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蘇朝河愛上了從萬魔窟帶回來的女子。

他們奪我神骨，屠盡我族人。

踩在我頭上嘲諷：“區區星族，也敢稱王？”

後來，我從地獄裏爬回來殺到他殿前。

他跪在地上涕泗橫流，求我留他一條狗命。

“成全你，既然不想死，那就試試生不如死！”

星族隕滅的消息傳來時，我身受重傷被困在青霄殿裏。

青霄殿裏放著星族百姓的長命燈。

三萬五千六百二十八盞燈，我數得清清楚楚。

正因為清楚，所以當最後一盞命燈熄滅的時候，我終於得承認一個事實。

星族隕了。

我的家沒了。

誰也想不到，那個我在花柳之地用一塊靈石買回來的奴隸——蘇朝河。

他會在五百年後聯合其他三族，屠了我的城，殺了我的百姓。

“占據四洲榜榜首的星族女君周禾，別來無恙啊。”

殿門被人打開，徐菁菁挽著蘇朝河的胳膊大搖大擺地走到我麵前。

“哦，我說錯了，”徐菁菁誇張地捂住嘴巴：“星族都沒了，女君算什麼，”

“朝河，你說呢？”

許是旗開得勝，蘇朝河的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意，他寵溺地摸摸徐菁菁的頭，柔聲道：“區區星族，不過如此，滅了就滅了吧。”

徐菁菁輕笑一聲，含情脈脈地看向蘇朝河。

兩人郎情妾意的一幕弄得我作嘔，於是我真的吐了出來。

血水濺到徐菁菁的裙擺上。

她嫌惡地皺起眉，輕聲嘟囔一句：“朝河，你看她呀。”

蘇朝河用劍尖抬起我的下巴，示意我去看麵前的水鏡。

我不受控製地縮了縮瞳孔。

那裏顯現的是四洲四族的排行。

原本排名第一的星族已經被神域兩字替代。

神域是蘇朝河親自取的新族名。

我冷冷地笑了。

嗬，神域。

五百年來，從把蘇朝河買回來到信任地將兵符交到他的手上。

我竟是不知，他的野心居然這麼大。

他要成神。

可神道未啟，成神哪有那麼容易。

四洲八界七十二郡，至今未聽到有成神之人。

蘇朝河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讓徐菁菁取了我的神骨。

劇痛襲來的時候，我聽見蘇朝河說：

“菁菁是我認定的伴侶，我想跟她共赴神道，”

“而星主，你是四洲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擁有神骨的人，我不得不防，別怪臣下。”

看吧，蘇朝河就是這樣偽善的樣子，明明毀了整個星界，卻還要叫我星主，自稱為臣。

我問蘇朝河為什麼。

他仰天大笑，連眼淚都要笑出來。

“你問我為什麼，周禾，你生來便是天之驕女，”

“作為星族唯一後裔，又身負神骨，受四洲人人敬仰。”

“可你實在愚蠢，你不知道吧？五百年前那一次我是故意撞到你的。”

02

我初遇蘇朝河的時候，他在花柳之地靠賣藝為生。

看客一旦扔下賞賜，蘇朝河便會磕頭言謝。

為了零星幾點賞賜，他的額頭已經鮮血淋漓。

我看得不忍，便吩咐手下暗中將我手中的鐲子賞給了他。

那隻鐲子，足夠買下整片花柳之地。

歸族那日，我沒想到蘇朝河會因中毒倒在我的腳邊。

我動了惻隱之心，將他帶回了星族。

蘇朝河說得沒錯。

作為星族主君，我確實愚蠢。

將一條別有居心的毒蛇留在身邊五百年，到最後傷人害己。

我還記得父君在世時，曾親自登上星盤為我算了一卦，

卦上隻有兩個字：無解。

迎著父君擔憂的眼神，我那時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我絕對不會出事，你不是還在嗎？再說了，朝河也會保護我的。”

那時，站在我旁邊的蘇朝河跪在我父君麵前，一臉誠懇地許諾：“主君放心，我會保護好少君。”

