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年前三皇子獲罪，我身著嫁衣陪他流放。

邊關苦寒，他重病垂危，我為采靈藥跌下山崖，從此瘸了一條腿。

後來他榮登帝位，卻立了當年退婚的青梅為後。

慶功宴上，皇後令我獻舞，我跳了這支她曾跳過的劍舞，引得嗤笑陣陣。

皇帝也笑了，指著我：“東施效顰罷了。”

可是，這支舞，從來不是為你而跳啊，陛下。

1

“這還是當年一舞動京城的秦二小姐嗎？哈哈，不及皇後娘娘半分神韻。”

“噓，小點聲，這也是個癡情姑娘，可惜陛下的心頭肉隻有崔皇後。”

......

我不顧周圍的竊竊私語，隨著鼓點旋轉，跳躍，可惜我的右腿不聽使喚，鑽心地疼。

本該流暢優美的動作，被我整得搖搖擺擺，手腕上的玉鐲胡亂晃蕩著，活像隻瘸腿鴨子。

“嘩啦——”一隻酒杯在我的腳邊碎裂。

皇後蹙眉：“臣妾手滑，您不會怪罪吧。”

皇帝拉過她的手，寵溺道：“皇後，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就是個解悶的玩意兒。”

一對璧人。

我置若罔聞，依舊繼續著舞步，殷紅血染在白瓷上，流淌在地麵。

周圍逐漸安靜了，除了樂師依舊在盡心地演奏。

“夠了，秦玉，停下來！”五公主的聲音在殿裏震蕩。

她是我的摯友，我知她好心，但是，我想繼續，繼續跳完這支舞。

最後我倒在了地上，汗水浸濕了我的額頭，我癡癡地望著龍椅上的那張臉，露出討好的笑容。

你看，這支舞，我還是為你跳完了，我的愛人，在我們初遇的地方。

我的腳好痛啊，我都傷成這個樣子了，你，你還不來抱抱我嗎？

我真的要生氣了。

“秦玉！秦玉！”

我的眼前發黑，終於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2

“公主，是您啊，我還以為......”

“你以為是誰？我三哥嗎？他現在陪著皇後呢！”五公主邊說邊拿手指戳我的腦門。

“還有，我怎麼了，看見我這麼失望啊，沒心肝的東西。”她罵得凶狠，眼淚卻止不住地掉。

我無奈地笑了，用帕子輕輕擦拭，“怎麼了，我的公主，你這是替我哭嗎？”

我越哄，她哭得就越凶，我把她抱進懷裏，“公主啊，我就是流了點血，又不是要......”

她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出那個“死”字。

我心下了然。

“公主，我還能活多久？”

她不說話，我眼含笑意

“三年，一年，還是......半年？ ”

我緩緩道：“那就是三個月？”

五年的邊疆苦寒，還是減損了我的壽命。

她點點頭，我說：“真好啊，還能和公主去看梨花呢？”

“還有，不要告訴陛下，公主，就當這是秦玉最後的請求了。”

真好啊，哥哥，我還有三個月就能去見你了，我真的好辛苦。

我帶著這樣美好的期盼，睡了過去。

好冷啊，我的夢裏也是飄著雪花，不過那裏有我的侍衛哥哥。

繼母克扣我的炭火，幼小的我們隻能縮在一起取暖，抱得緊緊的，密不可分。

緊一些，再抱緊一些，不要放開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的哥哥！

我猛然睜開眼睛，身邊的人低聲問道

“做噩夢了？”

陛下！我心裏一驚。

“您不該宿在皇後娘娘那裏嗎？”

他的聲音有點憋悶。

“皇後已經睡下了，我，不，朕有點不太習慣，還有你抓得好痛。”

我這才發現我的指甲深深陷進了他的皮肉，我趕忙鬆開，可惜傷口還是滲血了。

他擺擺手，讓我不要在意，低頭吻了吻那道傷痕。

我，有點不懂他了。

他昂起頭，理直氣壯：“這點傷舔舔就好了 這不是你教朕的嗎？”

我扶額，“以前不是缺醫少藥嗎？現在陛下有的是奇珍異寶，不要再用我的舊法子了。”

他眼底幽深，“故劍情深。”

我歎氣，“什麼劍不劍的，陛下趕緊回去吧，省得皇後娘娘發落我。”

他在我的床邊坐了好一會兒，我在睡過去的時候隱約聽到，他說：“姐姐，再給我一點時間......”

