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含煙抬了抬沉靜的眼皮,以沉默作回應。
是她容不下夏雪晴麼?
想當年,父親夏遠峰出征在外,被一盲女所救,兩人在山間野穀共渡數月。
後來夏遠峰傷愈歸京,請旨並如實向正妻坦說,想要將盲女帶回家邸。
可是盲女並不願意身入高門大院,隻想求一方清淨度日。
於是夏遠峰便將她安置在鄉下一間宅子裏,並安排幾個仆從對其悉心照料。
盲女生下一女,取名雪晴。雖始終未入家門,但衣食用度皆不缺短。
直到五年前,盲女病逝,十五歲的夏雪晴無依無靠,才進京尋親。
夏含煙作為嫡長女,自認為從不曾對她有所虧欠。
當年庶女不曾進家門,又不是她和她母親的決定。
可偏偏就是有人覺得夏雪晴可憐,覺得她受了虧待,覺得她夏含煙就應該處處事事都讓著她,都給予她?
“我母親從未容不下雪晴母女,是她們自覺低人一等,不願委身侯門。我亦從未容不下雪晴,是你自覺她受苦受虧,偏要我大度為人。”
終於,夏含煙緩緩抬頭,輕笑一聲,“慕容宴,非我容不下雪晴,我容不下的是任何人。”
當年贈爾白首不離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些話,他都忘記了麼?
夏含煙看著眼前這個曾叫她心之所往,魂之所向的男人,變心的明明是他,為什麼最後有錯的人,反而成了自己?
慕容宴盯著夏含煙的雙眼,那一刻,潮起澎湃的心胸如亂石擊穿一樣膨脹。
“可雪兒不一樣!首先她是你妹妹,是你重要的家人。其次她曾因救我而受傷,要不是你為她治療的時候動了手腳,她會終生不育麼!夏含煙,我要娶她,照顧她,不隻是為了給自己報恩,也是為了給你贖罪!”
夏含煙搖頭:“我說我沒有,你信麼?或者,慕容宴,既然你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合理的,重情重義的。又為什麼非要我的認同,我的理解?為什麼一定要說服我?”
她已經答應了和離,答應了把王妃的位置讓給妹妹。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難道說,你其實也並不是真的那麼願意跟雪晴在一起?”
夏含煙眉眼深絲一抹,身子微微向前湊了幾分,“慕容宴,你不過是想在人前做出一副重情重義的樣子,對麼?可雪晴不能生育這件事,注定了你也同樣沒有足夠跟她雙人偕老的勇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你才會一直糾纏我,一直逼迫我。是不是?那你有沒有想過,三年來,我為何從無所出——”
慕容宴肩上一凜,目光倏然厲射而出:“夏含煙,你——”
“因為我一直在服避子湯。”夏含煙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不願意給一個新婚之夜便要求我同意納妾入門的丈夫,生兒育女。”
“夏含煙!你怎麼敢!”
夏含煙的話就像一柄利劍,直刺心頭最不敢直視的真相。
慕容宴胸腔炸怒,鷹爪一般的大手死死鉗扣住夏含煙的脖頸。
他湊近目光,寒冰如鐵,野獸一樣的呼吸噴薄如灼。
“這麼多年,你從未想要給我生下一兒半女......夏含煙,你夠狠!”
夏含煙幾乎透不過氣,她雙手抓在慕容宴的大手上,眼睛死死瞪著他。
微微上揚的嘴角,噙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如果,這是她能為愛與尊嚴所做的唯一的一點報複。
可她從未想過要報複慕容宴,她隻想要留下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
她不能阻止慕容宴愛上另一個女人,但她可以決定自己的孩子不要有這樣一個父親。
呼吸越來越困難,夏含煙的臉色由白轉青。
慕容宴終於鬆開手,夏含煙偏過身去劇烈地咳個不停,直咳出大口鮮血,染得榻前地下一片鮮紅。
慕容宴心下微動,強忍著收回想要去扶她的手。
偏開頭,他冷冷吐出一句:“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