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婆婆總在強調自己的付出。

「你們的婚房，要不是我掏出了棺材本根本買不起！」

「你生完孩子的月子中心，要不是我往死裏省根本住不起！」

「孩子早產，要不是我一口口嚼碎了米喂根本長不大！」

每次她來，家裏氣氛都很壓抑。

老公天天勸我和女兒不要生氣，老人家年紀大了要孝順。

這天，婆婆發朋友圈。

【奉獻了大半輩子連個熏雞都不給我吃，你不孝，我依靠不上你！】

婆婆還告上社區，讓誌願者來直播她的一天。

連麥我們一家三口打pk，讓網友給她投票當感動中國好婆婆。

一向好大兒形象的老公氣得手都哆嗦了。

接到鄰居電話通知的時候，婆婆的直播已經開始了。

我和老公一邊請假趕回家，一邊急忙打開直播間。

現在才早上六點半，直播間已經觀看人數過萬了！

婆婆正掐著女兒的肩膀，逼著讓她回答。

「乖孫孫，你快說呀，家裏房產證上是不是隻寫了你媽媽的名字？」

7歲的女兒才睜眼就被鏡頭懟著臉拍，光著腳不知所措地站在冰冷的地上，小身板瑟瑟發抖。

我的心像被大手揪著一抽一抽的疼，催老公再開快點。

直播裏婆婆得到【是】的回應，眼裏閃過滿意，這才放開孫女，引著鏡頭去她的房間。

她哽咽著說。

「大夥兒都聽到了吧？雖然是我撿垃圾往死裏省錢買的這個婚房，但為了小家和睦也隻寫了兒媳婦的名字。

「在這個家裏，大主臥住兒子兒媳婦，陽光房給孫女，我老啦，就不用住那麼好的屋子啦。」

說著她打開房門。

一間與全屋格格不入的房間出現在鏡頭裏，孤零零一張硬板床，連個衣櫃都是掉漆的。

房間裏堆滿了老舊雜物，朝陽照進來，塵土飛揚。

熱心腸的誌願者小李麵露不忍。

「王大娘你過得比你說得還苦呐！您呐，還是得對自己好點。」

彈幕區一下子炸了。

【我去！剛剛我還覺得這大娘說得過分了，哪裏有人讓老人家住破屋子，現在一看，世風日下啊。】

【房本還隻寫了老婆的名字，不孝順啊。】

【唉！兒子娶了老婆就忘了老娘，肯定是兒媳惡毒，天天吹枕邊風。】

也有人感覺不對勁，弱弱地發問。

【不對呀，家裏怎麼會有這麼多雜物？而且看起來都像是破爛了，怎麼還留著？】

婆婆歎氣。

「唉，我那老一輩呀，艱苦樸素都是人生信條，東西呀補補還能用」

彈幕紛紛站婆婆。

【就是就是，什麼都丟，大手大腳的怎麼過日子？】

【小年輕就是不懂事，不知柴米油鹽貴。】

【我也有兒子，大姐你這做婆婆的忍氣吞聲，就會被你兒媳拿你當軟柿子捏。】

【就是兒媳看不慣婆婆住婚房，我看啊，兒媳不孝順婆婆就該抓去判刑，才保障得了我們好婆婆群體的生活。】

此時直播間觀看人數5萬了，婆婆的pk條更是直接拉過半。

看到彈幕都在罵我惡毒兒媳，老公神色尷尬地勸我。

「媽不是有心的，你別怪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們多遷就點，就當是為了我，晚上我給你洗腳。」

