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景難得主動打來的電話裏,我聽到了一道女聲。
【阿景,快來幫我拉一下裙子拉鏈!】
謝景沒有解釋,匆忙掛斷了電話。
我聽出了那是謝景公司的實習生夏冉冉。
她聲音嬌俏,語氣自然地朝謝景撒嬌。
從謝景的反應來看,這顯然不是第一次。
若是以往,我大概會自欺欺人地把這當成謝景的工作需要。
可此刻看著謝景在溪城的開房短信,我突然不想再對那些有跡可循的細節無動於衷了。
溪城,不是謝景告訴我的要去出差的城市。
接到謝景電話的時候,我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畢竟他幾乎不會主動跟我打電話,尤其是在出差期間。
再三確認不是錯覺後,我揉了揉酸痛僵硬的腰,有些開心地接通電話。
【筠筠,在幹嘛?】
電話那頭謝景語調平穩,和平時似乎沒什麼區別。
可戀愛三年,結婚四年,我理所當然聽出了他聲音裏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和急切。
雀躍的心情微微冷卻,我有點疑惑,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剛給家裏做了個大掃除。】
謝景有輕微的潔癖,家裏幾乎每周都要做深度清潔。
可他工作忙,又不喜歡外人進房,所以全部工作都落到了我身上。
【你這次出差怎麼樣,順利……】
【你剛才有沒有收到什麼短信?最近短信詐騙很多,你別被騙了。】
關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景打斷,我一時有些怔愣。
短信詐騙?
這個話題變得很突兀且沒來由。
明明是謝景主動詢問我在幹什麼,但現在看來他也不是真的在意。
淡淡的失落不受控製地漫上心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謝景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他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一個月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出差。
我努力過很多次想改變這種情況。
製造驚喜,主動關心,融入他的社交圈……
可在謝景不配合甚至拒絕的情況下,每一次都無疾而終。
【怎麼會,我有那麼傻嗎。】
我不知道謝景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但還是點進短信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有一條新短信。
來自五分鐘前,是謝景在溪城一家酒店的訂房信息。
溪城不是他告訴我要去出差的城市。
心頭猛然一顫,腦海難以抑製地生成一種我不願意相信的猜測。
電話那頭謝景還在急切地追問。
聯想到他最近反常的行為,鬼使神差地,我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又不放心地再次確定了一遍。
看著眼前剛換好的謝景喜歡的黑色床品,我平靜回答。
【真的沒有。】
【那就行,我先忙工作了……】
【阿景,快來幫我拉一下裙子拉鏈!】
突然,電話那頭一道嬌俏的女聲響起。
謝景的聲音戛然而止,我也一下子怔住。
反應過來時,電話已經被掛斷。
手機屏幕自動暗了下去,那聲陌生的阿景卻不斷在我腦海中回蕩。
阿景,阿景,阿景……
什麼關係才能這麼自然地叫一名異性幫自己拉裙子拉鏈?
我好像突然明悟了謝景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的目的。
他在心虛,在試探。
貿然下定論或許太武斷了。
我不想因為不確定的事就去懷疑謝景,可他最近的反常太明顯了。
一旦生成這種念頭,思維就不受控製快速運轉。
一瞬間似乎很多以往不理解的問題都得到了解讀。
半個月前,謝景送了我一隻包,是我很不喜歡的黑紅配色。
小時候的我內向寡言,父母離婚後就迫不及待地像扔破爛一樣把我扔給了鄉下的外婆。
那時候村裏的小孩都不喜歡我,經常拿被貓咬斷脖子的死老鼠來嚇我。
從那以後我的噩夢裏就一直充斥著黑色和血紅色。
上周謝景送了我一瓶茉莉花味的香水。
但我酒精過敏非常嚴重,嚴重到即使是噴香水皮膚也會泛紅發癢。
這些我不是沒告訴過謝景。
明明他以前也會把這些細節放在心上。
可不知道為什麼,漸漸地他開始忘記了。
看到那條訂房信息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開心的。
當初大學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我和謝景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對彼此的一切都有極高的探索欲和占有欲。
所以我們幾乎關聯了平時能用到的所有軟件。
隻是後來結婚後,他反而開始格外注重起私人空間來。
我以為他重新打開關聯這個舉動,和前麵的禮物一樣,是他笨拙但真誠的和好信號。
但從謝景剛才緊張的態度來看,關聯開關顯然不是他打開的。
那麼這條短信代表的就不是緩和的信號,而是一個下馬威,來自另一個女人。
那麼那個包和那瓶香水的意義是什麼?
