,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樣,遇事衝動。」
「你不過是阿尤身側的靈寵罷了,一介蛇妖,沒阿尤庇護,何來的膽子要我死?」
朱寂抬手,瞬息間洞內寒意肆起。
他顯露了真身。
一條青綠蛇尾,配上兩對翅膀。
柳舟神色震撼,如臨大敵。
「你......」
「怎麼會有上古之氣!」
「不可能,你隻是阿尤身側的百年靈寵,怎麼......」
朱寂挑眉,意味深長地看著柳舟。
「要你死,猶如踩死螻蟻。」
眼看一觸即發,我不知哪來的膽量,擋在了柳舟身前,對著朱寂道:「別,我認識他。」
話落,朱寂散發的殺意驟然收斂。
肩膀也隨之塌了下去。
他神色恍惚道:「你認識他?卻不識得我......」
我確實不認識眼前的蛇妖。
可見他如此難過,我又於心不忍。
剛要開口解釋,就被柳舟打斷。
「她不是阿尤,隻是一介凡人,名叫拾月,自然不認識你。」
「閉嘴!」
「朱寂,你在這五百年,該出去看看,去查查大荒,便明白當年發生了什麼,這天地之間,阿尤早就不再了。」
趁著朱寂愣神的片刻,柳舟用神力將我裹住,我還未來得及說話,隻覺得天旋地轉,恍惚聽到了朱寂的低喃。
他說:「阿尤,等我。」
3
醒來時,早已沒了朱寂的影子。
也不見柳舟。
我緩了好幾日,甚至又跑去了那座山。
冒著雨,一路下至穀底。
除了一些小蛇的屍體,並無朱寂的影子。
後來,我才慢慢發覺,一直喚我阿尤的朱寂,搭救我出來的白衣仙人柳舟,可能就是我的一場夢。
我又回到了昔日,采藥,製藥,救治百姓。
沒什麼不同。
隻是,夜裏的夢越發詭異。
一幕幕皆是朱寂的模樣。
他時常一身青衣,散著發。
我寫字,他磨墨。
我看書,他燃燈。
我煉丹,他生火。
極其默契。
火焰大時,他會化成真身,蜷縮在我懷裏,添一絲涼爽,化諸多熱氣。
他喚我,阿尤。
我好似能感同身受,可一旦醒來,胸口又蔓著酥麻的酸疼。
阿尤兩個字,像是針刺著我。
我恍惚自己,到底是誰。
是夢中仙女阿尤?又或是醫女拾月?
就這樣反複之下,一晃十年已過。
鄰裏鄰鎮的百姓為了感謝我醫病救人,便出錢為我打造了一個木屋,刻了往生牌,日日香火祈福。
有些婆子見我十年單著,甚至為我尋著親事。
我幾番拒絕後,她們便問,何種男子能入我的眼。
我的腦海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長發綠瞳的妖。
朱寂。
我晃了晃頭,想要試圖驅趕這怪異的想法。
我一介凡人,怎會配得上上天入地的上古蛇妖。
不過大夢一場。
待我老去,塵歸塵,土歸土,又入輪回罷了。
何苦自尋煩惱。
我不斷給自己安慰,竟真的信了這一切都是我的夢境。
直到那年冬日大雪,我推門外出,竟遇到了一個青衣少年。
他麵色蒼白。
眸底泛紅。
微微張口道:「阿尤,我回來了。」
說完,他整個身子向我的懷裏倒來。
4
我看著床上緊閉雙眸的朱寂,胸口的情緒在這一刻宣泄而出。
顫著手,大膽地輕撫他的臉頰。
很涼。
我又擰了自己的大腿,一陣巨疼。
這不是夢。
朱寂真的回來了。
雀躍的心情隨著他沉睡的時間,越來越忐忑。
我翻閱師傅留下的古書,知曉蛇遇冬會進入冬眠,可眼看春天都過去了,轉眼立夏之際,他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我心中惴惴不安,跪在供奉的牌位前,默聲祈禱。
沒想到,柳舟真的現身了。
仍是一襲白衣,手握羽扇。
「何事?」
我小心恭敬回道:「朱寂陷入沉睡多時,您能不能......」
話還未說完,柳舟麵色陰沉,大步走到朱寂的床邊,抬手揮去的瞬間,朱寂猛然睜眼。
柳舟不禁後撤,譏諷道:「你竟然受傷了?」
朱寂臉色蒼白,神色卻如寒刀。
柳舟冷笑一聲。
「朱寂,你既是上古蛇,為何當年要隱去自身上古之氣,甘願留在阿尤身側,做一個百年靈寵?」
「關你屁事。」
