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娘親說她是帶著任務的穿書者。

要是沒有得到爹爹的愛，就會被無情抹殺。

我不想娘親離開，於是去求爹爹多愛娘親一點。

爹爹卻蹙眉推開我：

「她死了嗎？沒死就別來煩我。」

娘親聽見後釋然地笑了笑，繼續做我最喜歡的南瓜羹。

那是她給我做的最後一頓飯。

後來娘親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一直冷漠的爹爹卻發了瘋，抱著娘親的屍體不肯下葬。

1

爹爹已經半月不曾歸家了。

這半月來，娘親每每至傍晚，都會帶著我坐在院子裏等爹爹回家。

我窩在娘親的懷裏。

她溫柔地給我扇風驅蚊。

我問娘親爹爹去哪兒了，娘親卻紅了眼眶。

「爹爹是禮部尚書，忙於......忙於政事，所以近些時日才沒有......」

娘親說話斷斷續續的，還有點喘氣。

我抬頭望著娘親，她卻再沒有開口，閉上了眼睛，隻是抱著我的手緊了些。

可是爹爹明明就不是去內閣議事！

幾天前，我央著乳娘帶我去內閣尋了一次爹爹。

嫋嫋有些想爹爹了。

娘親也是。

我看著爹爹下朝後從內閣出來，高興地讓乳娘把我放下。

「爹爹！」

我撲騰著小短腿朝爹爹跑去，爹爹卻已經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朝著和回家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我追啊追，追啊追，可是怎麼追都追不上。

我摔倒在了地上，手上腳上都是擦傷，哭著喊爹爹娘親。

回應我的隻有匆忙衝過來抱起我的乳娘。

「乳娘，爹爹......」

「爹爹要去哪兒啊！為什麼不理嫋嫋！為什麼不回家！」

乳娘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我哭得撕心裂肺，最後力竭睡了過去。

醒來看見的便是娘親。

「嫋嫋！嫋嫋！」

她沒有責怪我，臉上浮現的是自責和愧疚。

「是娘親沒用......」

「十年了，連一個男人的心都得不到。」

「是娘親的錯！」

娘親掩麵痛哭，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哀傷。

我不想要娘親傷心，哭著撲進娘親懷裏，給她擦眼淚。

「不是娘親的錯！」

「娘親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娘親！」

那晚娘親將我哄睡後，獨自一人起身。

我迷迷糊糊間瞧見娘親坐在鏡子前，神情悲戚，似乎在苦苦哀求著誰。

「再給我一段時間好不好！真的快了，我會努力讓他對我動心的！」

「我知道已經十年了，可是我的嫋嫋還這麼小！她才五歲啊！求求你再給我一些時間！讓我陪我的嫋嫋長大......」

我不知道娘親在和誰說話，房間裏麵明明隻有我們兩個人。

可是嫋嫋太困了。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我來不及起來問娘親，就已經進入了夢鄉。

等我再醒來時，娘親已經變得跟以前一樣了。

一樣的溫柔，一樣的漂亮。

「娘親，嫋嫋有些困了。」

我揉了揉眼睛，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聽見娘親的聲音。

娘親抱著我的手突然鬆開，直直地垂了下去。

她靠著門框，沉沉地睡了過去。

2

「娘親。」

我搖了搖娘親的手，她卻沒有理我。

我從娘親的身上滑下來。

去房內取了一條毯子給娘親蓋上。

娘親最近比嫋嫋還喜歡睡覺。

很久很久以前，爹爹是會回家的。

娘親也如現在這般，每天都會等爹爹回家。

等到睡著。

爹爹回來便會輕輕地將娘親抱起來，抱回房間睡覺。

他會趁娘親睡著，偷偷親娘親。

娘親說，在她們那個世界，親親是表達喜歡的方式。

娘親經常親嫋嫋，娘親說她很喜歡嫋嫋。

那爹爹應該也是很喜歡娘親的吧？

我坐在娘親身邊，和娘親一起等，等著等著就睡過去了。

我被大公雞的叫聲吵醒的時候，娘親還沒有醒。

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我撇了撇嘴，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娘親，嫋嫋餓了，嫋嫋想吃娘親做的南瓜羹。」

