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當日。
他派人尋我,稱玉璽落在王府別院讓我送去。
我剛平定城內動亂,躺在殿內受太醫醫治。
長公主聽聞二話不說趕去王府別院,被路上的叛軍伏擊。
被人送回來時,她殘留的一口氣將玉璽盒交給我。
“快拿給皇兄,他好不容易登上高位,不能讓他被眾人恥笑。”
我忍著悲傷與傷痛,拖著帶血的身子,將送去玉璽盒登基大殿。
我到時,登基已經結束了。
新帝將空蕩蕩的玉璽盒砸在我身上。
他牽著身邊女扮男裝的公公,得意又傲氣。
“朕都說了她跟狗一樣聽話,冬兒現在放心了吧?”
1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長公主用命帶回來的玉璽,居然隻是一個空盒?
悲傷溢出胸腔,我顧不得身上的傷和疼痛,三兩步衝上高台質問。
“你有玉璽,為什麼還要托人過來傳話?”
“你明知道我們舍棄性命擁護你到現在,隻想看你走上高位。”
“我們都不希望你在這種場合有失誤,被人詬病,長公主為了你......”
“你少拿她說事!朕今日登基,普天同慶,她自當為我高興!”
新帝眼裏滿是厭惡地瞪著我。
他冷聲斥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你們寧家世代為將,先皇在世時,多次想要鏟除你們!”
“你們幫我登基上位,也是為了保全你們全家!”
他怒斥的聲音,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天子衝冠一怒,眾人惶恐。
所有人都跪拜在地,生怕被牽扯其中。
隻有我一動不動,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在你眼裏,寧家所有人為你付出一切甚至生命,不過是有所圖謀是嗎?”
“難道不是?”
他嗤笑道:“寧家想要兵權想要百年不倒,朕可以滿足他們,就當他們幫朕的報酬。”
“但皇後之位,朕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寧白悅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身邊的蕭音冬羞澀地抿唇一笑,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陛下,冬兒做不做皇後都不要緊,隻要能在陛下身邊伺候,冬兒死也值了。”
“朕不許你說這種喪氣話,朕與你兩情相悅多年,皇後之位隻能屬於你!”
新帝睨了我一眼,“朕身邊之位,豈容他人肖想?”
“李聞澤,我從未想過要做你的皇後,我們寧家當初為什麼會選擇你,你難道都忘了嗎?”我聲嘶力竭地質問。
寧家鎮守邊關多年,從未想過參與皇子之爭。
奈何先帝年邁暴戾成性,李聞澤千裏迢迢來到邊疆,跪在寧府求了三天三夜。
他說要還給大夏一個太平盛世。
他說他不想看到生靈塗炭,不想看到人們被壓迫地抬不起頭。
他勾畫了一個和平年代。
母家常年征戰,有多少年輕熱血的好兒郎命喪於沙場?
他們如何能對和平年代不心動?
母族答應與他合作。
可他呢?
他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去找先帝賜婚,大張旗鼓將我迎回王府。
那時,他是不受寵的王爺,我是不受寵的王妃。
為了上位,他每日外出四處結交朝廷官員。
王府裏隻有他的皇妹,如今為他付出性命的長公主李雙涵陪我聊天解悶。
皇家子弟眾多,隻有雙涵無論發生何事,永遠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
那麼好的人,好不容易熬過了艱難時期,馬上就能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了。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2
心被細細密密的銀針刺入,無形的大手反複拿捏把玩,疼得無法呼吸。
過往的回憶,讓李聞澤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不過與他們糾纏片刻,太醫包紮好的傷口重新裂開,鮮血染紅衣襟。
我渾然不知疼痛,慘然詢問,“你若不待見我,大可在今日將我全族發配邊疆繼續為大夏鎮國。”
“可你為什麼要派人傳那種話?你明知道改朝換代之際,多方暗地勢力尚未拔除,哪怕是京都城也處處是危機!
“你知不知道,你為了向她證明地位的玩弄話語,會讓丟了性命!”
我的手越過李聞澤直指蕭音冬。
我當王妃一年後才知曉李聞澤有過心悅之人,可在他奔赴邊關之前,他的心悅之人被成王看中輕薄。
一條白綾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可今日的蕭音冬哪怕穿著普通的太監服飾,也依舊掩蓋不住她的精致。
在我憑母家勢力在外為他籌謀,雙涵憑公主頭銜在內替他拉攏的這些年日裏,蕭音冬躲在他的庇護下,一定活得很好吧?
