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阿爹是京城裏最厲害的醫者，救人無數。

六年前，蘭貴妃為一己之私，害得先皇後難產而死，一屍兩命。

可到頭來獲罪的卻是我阿爹，於是洛府一家上下被盡數殺害，隻剩下我這個從路邊撿來的乞兒。

六年後，我成了京城裏最好的調香師，順理成章的入宮，到了蘭舒然身邊。

「奴婢能為娘娘調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熏香。」

「你就是新來的調香師？這般年紀，恐怕配不上這京都第一的盛名吧？」

蘭貴妃身邊的貼身宮女不屑的看著我。

我恭謹的答到：「貴妃娘娘您與陛下少年相識，桃李年華便已貴為貴妃，天下女子無不羨慕娘娘，可見年齡並不能衡量一個人。」

蘭貴妃冷冷道：「倒是伶牙俐齒，不過本宮的宮裏不留廢物。」

若要留在她身邊，那我就一定要展現自己的利用價值，入宮前我就準備好了。

宮中不日便要舉行賞花宴，屆時陛下與後宮諸位妃嬪都會到場，算得上是宮中盛會。

蘭舒然與皇後素來不和，終日針鋒相對，她為了這賞花宴早早便開始準備，為的就是能在宴上勝過皇後。

「聽聞宮中即將舉行賞花宴，這是奴婢親手調製的熏香，全京城內找不出第二個，必能助娘娘在宴上一騎絕塵。」

我將熏香雙手奉上，蘭貴妃剛打開香氣便迅速散開，而她也終於抬眼看我。

她此刻頗為高興，欣然道：「這香倒是難得，本宮收下了，若本宮可以在宴席上壓她一頭，一定會好好的賞你。」

我看到她的眼裏閃過得意和勢在必得。

這當然不是什麼普通熏香，但也並非毒藥，隻不過是些蠱蟲的屍體磨成的粉而已。

也沒什麼大事，隻是可能會讓人失心成瘋而已。

宮中一向避諱巫蠱之事，太醫們對於蠱蟲也沒有深入了解，所以她就算要太醫去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這場早已醞釀多年的複仇，在今天開始了第一步。

我對著阿爹阿娘和阿姊的在天之靈發誓，一定、一定不會放過她。

我原本是個路邊的乞兒，因為出生染病而被親生父母丟棄。

為了活下去，我從野狗的嘴裏搶過吃食，也因為一個饅頭而被店家打得半死不活。

京城九年前的那個冬天太冷太冷，冷到我看著一個又一個人被活活凍死餓死，冷到讓我以為自己即將被埋葬。

我本來確實應該該死在那裏的，可是我遇到了阿爹，他將我撿回去，為我治病，讓我這個乞兒也有了家。

阿爹常說：「等阿爹告老還鄉的那天，我們就去江南，那時給你和你阿姐尋一門好親事，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阿娘會為我親手縫製衣裳，給我做全京城最好吃的糕點，她總是親切地抱著我，一字一句教我識字讀書。

她總是溫和地笑著，朝我揮手，「容兒，快與你阿姊一同過來，阿娘做了你們最愛的桂花糕。」

阿姊很愛笑，很善良，她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以後要和阿爹一樣，做一個大夫，遊曆四方，救死扶傷，懸壺濟世！」

「容兒，你以後跟著我，阿姊永遠都會保護你的，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存在。

阿娘出生在江南，她告訴我，江南是她見過的風景最美的地方，那裏有著同京城十分不同的風光，不同的繁華。

所以我一直期待著，期待著去江南的那一天。

可是意外的到來是沒有征兆的，「容兒乖，聽阿娘的話，和流月姑姑一起離開！快走，別往後看，往前跑！」

我看見阿娘的臉上滿是淚水，她推著我和流月姑姑，讓我們趕快離開。

我看見有一個人的刀穿過了阿爹的胸膛，天色好暗，我沒辦法辨認阿爹臉上的神色。

我和他隔了很遠的距離，可我卻覺得他的血濺在了我的身上，而我好像渾身都沾滿了血。

阿姊在哪？我找不到她了……

「阿爹——阿娘——別丟下我一個人！阿姊……你們不要我了嗎？」

……都死了，阿娘阿爹還有阿姊，沒有人活下來。

數月前，皇後娘娘遇喜，阿爹奉旨為皇後娘娘安胎，可是皇後娘娘最後……難產而死，一屍兩命。

這個罪名最終被安到了我阿爹身上，說他心懷不軌，謀害皇嗣，殺害皇後。

可我知道，我阿爹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陛下下旨殺死了我的阿爹阿娘和阿姊，而我因為曾經乞兒的身份逃過一劫，成為唯一一個知曉真相的人。