是謝景為了自己安心對我的補償,還是聯合那個女人對我的羞辱?
我呆呆站在原地,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忽然覺得渾身有些發冷。
遲鈍地抬起頭看向窗外,我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已經入冬了。
昨天給謝景收拾出差行李的時候我有裝厚衣服嗎?
好像沒有。
我應該去給他送一趟衣服的。
謝景冬天很容易感冒,一病就許久不見好。
也不知道這個拙劣的理由究竟是想用來說服誰。
窗外的天徹底黑下去時,我已經定好了最近一班去溪城的機票。
出門前,陽台上的一片嫩綠色映入眼簾。
那是我和謝景確定關係那晚,我們一起在套圈攤位上套到的多肉。
經過七年的小心照顧,它已經從最初的一小朵蔓延成了一大片。
以往降溫的時候我都會把它們搬進房間裏。
但現在,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顧及它們了。
下樓時,對門的關寧正好回家。
我下意識張了張嘴,想跟她打個招呼。
但下一秒已經到嘴邊的話被她冷漠的表情堵在了嗓子裏。
我微微低頭,側身讓她過去。
關寧是低我兩屆的學妹,現在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律師。
我們同專業,性格合拍又住得近,自然而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隻是在我為了謝景,決定放棄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律所的轉正機會的時候,我們爆發了認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那時她幾乎跟我說了她能說的所有勸說的話。
可當時的我軟硬不吃,心底藏得極深的不安全都化作尖銳的語言刺向關寧。
到了最後,關寧或許是累了。
她的情緒不再激動,聲音裏隻有失望和平靜。
【所以你就要為了一個男人,心甘情願放棄自己的夢想嗎?】
【可你明明答應過我等我畢業帶我入行!】
【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
【……】
【江筠,你一定會後悔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關寧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
但我沒有上前去確定的機會。
說完後,她幹脆地轉身離開。
垂在腿邊的手指尖動了動,我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挽留的手。
我們不歡而散。
我到短信裏那家酒店的時機很巧,正好看見謝景從大門走出來。
他穿著一件我沒見過的粉色大衣。
謝景微微低頭,在聽挽著他手的那個,同樣身著粉色的女生講話。
我知道那個女生是誰。
夏冉冉,謝景的部門新來的實習生,曾經送過喝醉的謝景回家。
不知道謝景說了什麼,逗得夏冉冉一下子笑起來,然後自然地把手伸進了謝景的大衣口袋。
昏黃的路燈映在他們身上,我仿佛能感覺到他們對視間絲絲縷縷的甜意。
周圍人聲沸騰,我靜止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隻覺得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澀感。
身側人行道紅綠燈在我頭頂由紅轉綠,我卻邁不開腳。
看著他們逐漸走遠的相配背影,記憶忽然被拉回一個我一直耿耿於懷的節點。
謝景很少穿黑白灰以外的顏色,我問過他很多次,他隻說是不喜歡。
那是我22歲的生日宴。
在輪到我給謝景出大冒險題目時,我拿出了那件我挑選很久的駝色大衣,和我那天穿的衣服很相配。
周圍人都在把衣服往謝景懷裏塞,起哄地說我對謝景下手太輕。
我忐忑又期待地看著謝景,直到他接過那件大衣。
鬆了口氣的同時,一股甜意漫上心頭。
我承認我有想炫耀的幼稚心思在,我想讓大家都看到我在謝景心裏是不一樣的。
可下一秒,那件嶄新的,細致熨燙過的駝色大衣,被重重甩到了桌上。
隨之而來的,是謝景不耐煩的聲音。
【江筠,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無理取鬧。】
周圍人一下子安靜下來,隱晦驚訝的目光在我和謝景身上來回轉。
我被眼前的一幕砸懵了腦子。
各種酒水和零食飛快在大衣表麵留下一片刺眼的汙痕。
反應過來後,眼眶瞬間發酸,止不住地委屈。
我不是非要他答應的。
明明隻要有一個理由就好,比如不喜歡這個顏色或者是包廂裏太熱,無論是什麼都好。
為什麼非要選擇這樣令我難堪的方式?
當時固執的我哽著一口氣盯著他要解釋。
可謝景隻是皺眉避開我的視線,沉默不語。
第二天謝景給我道了歉,說當時喝多了有點不清醒,這件事就這麼翻了篇。
往後幾年,謝景也確實沒因為任何人改變過這個穿衣習慣。
現在看來,原來沒有什麼不能打破的原則,隻是我不是值得他改變的那個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