我理都不理他。

婆婆抹抹淚，啜泣著感謝大家。

又不經意地把鏡頭引向小小的衣櫃，裏麵掛著孤零零的兩件衣服，好不可憐。

小李滿眼心疼。

「王大娘，你就這兩身衣裳啊，還都是雜牌的地攤貨。」

「剛剛在主臥，你兒媳婦可有一整個衣帽間！我看到還有不少名牌包包呢！」

婆婆搖搖頭，讓小李不要再說了。

「我老婆子一個，對物質沒有什麼要求，平時就很節儉。」

「更何況，兒子兒媳掙錢不容易，我縮衣節食的沒什麼，都為了小家和睦。」

「當年門不當戶不對，可兒子喜歡，我就歡天喜地地籌備盛大婚禮，足足在鎮上擺了200桌，就為了不委屈兒媳。」

看到這我氣笑了。

我一個遺體美容師月入2萬，老公一個男護士月入六千，誰配不上誰？

當年結婚剛剛工作沒多久，家裏存款全用來買房了，想著簡辦，婆婆硬要大辦，到處打饑荒借錢都要我們擺酒。

婚禮收的禮金都被婆婆一分不少全拿走了，擺酒的欠款我卻還了整整兩年。

老公見我臉色不好，伸手安撫我。

「媽這個人就是嘴快，心還是好的，她守寡養大我不容易，你多包容包容，這次我一定好好說她。」

結婚多年來，婆婆總是看不慣我。

孩子洗臉的毛巾，她用來擦腳，我發現後給她買了新的，她嫌我講究，在小區逢人就唉聲歎氣說我看不起她鄉下老太婆。

類似的事情數不勝數，老公總是讓我為他忍讓包容。

這次麵對老公的安撫，我直接甩開他的手。

看著直播間鏡頭的角落裏，女兒怯怯地又不敢躲開鏡頭，懷裏緊緊抱著我給她做的大熊。

我有時候值夜班，就跟女兒說平時睡覺就抱小熊，要是怕有怪獸就抱著大熊，相當於媽媽在身邊。

我越看越心疼，恨不得馬上飛回去護住她。

婆婆還在口若懸河。

「兒媳懷孕後我更是往死裏省，天不亮就去撿垃圾賣，讓兒媳住上月子中心。」

「我們王家三代單傳，可我沒有一點重男輕女，孫女是心頭寶，兒媳當閨女疼，卻不想......」

婆婆越說越委屈，手指著牆上的相框。

「卻不想......家裏的全家福都沒有我這個老婆子。」

小李憤憤不平，「大娘，你真是太忍讓了！」

說著她架起鏡頭，親自去把讓婆婆傷心的一家三口的畫像拿下來，卻沒拿穩摔碎了。

女兒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隻知道小李在對媽媽不滿，還把自己和爸爸媽媽的全家福摔碎了。

她嘴巴翕動著，鼓起勇氣走過去幫自己媽媽說話：

「姐姐，我媽媽沒有不孝順奶奶......