我摸了摸娘親的手，有些冷，也有些硬。

都不像娘親的手了。

一點也不柔軟。

娘親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有些急了，帶著哭腔喊了起來。

「娘親！你為什麼不理嫋嫋！」

明明以前隻要嫋嫋一喊，無論娘親在哪兒，她都會第一時間趕到我身邊。

將我抱在懷裏耐心溫柔地哄我。

我抹了抹眼淚，嫋嫋是五歲的大孩子了。

不能經常哭，經常鬧娘親。

我可以自己去找吃的。

我記得娘親前幾日做的南瓜羹還放在房間裏的桌子上。

我踩上凳子，端起碗，想下來的時候卻踏空了。

連人帶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娘親，嫋嫋好疼！」

南瓜羹灑了我一身，我邊哭邊爬起來去找娘親。

以前嫋嫋隻是摔倒了，娘親都會很著急地給嫋嫋呼呼的。

隻要娘親呼呼就好啦。

娘親還是沒有醒。

明明以前她最心疼我了，生怕我磕到碰到一點。

我爬到娘親的腿上，努力地夠著了娘親。

親了親娘親的嘴巴。

娘親的嘴巴冰冰涼涼的，跟牆壁一樣白。

「娘親，你給嫋嫋呼呼一下，嫋嫋就不痛了。」

「嫋嫋是很堅強的大孩子了。」

我把手臂伸到娘親麵前。

可是娘親沒有理我。

3

我也找不到乳娘。

乳娘知道娘親每日都會等爹爹回家等到很晚，天很亮了才會來帶我去別的地方，讓娘親能夠好好休息。

我扁著嘴靠在娘親身上，學著娘親的樣子拍自己。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這是娘親哄睡我時給我唱的歌謠。

娘親的聲音可真好聽。

迷迷瞪瞪的時候，我似乎聽見了爹爹的聲音。

我從娘親身上下來，跑到前廳。

真的是爹爹！

我還沒來得及撲進爹爹懷裏，就看到了爹爹身後跟著的一個女人。

她的肚子圓圓的，爹爹的手在扶著她的腰。

「我回來是取一些私章，取完就陪你去柳太醫那兒看看孩子怎麼樣，你又何苦跟我來奔波這一趟。」

爹爹的語氣好溫柔，臉上還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我從來沒有聽過爹爹這樣的語氣對我和娘親說話。

爹爹他不愛言語，對我們也一直都是淡淡的。

乳娘有一次說漏了嘴，娘親懷嫋嫋的時候有一次不慎在院中摔倒了。

娘親很痛，乳娘去內閣尋爹爹回來看娘親。

爹爹隻回了幾個字：「死了嗎？」

娘親說，爹爹隻是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

她摸著我的臉笑得非常勉強：“爹爹很愛我，爹爹也很愛你，因為爹爹娘親相愛，才會有嫋嫋的出生。”

可是自我有記憶以來，爹爹就沒有親親抱抱過我。

更別說像隔壁宋書然的爹爹，會將他托到肩上讓他自由自在地騎大馬。

「娘親，感受不到的愛也算愛麼？」

我疑惑地問娘親。

娘親沒有說話。

爹爹看見我，隻是蹙了蹙眉。

「嫋嫋，怎麼身上如此臟亂，你娘呢？」

我停下腳步，躊躇著不敢上前。

「娘親睡著了，她在等......」

「嗬。」

我想告訴爹爹，娘親在等他回家。

等了很久很久。

爹爹卻隻是冷笑一聲，沒有走進去，高聲在院子裏喚著娘親。

「林淺，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裝睡！你以為把孩子折騰成這副樣子我便會心軟麼？」

「你做夢！本來我就沒有期待過她的出生！」

「我再給你幾天時間簽了這和離書，鑒於你父親是引薦我入內閣的恩師，我給你幾分體麵，嫋嫋也歸你，這樣對你我都好。不然鬧到最後，你也隻能得到休書一封！」

爹爹將幾張紙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將地上的紙一張一張地撿了起來，抱著衝進了院子裏。

娘親可喜歡爹爹寫的東西了。

我知道，娘親的房裏收集了好多好多爹爹寫過的紙張。

娘親每天都會將那些紙拿出來，一張一張仔細地看。

我尚不識字，娘親便一字一句地念給我聽。

「嫋嫋你看，這是爹爹寫的詩。」

「你爹爹是這世上最最最才華橫溢的男子。」

娘親每次給我念爹爹的詩的時候，眼睛裏都會發光。

「娘親，你看！這是爹爹新寫的詩！」

我把爹爹扔下的紙塞到娘親手裏，紙張卻從娘親手裏滑落，散了一地。

我又跑出前廳，想告訴爹爹娘親怎麼都喊不著，想喊爹爹把娘親抱回房內睡覺。

可等我再出來的時候，爹爹和那個陌生女人都不見了。

我站在前廳的花盆旁，不知該何去何從。

4

「何去何從」這個詞是我跟娘親學到的。

娘親說，沒有遇到爹爹之前，她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我問娘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娘親說，從前她是沒有家的人，天地之大，無處可去。