我企圖從李聞澤的眼中尋找出一絲憐惜與懊悔。
可惜,沒有。
他那雙晦暗不明的眼裏隻有麵對蕭音冬時才會流露出疼惜。
他不屑,“不過幾條人命,曆來改朝換代都要見血,他們為朕獻出生命是他們的榮幸!”、
“每個人家裏發二十兩銀子補償即可。”
一條人命,在他眼裏隻值二十兩?
我氣得全身發抖。
以前口口聲聲說為國為民的人,怎麼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們本可以不死!”
“是你的玩笑話讓他們白白送了性命!”
長公主與其親衛,一共三十七人,全都死於亂臣賊子之手。
那些人認出雙涵的身份後,不僅虐殺她,甚至......
我閉了閉眼,眼前浮現出雙涵在我懷裏咽氣的一幕。
哪怕被淩辱虐待至此,她也從未想過丟下玉璽盒。
可結果呢?
她死於一個玩笑,一個戲弄!
我為雙涵感到不值。
第一次對李聞澤當初勾畫的太平盛世,和平年代,產生了質疑。
3
“王妃,你這是什麼眼神?”
“陛下貴為天子,不過幾個侍衛幾條人命,沒了就沒了。”
“你怎麼能為了那些侍衛而衝撞陛下呢!”
蕭音冬挽著李聞澤,義憤填膺地斥責。
我氣惱,“除了是侍衛,還有長公主......”
“長公主怎麼了?你別以為長公主與你關係好,你就可以打著她的名號胡作非為!”
蕭音冬揚聲打斷,小鳥依人般靠在李聞澤胸前。
仰望著他,仿佛將他奉為天神。
“誰人不知陛下與長公主關係好?”
“可惜長公主被人蒙蔽,有人隻想利用長公主得到陛下的寵愛!”
“可憐長公主一腔真心實意全部錯付哎。”
她戚戚然地傷神惋惜。
“長公主是個念舊長情之人,若她能與我相交,我此生定不辜負她的姐妹之情。”
我聽不下去,抬手給了她一耳光。
“蕭音冬,你編排我便罷了,但你不配提及雙涵!”
雙涵因為他們,連命都沒了!
“放肆!”
李聞澤摟著她,滿眼心疼地看著她臉上的巴掌印。
目光轉向我時,眼裏寒意能結出冰碴。
“她為何不能提及雙涵?她是朕的皇後,是雙涵的皇嫂!”
“倒是你,當眾毆打皇後,你至天家威嚴於何地?至朕於何地!”
“明知朕今日登基,她還敢朕甩臉色!簡直大不敬!”
“朕今日不嚴懲你,你怕不是以為大夏是你寧家的天下!”
“來人,將寧白悅拖下去杖責三十!”
“再有下次,朕要你們寧家九族的腦袋!”
他大手一揮,金黃龍袍衣袖抽打在我的臉上。
身後侍衛麵麵相覷。
誰也不敢先走上來動我。
“你們愣著幹什麼?朕才是當今天子,朕讓你們動手!”
李聞澤氣急敗壞,直接從侍衛腰間抽出配劍架在侍衛脖頸之上。
侍衛跪倒在地磕頭求恕罪。
心疼到麻木。
我攥緊了雙拳想替雙涵討個公道,可李聞澤不在乎啊。
雙涵,李聞澤眼裏隻有蕭音冬,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性命。
他未上位時,無論何種事情,都會一一與我們訴說。
一朝上位便翻臉不認人了。
我澀澀開口。
“別難為他們了。”
“你貴為天子,理應知道軍令如山。”
“當初是你下旨說日後所有人都不得對我動刑,包括你自己!”
那些侍衛不是不聽他的話,隻是有他的旨意壓著,他們琢磨不清聖意。
如同我,嫁於他三年。
回首望去發現,我亦然看不懂他。
大婚當日許下的誓言,有猶在耳。
才過去多久,他便全忘了。
不止忘了他對我的許諾,更忘了雙涵對他的付出!
