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遠珩把臉湊到我麵前,討功一樣的語氣:“我畫的這麼好,是不是該獎勵一下。”
類似這樣調情曖昧的話,過往總能讓我羞紅了臉。
但這一次,我胃裏一陣翻湧,嘔了出來。
他的衣衫上盡數染上穢物,卻沒用避塵訣,似是也忘了縮地成寸的術法,就那樣十分不得體的,一臉焦急地抱著我往外跑:
“鬼醫,速速把鬼醫給本君找來!”
鬼醫把完脈,說我失了許多精血,十分虛弱。
薑遠珩大驚,追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攥緊被子的手微微發抖,垂下眸道:
“你......你前幾日去凡間捉鬼時,冥界有惡鬼作亂,我修為不夠,打鬥間,難免就被它們吸走了些許精血。”
有惡鬼作亂是真,我不怕他去查。
何況,發覺陸嫣如今身在冥界,我便知道在我與惡鬼打的昏天黑地時,他去凡間根本不是去捉鬼,而是接人。
把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接來冥界,以解相思。
我了解他,心虛之下,他即便去查,應也不會細查。
薑遠珩自責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輕易離開冥界,讓你陷入危險之中。”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該輕易離開也離開了。
不讓陷入危險也陷入了。
現在說這些,動搖不了我任何一個念頭。
我抬眸看向窗外,院子裏還不到曼珠沙華開花的時候,光禿禿一片,唯獨有一朵孑立於瑟瑟寒風中,緋紅一點,像火光一般。
薑遠珩也看到了,驚訝道:“怎麼就開了一朵?”
我沒有回答他。
而是淺淺勾了下嘴角。
等開滿七朵的時候,就是我離開的時候。
快了,快了。
冥府內外掛起大紅燈籠。
婚期接近,薑遠珩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他親手熬了補氣血的靈藥,吹涼後一勺勺送到我嘴邊。
曾令我心跳如鼓的相處方式,如今讓我如芒在背,我正要借口藥苦拿過藥碗一飲而盡時,一個小鬼急匆匆跑進來,火燒眉毛般:
“大人,忘川之南有惡鬼出沒,小的們拿不住!請您速去!”
他刻意在“忘川之南”四個字落了重音,催促著薑遠珩動身——我了然,這哪裏是什麼惡鬼,分明是陸嫣搶人來了。
也是,他這些天一直待在冥府。
久久見不到人,陸嫣自然心急如焚。
薑遠珩看向我:“簌簌,我去......”
不等他把話說完,我撚起一塊鬆子糖放在口中驅散苦味,平靜地道:“你去吧,正事要緊。”
我以為我如此善解人意,他該轉身就走才是,可不曾想對上我淡然的神情,他握著我的手不受控製地緊了緊,到嘴的話突然就換了個意思:
“陪你就是我眼下最重要的正事。”
他目光冷冷落在那小鬼身上,嗬斥道:“偌大一個冥府,判官鬼吏無數,若什麼亂都得本君出麵才能控製局麵,要爾等何用?”
小鬼瑟瑟發抖退下了。
我詫異地看著他。
上輩子,我無數次希望他為我停留,可在與陸嫣的交鋒裏,每一次,他都棄我而去,無論是千年的情意,或是我種種拙劣的手段,都不如陸嫣眼角的一滴淚。
為什麼這一次,不一樣了?
不過,他如何想的早已不重要了。
喝了藥,困意襲來,我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我累了,想睡一覺。”
下一瞬,他翻身上了我的床,把我擁在懷裏,繾綣地嗅著我的發絲:“我陪你睡。”
多麼可笑可悲。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可以演得出來。
若非我早就知曉陸嫣的存在,若非上一世撕裂魂體的痛苦做不得假,我想他這般登峰造極的表演,我無論如何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情深似海這場戲,我早就倦了。
我閉上眼,沉沉睡去。
午夜夢醒時,身邊冰涼一片,空無一人。
血月之下,我看到,院子裏姝色無雙的曼珠沙華開了兩朵。
嫁衣擺在屋子裏最顯眼的地方。
還有五日,是薑遠珩娶我的日子。
也是我離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