可現在，父君死了，家也沒了。

那個說保護我的男人才是罪魁禍首。

神骨被生生奪走的時候，我抑製不住地痛呼一聲。

宋朝河皺了皺眉，催促徐菁菁：“速戰速決，我還要登基。”

徐菁菁應了一聲，加快手中的動作。

我沒再發出任何聲音，而是看著麵前狼狽為奸的兩人。

如果可以，如果能有那麼一天，如果天道有眼，我周禾一定要親自取回他們的性命！

03

我被拋到了玄靈山。

這裏四處都是荒漠。

因為神主設下的禁製，任何人都使用不了靈力。

我如今被奪了神骨，經脈被毀，如同廢人一樣躺在境內。

宋朝河，他是想要讓我以凡人的方式死去。

可我沒想到，令人聞風喪膽的玄靈山居然會有人來。

穿著上好雲錦袍服的男人蹲在我麵前，用那條手絹一點點擦拭我嘴邊的血跡。

然後再輕柔地問了一句：“姑娘，要不要殺回去？”

自然是要殺回去的，滅族之恨，奪位之仇，剝骨之痛。

這些，我都是要報複回去的。

但我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是沈京詞。

神山的聖子。

四洲之上還有座神山。

四洲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見聖子如見神主。

抱著這種敬畏，除非有大事發生，四族主君才會前往神山。

我跟沈京辭隻見過三次。

第一次見麵，我摔碎了他的儲物戒指。

第二次見麵，我背後說壞話被他逮個正著。

第三次見麵，我偷走，哦不，扯走了他的靈草。

總之，我猜想聖子眼中的我一定是個非常不堪的形象。

但我沒想到，在臣下背刺，在其它三族主君聯合滅了我星族，在我自己都差點要放棄求生希望的時候。

沈京詞，他居然來了。

我更沒想到，他將自己的神骨給了我。

蘇朝河說錯了。

這世上並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有神骨，沈京詞也有。

但他給了我，又用無數的天材地寶為我塑脈洗經。

父君從小教我無功不受祿，無利不起早。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壞，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所以我問：“為什麼要幫我？”

然而沈京詞說什麼呢。

他說：“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想做就做了，人生哪講那麼多緣由。”

“我既救你，是我想救，不為其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父君教我君王之道，教我馭軍之策，可沒有教我該怎麼和一個無所求的人相處。

所以我又說：“沈京詞，我會報答你的。”

沈京詞隻擺擺手，說：“無所謂，我不在乎那些的。”

“現在，姑娘，你要開始練劍了。”

04

我們去了凡間。

沈京詞在城郊買下一座宅子。

傷好之後，我們日日就在那宅子的後山練劍。

其實也不止劍道。

陣法、弓箭、符咒諸如此類，隻要是對於修煉有裨益的，沈京詞都教給了我。

然而練得最多的，還是劍。

以前在星族的時候，宋朝河一看見我拿劍便會變了臉色。

“女君，姑娘家家的，耍刀弄槍的樣子實在算不得好看，我們專注於政事好不好？”

因為他的勸阻，我拿劍的次數開始變得屈指可數。

可現在，我發現，劍道才是無敵。

沈京詞讓我見識到了，原來劍勢即可以綿薄如針，也可以磅礴如山。

我也是在這朝夕相處中，才驚覺。

神山的聖子，法力實在高深。

縱使失了神骨，他依舊能將我壓製於劍下。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君王開啟第五個朝代的時候，我便知道，百年已經過去了。

最後一次練完劍後，我和沈京詞同時癱倒在後山上。

“恭喜啊，姑娘，你可以出師了。”

我擦拭掉額頭上的汗，提議道：“為了慶祝，今日不如一起去逛燈會？”

沈京詞頷首應了。

燈會是凡間元宵節特有的節目。

青石板路上擺滿了攤位，有賣花燈的，賣胭脂水粉的，還有賣冰糖葫蘆的。

沈京詞買了兩串，分給我一串。

冰糖葫蘆放在嘴裏酸酸甜甜的，是久違的味道。

那串糖葫蘆我吃了很久很久，惹得沈京詞輕笑一聲：“舍不得吃啊，吃這麼慢？”