4
血液不斷從我的傷口冒出,有細流順著我的手臂劃下,沿著指縫低落在地。
哪怕我沒照鏡子,也清楚此時的自己有多滲人。
今日是李聞澤登基之日,昨夜謀劃要對他下手的人數不勝數。
我帶著侍衛們將其一一剿滅。
登上城樓望著滿城燈火,處處歡笑,我以為我與雙涵的選擇是對的。
我們終於迎來了一位明君。
所以哪怕在知道亂臣賊子在這出登基大殿之下埋了炸藥,我也敢毅然決然拆下炸藥帶離皇宮。
直到安全的地方才敢拋開。
炸藥爆炸,我被熱浪掀翻在地,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喊疼。
可我躺在地上的時候很開心。
我對趕來將我抬回去的雙涵笑言。
“明日聞澤的登基大殿,一定順風順豐,我們的大夏也定然昌盛。”
我在她的淚眼下暈厥。
等我醒來後,卻得知李聞澤派人來尋我,讓我去他曾經居住的王府別院把玉璽帶來。
時間緊急,不能耽誤登基大典。
長公主領命前往,中了城外敵軍埋伏。
我派去尋她的人將她抬回時,她雙目空洞地望著天。
以往遇到任何困難都能笑著麵對,被人捧在掌心疼愛的公主。
不見了。
她拖著殘破的身子,硬撐著最後一口氣將玉璽盒放入我手裏。
她說,“白悅,皇兄許我的太平盛世,我看不到了。”
“若是真有那麼一天,白悅你一定要為我多多扶持女官。”
“她們這一身被兄長子弟壓著,生長得太難了,父皇總對我說,若我是個男子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男子。好在,皇兄是個很好的人,他胸懷天下,他也答應了我會建立女官製度。”
“我們大夏,一定會越來越好......”
長公主走了。
她在我懷裏咽的氣。
哪怕死前,她也依舊記掛著許她盛世的皇兄。
可是雙涵,你的皇兄變了。
我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變得,我找不回來他,也沒辦法從他那裏替你討回公道。
我閉上眼,清淚落下,身體不堪重負地往後倒去。
雙涵,我們是不是選錯人了?
5
我替雙涵不值,所以醒來後第一時間趕往雙涵所在的公主府。
她的屍首還停放於此。
我昏迷了兩天,我以為李聞澤再怎麼看不慣我,也至少會將雙涵好好安葬。
可他沒有。
在王府時,我幫他處理公務批改折子。
他稱帝後,生怕我會威脅到他的位置,把所有折子都搬到了禦書房,不讓我沾染半分。
可我聽人說,蕭音冬天天在禦書房陪著他。
哪怕被封後,她也時不時穿著太監的衣服,在禦書房與他尋歡作樂。
不堪入耳的聲音時不時傳出。
宮內外不少人對此有了怨道。
有人遞折子上去,大膽諫言皇後妖妃亂政。
同類型的折子多了,李聞澤看得頭疼。
蕭音冬給他出謀劃策。
“陛下,臣妾家鄉的人在處理這麼多信息時,會采取一個辦法。”
她從折子裏隻抽出幾本與國事有關的內容,其餘折子全部推進火盆。
“他們隻會看運氣好的人寫的東西,那些未被選中的東西,說明所寫之人運氣差,看多了反倒影響自己。”
“陛下乃九五之尊,周身被真龍之氣縈繞,沾染多了黴運,不僅會影響到大夏的運勢,還會傷害陛下的身體。”
她一邊遊說,小手一邊在李聞澤胸前挑撥。
話語間處處為了李聞澤著想,哄得他心花怒放。
“皇後說的在理,那些晦氣之物,朕才不願多看!”
“還得麻煩皇後日日陪朕來禦書房,將晦氣之物祛除。”
“朕相信有皇後相伴左右,大夏不日便能一統天下!”