「我隻是為阿尤冤屈,早知道你是上古蛇,當年阿尤也不會被大荒那群老家夥害死......」柳舟手中的羽扇一停,「不對,應該說是你害死了阿尤,才對。」
「你找死!」
朱寂眉眼慍怒,周身聚起一股氣,直衝柳舟。
眼看生死一際,我不禁脫口而出。
「我見你昏睡不醒,便私自請了柳舟仙人來。」
朱寂及時收氣,轉夕到了我眼前。
「阿尤,你還是關心我,心疼我的,對嗎?」
阿尤。
又是阿尤。
心中莫名燃起一陣煩躁。
我扭頭不再看他,淡淡地說:「我不是你要尋的阿尤。」
他固執地凝視我。
「你是阿尤,你隻是不記得了。」
「我不是。」我一把推開他,紅著眼道:「我不是什麼阿尤,我隻是一個普通凡人,我要說多少次,你才能明白!」
朱寂愣在那。
眼底盡是傷心難過之色。
唯獨柳舟在一旁,低聲笑道:「朱寂,我早就說過,她不是阿尤,阿尤早在五百年前就被大荒那群老家夥折磨的元神聚散,你此刻眼前的是凡人拾月,你這樣會傷了她的心。」
朱寂擰著眉心,微微動了手指,隻見柳舟直接被彈了出去。
消失在屋內。
屋子恢複了平靜。
朱寂輕柔地擦拭我眼角的濕氣,無端歎了口氣。
「阿尤,無人再會來打擾我們。」
5
朱寂捧起我的臉。
額頭相觸之際,他眼底的那份深情真摯,像是一團火包裹著我。
「阿尤,對不起。」
「我浪費了五百年,任由大荒那些老家夥欺負你,導致你如今什麼都記不起,不過沒關係,往後千年萬年,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你若願意再此行醫,我便留在你身側,你莫要趕我走......」
他的每一句話,輕飄飄的。
卻像是重錘砸在我心間。
我從記事後,就一直在師傅身側。
師傅臨終前說,我命格孤星,這一生注定孤苦。
他有生之年,教我采藥,製藥,救濟黎民,積德行善,隻願我日後魂歸離去,有此生福報護身。
我照做了。
如若沒有朱寂,我還是那個心無波瀾,隻為救治百姓的拾月。
可他出現了。
波動了我的心玄。
我突然羨慕阿尤,即便消散天地之間,可她還有一個深愛她的朱寂。
可惜,我不是阿尤。
胸口酸苦湧上眼簾,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奪眶而出。
朱寂慌了神。
他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慌張地幫我擦著眼淚。
屋外傳來短促的敲門聲。
「阿月姑娘,不好了!」
「臨縣出了疫症,死了很多人,您趕緊去看看!」
我慌忙擦幹眼淚,提著藥箱,躍過朱寂時,他輕聲問了一句:「要我幫忙嗎?」
我悶聲道:「不必。」
「那我在家等你回來,阿尤。」
「隨你。」我不再猶豫,推門而出。
這病情發展的極快。
不過幾日的功夫,整個縣裏死了很多人。
尤其是老者。
我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自然也放下了朱寂給我帶來的委屈和難過。
直到除夕那夜,我終於排查出了病因。
取暖的幹木柴有問題。
火一燃,焚燒的煙氣吸入心肺之處,引發的高熱,咳嗽,最後窒息而亡。
既然找到了病因,我趕忙通知縣長。
連夜不眠不休了三日,終於配出了藥方。
交給縣長的那一瞬間,我兩眼發黑。
天昏地暗。
隨即,落入了一個清冷的懷中。
「阿尤......」
6
我渾身輕飄飄的,好似靈魂脫體。
直到嘴巴被輕啟,一顆藥丸順著水咽了下去。
一股燥熱竄入身體,隨後我陷入了一場夢境。
夢中我好似第三個人,看著眼前的場景。
女子一身赤衣。
眉心一顆紅痣。
樣貌竟與我一模一樣。
隻是這女子,眉眼沒有什麼多餘的神色,整體淡然疏離,舉手投足皆是神韻。
她手中握著一卷竹簡,低聲念著:「天露五滴,重樓三兩,味甘兩錢......」
而她身側,俯臥一個青衣少年。
竟是,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