我笑了笑，沒說話。

沈京詞不知道，我不是舍不得吃糖葫蘆，我是舍不得在人間生活的這百年。

凡人性命不似仙人那樣長壽。

這百年間，我見識了太多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沈京詞讓我知道，仙人無情，隻求利益。大道無情，優勝劣汰。然而人間有情。

我記得鄰居不時送來的青果，紅石街頭賣紅薯的老爺爺，私塾裏求知若渴的孩童。

如果可以，我希望四洲也能像人間一樣。

沈京詞咬掉最後一顆糖葫蘆，含糊不清道：“回元境明日就要開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我點了點頭。

血海深仇，我一日都不敢忘。

縱使身在凡間，可宋朝河的消息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自他建立神域之後，便開始拉攏其他三洲主君。

他善於拿捏人心，知曉人性的弱點。

四足鼎立的局麵已經隱隱有坍塌的趨勢。

近日就連神山都有人被他開出的條件迷了心。

一旦他成功了，我的複仇之路將會愈發道阻且長。

而回元境，是我重新殺回四洲的重要一步。

05

四洲一直流傳一個傳說，回元境內藏有神主遺物，誰能得到遺物，誰就有成為神主的希望。

即使沒人知道遺物是什麼，即使回元境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

可還是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這次更甚。

我到的時候，境門外已經站滿了人。

四洲各主君的隊伍，來湊人數的下界仙宗。

熙熙攘攘，看起來好不熱鬧。

沒人注意到我。

普普通通的孤女，無人會把我和星族那個失蹤的女君聯係在一起。

境門開啟的時候，我同所有人一起走了進去。

回元境凶險無比，不過兩月，隊伍裏的人已經死了一大半。

妖族的主帥最先注意到了我。

“敢問小友是哪族族人？”

他一發聲，在場剩下數十人的目光頓時聚集過來。

“妖帥這麼一說，我發現這位姑娘深藏不露啊，居然能活到現在。”鬼族的人在那邊添油加醋。

我佝僂著腰，刻意壓低嗓音，胡謅道：“仙友說笑了，我師從子虛觀，乃是下界的一個小仙宗，仙友應當沒聽過。”

妖帥眼中若有所思：“是嗎？小友師尊是誰，願聞其詳。”

我擺擺手，一邊計算時間，一邊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咳咳咳，我的師尊叫烏有......”

話音剛落，我就被卷入了一片濃霧中。

回元境的最後一關終於來了。

傳說中沒有一個人能走出去的迷霧影蹤關卡來了。

可我睜開眼時，沒有看見濃霧。

映入眼簾的，是小橋流水人家，是兄友弟恭家睦，是君臣相談甚歡。

街道攤販互相逗樂，茶館聽八卦的人津津有味，邊關將士們相視一笑。

這裏是真真正正的人間。

身體裏的神骨隱隱傳來炙熱的感覺。

我突然想起前往回元境的時候，沈京詞問了我一句：“如果你成了神主，你會怎麼治理四洲？”

父君從小教我君臣有別，嫡庶有分，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自持身份，親疏遠近，要斟酌清楚。

所以我保持了沉默。

但現在，我知道了。

如果我成為了神主，唯願天下太平，無論是四洲還是凡間。

都能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唯願天下大同，大道歸一。

我不自覺地念出了心中所想，麵前忽然狂風大作。

再睜開眼，我的麵前是一把劍。

06

我拿到了那把劍，並把它取名暗春。

生命久如暗室，不妨礙我明寫春詩。

神劍歸鞘，神主歸位。

暗春劍隨我一同殺回了神域。

宋朝河和徐菁菁正在主殿裏顛鸞倒鳳。

借著混亂不堪的聲音，我悄無聲息地刺破所有能夠遮掩的衣物。

五顏六色的布條隨風墜地的時候，我一把挑開了紗帳。

徐菁菁一聲尖叫，羞憤地用雙手遮掩身體。

“周禾，怎麼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