哦，原來這就是「何去何從」。

可是，娘親明明就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在的那個家呀？

娘親隻是對我搖了搖頭，跟我說：「嫋嫋，娘親真正的家不在那兒。」

娘親告訴我，她是穿書者，被一個名叫係統的神仙送到這裏來的。

她來自另一個世界，帶著神仙吩咐的任務而來。

她要得到爹爹的真心和愛，才能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不然就會被無情抹殺。

「嫋嫋，就算沒有娘親在身邊，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理解不了什麼是穿書，也理解不了娘親眼底永遠化不開的愁緒。

但我聽得懂什麼叫做「沒有娘親在身邊」。

我不想娘親離開。

那天晚上，我哭著喊著不要娘親離開我們。

娘親也跟嫋嫋一起哭了，她把嫋嫋抱得很緊，一點也不舍得鬆開。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娘親哄著我睡覺，給我唱著好聽的歌謠。

那是從我有記憶以來，娘親第一次沒有陪著嫋嫋睡覺。

娘親將我哄睡前，失神地喃喃道：「為了我的嫋嫋，我也要再爭取一次！她還那麼小......」

「就算失敗了......娘親也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一直地守護嫋嫋。」

我迷迷糊糊間瞧見，娘親換了一件很漂亮的衣裳。

我以前從未見娘親穿過。

我的娘親可真漂亮呀！

我咧著嘴笑，越想越開心。

我覺得我的娘親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娘親！

爹爹深夜歸家的時候，似乎是喝了酒。

動靜有些大，我被吵醒了。

我在屏風後麵的小廂房裏看見娘親迎了上去，扶著爹爹。

爹爹盯著娘親看了很久很久。

娘親紅了臉：「阿彧，我伺候你洗漱吧！」

爹爹卻一把掐住娘親的脖子，狠狠地將娘親摔在了地上。

「林淺！你還想用同樣的招數來哄騙我麼？」

我能看出來，爹爹很生氣。

娘親愣在了原地，嫋嫋也很害怕。

「十年前，有賴恩師賞識，我借住於林府，卻誤食了那杯酒，恰巧闖進了你的房內。你敢說這事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娘親手中的帕子掉在了地上，低垂著頭，抿著唇一言不發。

爹爹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往外走。

「我蕭彧，此生最為痛恨欺騙利用我之人！你父親賞識我的才能，我也為他在朝堂之上籠絡了十年人心！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你若是還有些良心，早點把那封和離書簽了，此後你我兩不相欠。」

娘親聞言瞬間落下淚來，碩大的淚珠一顆又一顆地砸在地上。

「不是這樣的蕭彧，你聽我解釋，我是真的心悅於你，爹爹他也從未要求你做過任何你不願意為之事！」

「蕭彧，你同我相處了十年，我不信你對我半分感情都沒有！」

「就算你心裏仍然還有沈佳，可和你十年同床共枕的人是我林淺啊！難道整整十年都捂不熱你蕭尚書的一顆心嗎？」

娘親哀求著爹爹：「蕭彧，真的就不能分一點點愛給我嗎？我隻需要一點點就可以！」

「隻要一點點，我就能再多陪我的嫋嫋一些時日！」

娘親句句泣血。

爹爹看起來卻像是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臉上的表情很是厭煩。

他拂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娘親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隻會重複著同一句話：「你不愛我，那我的嫋嫋該怎麼辦啊！」

5

爹爹走了很久很久，娘親也在原地站了很久。

她甚至都沒有發現我已經醒來了。

「蕭彧，你忘啦，是你突然闖進我的房間的啊。」

「蕭彧，是你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啊。」

「我本來都已經在安靜等死了的。」

「那是第一次，有人說要同我白頭偕老啊......」

「娘親......」

「嫋嫋，娘親的寶貝嫋嫋醒了呀。」

娘親本能地蹲下來抱著我，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背上的一片冰涼。

「娘親，不哭！」

我小手胡亂地抹著娘親的眼淚，卻越抹越多。

我也跟娘親一起哭了起來。

「娘親！嫋嫋和娘親一起白頭偕老！娘親不傷心，有嫋嫋在！」

娘親將她的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麵。

「嫋嫋，你是上天帶給娘親最寶貴的禮物。」

那天晚上，娘親在我的床頭呆呆地坐了一晚上。

隱隱約約間，我又聽見了娘親的自言自語。

我聽見娘親說，爹爹不喜歡她，那可怎麼辦啊。

她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

娘親說，以後她再也見不到嫋嫋了。

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

娘親第二日起得很早。

她在給我做我最愛吃的南瓜羹。

我睡眼惺忪地被乳娘抱起來的時候，爹爹正好手裏拿著一個包袱要往外走。

眼看爹爹要離開了，我趕忙要乳娘將我放下來。

我撲到爹爹身邊，抱住了他的雙腿，求爹爹多愛娘親一點，這樣娘親就不會離開我們了，不然娘親會死的。

爹爹卻蹙眉推開了我，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死了嗎？沒死就別來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