李聞澤大手一揮,放完豪言壯語。
三兩筆批閱完折子,揮動金黃衣袖,將桌案上的雜物掃除。
抱著蕭音冬坐於桌上,宮女太監們自覺退下,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再度響起。
兩具身軀交織,桌案前方的火盆裏,一堆折子越燒越旺,火焰跳動吞噬上麵的字句。
關於雙涵薨逝禮法布置的折子,隨著大火吞噬,被消磨成灰。
隻餘靡靡之音在禦書房內高歌不止。
6
我將雙涵葬於皇陵之脈視野最好的一處。
從那裏望去,可以將京都城內的興衰盡收眼底。
她生前最愛梧桐樹,我便讓人在她的陵墓之處全都種上了梧桐。
一年四季,景色各異,枝繁葉茂的大樹替雙涵遮陽庇蔭。
霜雪寒降,凍得人睜不開眼的冬季很快過去。
李聞澤隨手給了我一個封號。
“朕看你們寧家助朕登基有功,勞苦功高,就此封你為苦妃吧。”
封妃那日,我成了全天下的笑話。
爹娘與三位鎮守在各處邊境的哥哥知曉時,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他們氣得恨不得立馬從邊境殺回來。
我攔下了他們。
李聞澤是否在意我,他想要怎麼羞辱我,我都不在乎。
一個薄情寡性,連親妹妹死了一個半月都能不聞不問的畜生,我能指望他的真心相待?
我現在隻在乎大夏的子民安不安寧,我們期盼的盛世何時能到。
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理。
我雖頂著苦妃的稱號身處後宮,但懂事的人不敢笑我,不懂事的人不怕死地上趕著往前湊,我也沒辦法。
尤其是蕭音冬,仗著自己的皇後身份三番五次對我嘲笑。
但次次我都沒有回應,久而久之,她覺得無趣也不來找我了。
冬去春來,我時不時去往京都城邊的觀景台。
那片枝繁葉茂,最有生機的地方,就是雙涵所在之處。
風過時,處處白絮紛飛落於我肩上。
恍惚間,我看到雙涵雙手撐著小臉,鼓著腮幫子問我。
“白悅,為什麼我還沒看到皇兄打造的太平盛世?你能不能催催他,他的速度太慢了。”
“說好了要替我選女官上任,怎麼皇兄安排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閑職?”
“明明她們的才情出眾,眼光見解都不輸男子,身居閑職著實屈才,白悅你幫我跟皇兄說說吧。”
我笑著伸手想拉著她,卻抓了個空。
酸澀翻湧,眼淚再次落下。
“雙涵,你怎麼不自己跟他說?”
“你皇兄現在已經不聽我的話了。”
別說諫言,我平日能見到李聞澤一麵都難。
當然,主要還是我不願意見他。
一看到他,我就能想到那日雙涵焦急取玉璽卻被奸人所害的場景。
傷害雙涵的賊人大都被當場誅殺,隻有一人僥幸逃脫。
我將整個京都城翻來覆去尋了三四遍都沒找到他的蹤跡。
具我的隨身護衛說,他砍了那人一刀,傷在臉上,隻要見到定能認出。
於是我搜索的範圍從京都城擴大到了整個大夏。
可大夏地域遼闊,要從中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那賊人一天不死,我一天不能心安,始終覺得愧對雙涵。
如果我那日早點醒過來,如果我的人在她離開時都跟著去。
是不是,她就不會死?
隨著我對雙涵的思念加重,我去觀景台的次數也多了。
蕭音冬見我去,連哄帶騙,帶著李聞澤也去了觀景台。
一個多月了,李聞澤第一次來到觀景台,望著對麵鬱鬱蔥蔥的梧桐和漫天飄動的柳絮。
他心裏翻湧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蕭音冬揉著鼻子,嬌嗔道:“陛下,天上飛的是什麼東西?白花花的,看起來真晦氣。”
“如今陛下正值壯年,身體康健,漫天飄白像什麼樣?”
李聞澤心頭的異樣,在蕭音冬三言兩語的遊說消散。
他認可點頭,“皇後說的在理,朕活得好好的,誰準你們在皇陵種下這些晦氣之物?”
“來人,給朕砍了!全部連根拔起!”
話落,他低頭看向蕭音冬,寵溺道:“愛妃喜歡什麼植物,朕讓他們去種?”
蕭音冬笑得合不攏嘴。
“臣妾喜歡石楠花。”
她貼附李聞澤在耳畔,氣吐幽蘭。
“像極了每每陛下澆灌在臣妾身上的味道。”
“臣妾愛死這種味道了。”
李聞澤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即讓人砍完所有梧桐樹,全部種滿了石楠花。
我聽到消息趕到時,皇陵已尋不出一顆梧桐。
梧桐枝繁葉茂,深根於地。
那群人奉命做事,將種植梧桐地表破壞殆盡,我甚至看到了雙涵陵墓的一角裸露在外。
他們這樣的行為,和掘了雙涵的墳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