「是奶奶嫌棄這種畫，說像遺像不吉利才不讓我畫......」

婆婆哭著打斷，像是傷心到站不住，手顫顫巍巍地指著女兒。

「你這個小白眼狼，你早產，剛生出來不到五斤重，是我夜夜照顧、頓頓伺候，熬幹了心血、嚼碎了米喂大的你呀，你偏心你媽媽嗚嗚嗚。」

彈幕心疼婆婆的聲音鋪天蓋地。

【555我是孫女，奶奶吃飯隻喂哥哥不喂我。】

【神仙婆婆啊，我生的是女寶，婆婆別說月子中心了，月子裏都沒伺候過我一天！】

pk條瞬間又漲了，猛漲到70。

女兒被婆婆嚇得扯著衣角發抖，咬著唇想哭又不敢哭。

我心難受得像被尖針在紮，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

老公也很心疼女兒，但他還想勸我。

「咱媽......」

我惡狠狠地怒視他。

「閉嘴！這次我絕不會再忍了。」

被彈幕安慰到的婆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擦了擦淚，去廚房給女兒做早餐。

「我活了大半輩子，就是這個勞碌命了。

「孩子嘴挑，孩子爸媽也縱容著，我呀為了孩子營養，隻好再做得精細些，隻巴望著孩子吃上一口。」

小李不禁感慨。

「大娘啊，你這是手工一粒粒給玉米扒皮啊，多累啊。」

看到玉米，我心臟猛然一縮，老公也變了臉色，油門一踩開得更快了。

婆婆擺擺手。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為了孩子健康。」

「隻要我的乖孫女吃上一口，我就高興得求神拜佛嘍。」

「為了兒子的一家三口的小家，我奉獻了大半輩子，下半輩子也會繼續這樣奉獻下去的。」

小李感動得落淚。

彈幕區感動得落淚，紛紛讚歎絕世好婆婆，感動中國好婆婆。

玉米粥好了，婆婆吹涼了要喂女兒。

女兒不肯吃。

「奶奶，媽媽不讓吃......」

婆婆傷心質問。

「乖孫孫，你媽讓你不吃我做的，你就真的一口也不吃嗎？

「你的心怎麼這麼偏啊，你偏心你媽媽，就這樣糟踐奶奶的心意，學校都是這樣教你的？」

「其實你不親近奶奶，奶奶也不怪你，隻是你這樣挑食，沒有營養，奶奶實在是心疼你啊。」

女兒被說得縮在椅子上哭。

彈幕卻更心疼婆婆了。

紛紛刷屏：快來我家做我奶奶，快來做我婆婆。

婆婆的淚又掉下來。

「我這一生，奉獻從不求回報，也從來不愛抱怨。」

「隻是我昨天過壽，我就好一口熏雞，死活都不給我買。」

「昨晚兒子買了一盒瑞士卷，足足有8個，家裏四口人，我不求能平分吃上兩個，奢想著能吃上一個也是好的，結果兒媳卻隻想給我吃四分之一個，兒子耳根子軟，真的隻給我吃那手拇指大的一小口。」

婆婆神情受傷。

「兒子是好的，隻是家裏的錢......唉，我連每個月女兒給的生活費都拿不到，實在是太委屈了，今早晨練時才沒忍住在向小李訴苦的。」

彈幕區炸了。

【這是家裏的錢都在兒媳手裏死攥著啊，這婆婆真可憐。】

【這婆婆怎麼忍得了這麼多年的啊。】

【太過分了！姑姐給的生活費都不給老人家？】

【前麵的姐妹說得對！就應該出台兒媳不孝順婆婆判刑罪！】

【把這幫自己不孝順還教唆孩子不親近婆婆的都抓進去。】

彈幕刷得飛快。

偶爾一兩條【這不是事實。】【我讓的。】刷過，很快被淹沒。

婆婆終於不再流淚，她。

「大夥兒不要罵我的兒媳，她隻是......唉！

「好在有好人心知道她的委屈，幫我這個老太婆做主。」

小李義憤填膺，攥緊拳頭。

「王大娘，我一定幫你討回公道！」

pk條又一次暴漲至85。

彈幕都在罵我女兒小白眼狼，罵我教唆孩子不孝。

婆婆眼裏閃過滿意，她再一次感動地起身鞠躬感謝大家。

然後端起放涼的玉米粥，繼續苦口婆心地逼迫我女兒吃。

終於到家，我飛奔到廚房，一把抱住顫抖著小身體不肯張嘴的女兒。

又一把打落婆婆硬要撬開女兒嘴巴喂進去的一勺玉米。

老公沉默著把碗裏剩下的那些全倒了。

婆婆委屈極了，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嘩嘩地流。

彈幕區瘋狂怒罵我們一家三口不孝，過分。

小李目光譴責，衝著我語氣不善。

「是江姐吧，你作為兒媳，這個態度是不是太過分了？

「不求你像對待親媽那樣對待婆婆，可也千不該萬不該怎麼把孩子教成這樣不親近親奶奶啊？

「怪不得王大娘在小區的風評不怎麼好，看來都是你傳揚的。有你這樣的兒媳婦，攪和家庭和睦，怪不得現在的年輕人都不願意結婚了。」

又大聲質問老公。

「王哥，你怎麼這樣對待自己的媽媽？你媽媽懷胎十月生下的你啊？你怎麼倒了，這樣糟踐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這樣的老人都可以上感動中國了，你們這樣不孝順，讓人寒心！」

老公臉色鐵青。

看著彈幕的辱罵聲，我冷笑。

「那就如你們所願直播一天！」

婆婆很高興，問老公跟哪邊，老公木著臉直接站我和女兒。

小李一臉不讚同用目光譴責我們一家三口。

婆婆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

她用一種震驚、失望、受傷又痛心的眼神看著老公。

「好好好白眼狼，我就知道我依靠不上你！

「小李，我要和他們一家三口打pk！

「我要讓大夥兒看看我為這個小家付出了多少貢獻了多少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