而其他人呢？縱然不知曉全貌，但必然也能看出此事的端倪，一個太醫而已，他根本沒有謀害皇嗣的理由。

可他們沉默著，事不關己的、冷漠的看著血濺三尺，看著一個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醫者被屠盡全家。

一個大夫的命而已，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可分明是蘭貴妃！分明是她覬覦皇後之位，算計皇後，害她難產至死。

說來可笑，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依舊是貴妃，而皇後另有他人。

「說吧，你想要什麼？本宮今日能在賞花宴上好好的壓她一頭，你必然功不可沒，本宮要好好的賞你。」

蘭貴妃笑得張揚又得意，看得出來，她此時心情非常好。

「能為娘娘效力是奴婢前世修來的福氣，奴婢別無所求，隻希望今後能侍奉在娘娘身旁，為娘娘排憂解難。」

我跪在她跟前，掩去眼中濃烈的恨意，將自己偽裝得忠誠，偽裝得恭謹。

蘭貴妃拿起手邊的茶盞，輕笑道：「你往後就在本宮身邊伺候吧，不過在此之前，先替本宮再辦一件事。」

她今日在賞花宴中拔得頭籌，自然是要好好炫耀一番，於是便派遣我去給皇後送一盆姚黃牡丹，赤裸裸的挑釁。

我到了皇後娘娘的鳳儀宮，比起蘭貴妃的青鸞宮，這裏倒算得上是冷冷清清。

當今皇後是將門之女，父兄皆被皇帝所倚靠，也正因如此，所以蘭貴妃再如何也不敢對她下手，隻能找些法子惡心她。

「奴婢叩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蘭貴妃特令奴婢為皇後娘娘送來這盆姚黃牡丹。」

皇後自顧自的品著茶，未發一言。

反倒是皇後身邊的婢女麵色十分不悅，陰陽怪氣的道：「貴妃娘娘的好意，皇後娘娘收到了，姑娘可以回了。」

我並不在乎她話裏帶刺，回之一笑，「奴婢是奉貴妃娘娘之命，貴妃娘娘有些話想讓奴婢轉達給皇後娘娘。」

這當然是不合規矩的，但蘭貴妃就是仗著皇帝寵愛她，肆無忌憚慣了。而我此時也是將狗仗人勢的模樣裝了個十成十。

果然皇後身邊的宮女坐不住了，訓斥我道：「你放肆，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同皇後娘娘說話！」

我依舊堅持道：「這是貴妃的意思，而非奴婢的。」

我蹲下，湊近皇後的耳邊，倒真像是來示威一般。

我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與她能聽到的聲音道：「娘娘殿中所燃熏香同這屏風上的香混著一起，可使女子難以受孕，娘娘有空可以查一查自己宮中的人。」

皇後帶著難以置信又疑惑的表情看向我，我立刻退開，而她也強壓下心中的困惑。

「本宮知曉了，」她淡聲應下。

我回到青鸞宮中向蘭貴妃複命，特意說了皇後娘娘的臉色是如何不好，她身邊的宮女是如何氣憤。

蘭貴妃隨即大喜過望，「你雖是新來的，卻比這宮裏的大多人都有本事。你既然要留在本宮身邊，還未曾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為雲琴。」

於是我這個心懷不軌的人就被留下了，唯有以己身入局，才能平我心中之憤，才能告慰死於她手的亡魂。

蘭貴妃名為蘭舒然，她的受寵是闔宮上下皆知的，皆因她同陛下有相互扶持的情分。

蘭舒然最初隻是平民之女，入宮為奴，在當今陛下還是親王時就已經在他身邊伺候。

雖說家世差，但同陛下日久生情，在陛下被先帝猜忌，不得不前往蠻荒之地時，是蘭舒然陪著他顛沛流離，不離不棄。

這份情份足以讓陛下寵愛她一輩子，僅僅憑著這少年時的情份，宮中便沒有人能比得過她。

於是陛下一登基，便不顧她的家世，力排眾議冊封她為貴妃。

先皇後死後，眾人都覺得待她誕下皇嗣後，後位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是她卻一直再未有身孕，而皇後之位的人選也另有他人。

蘭舒然望著我，臉上雖然笑著，但眼中未有半分溫度，「雲琴，你想要本宮怎麼賞你？」

蘭舒然不算頂聰明的人，但在宮中這麼多年，也不算蠢得徹底。

一個人若是看不出企圖，或是無欲無求，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我當然要讓她安心。

「能在娘娘身邊伺候，奴婢所求，唯有榮華富貴而已。」

像是未曾料到我的回答，蘭舒然愣了一下，轉而笑意更甚。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自顧自的道：「榮華富貴啊，誰不想要呢？」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信我的這番話，後來便裝著貪財的模樣，故意做給她和她身邊的宮女看。

確實我也並不需要她全心全意的信任，我隻需要留在她身邊，留在她身邊我就可以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