可是，我哪裏還有時間呢？

3

皇後要見我，聽到這個消息，五公主像隻護崽的母雞，把我護在身後，讓宮女回話

“就說是本公主的意思，不見！”

沒曾想皇後主動來了，她麵容明豔，端坐主位，仔細地端詳著我

“不錯，與本宮有那麼幾分相似，怪不得三郎把你當成我的替身。”

五公主想要說點什麼，被我拉住了衣袖。

皇後道：

“當年我瞧過你的舞，比我跳得好，我心下不甘，回去勤學苦練，可惜現在不能與你比舞了。”

我奉承道：

“皇後娘娘舞姿卓越，我這種魚目，自然不可與珍珠相比。”

如果我沒看錯，皇後娘娘的臉紅了，她道：“少說這種奉承的好話，本宮是不會聽進去的。”

她清清嗓子

“你跪下。”

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單膝就行。”

我不顧五公主的阻攔，雙膝下跪。

皇後娘娘讓宮女扛進一箱珠寶。

“行，你就跪這裏，本宮給你道個歉，宴會那件事情就算過去了。”

我僵硬地起身。

“娘娘的心意，我收到了。”

她別扭地絞著帕子。

“三郎都跟我說了，他根本沒和你圓房，他的心裏隻有本宮，讓本宮看在他的份上對你客氣點，五年了，本宮真怕他愛上別人......”

她輕聲說：

“當年退婚是我的父母不忍我吃苦，我是願意的，願意跟他去邊疆，後來，家裏又給我說了幾門親，我一個都不同意，等了一年又一年，他終於回來了。”

崔小姐在沒當皇後之前，也是京城出名的老姑娘了，都說她太過挑剔，但沒想到驕傲的崔小姐是在等一個人，一個可能再也回不來的人。

“朕可是聽了一會兒牆角。”皇帝推門而入。

皇後的眼睛發亮，嬌嗔道：

“怎麼，怕我為難你的相好？還特地來監視我。”

皇帝甚至沒有避諱我和公主，將皇後抱起來轉了一圈：“怎麼會呢？朕的皇後，可是這世上最好的皇後。”

五公主看得直撇嘴，我笑笑，如果皇後不算個壞姑娘，並且深愛著皇帝，他們生活得幸福，我也算對得起哥哥了。

你看，你同母異父的弟弟，我照料得很好，曾經需要被你照顧的小姑娘，早就可以獨當一麵了。

我笑著笑著突然背後發涼，皇帝的那雙眼睛分明沒有笑意。

我在邊疆見過他那樣的眼神，是看向獵物的眼神。

等待著最好的時機，一箭穿心。

4

雪後初晴，陽光為雪地撒上了金邊。

如果我沒有被趕出皇宮，我一定會好好欣賞這好風光。

許是我看錯了皇帝的眼神，崔皇後怎麼輪得上我去關心呢？

明明前段時間才對我態度稍緩，今天卻趁著皇帝和公主不在，突然就令人把我從宮門小道丟出去了。

我閉上眼睛還能回憶出她的扭曲的麵容，好好的美人兒怎麼突然就瘋了呢？

我才是他倆愛情的最大倒黴蛋！

我走不動了，腳疼，手上的凍瘡也在發癢。

真不知道那兩個祖宗鬧了什麼氣，把火都撒到了我的身上，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倚在一棵老樹下，聽著周圍的百姓閑聊。

“這段日子崔家可是風光無限啊，既有從龍之功，又出了一位得寵的皇後。”

“呸，崔家算是什麼好東西，那些傳言還少了？崔家強占良田，逼得良家女自盡，就連崔夫人的後宅都不知道堆了多少屍骨。”

“小聲些，聽說皇帝偏袒崔家，罰了幾個彈劾的官員呢。”

......

我咳了兩聲，咽下喉頭的腥甜，五年前崔家的名聲還是很清廉的，崔相和崔夫人更是人人稱讚的恩愛伴侶，多年來僅有崔姑娘這位獨女，不曾想五年過去了，居然成了這副模樣。

憑我對皇帝的了解，他根本不會放縱身邊人，起碼對我不會。

我們在邊疆的那五年，他最初懷疑我是奸細，他喝的藥，都要我先嘗一口。

在我腿傷之後，故意說想吃鎮上某家的桂花糕，我從床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鎮上走去。

直到天黑，我把桂花糕捂在胸口，熱乎的，這點溫暖已經足夠我撐過迎麵而來的風雪。

“你去哪裏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帶著怒氣的聲音傳來，我看見了那張臉，那張我朝思暮想的臉。

我掏出桂花糕，捏其一塊，帶著哽咽。

“桂花糕，我給你買來了！”

哥哥，以前都是你給我買，現在終於輪到我了。

他咽下了那塊糕點，背著我回家。

我伏在他背上撐著傘，開心地哼著歌。

他不解地問：

“就這麼開心嗎？”

我附耳問他：

“桂花糕甜嗎？你感到高興嗎？”

他停頓了一瞬。

“甜，不過也就那樣吧。就那麼一點點高興吧。”

我大聲說：“那就好，隻要我能看見你的笑容，我就覺得心滿意足，比吃了一萬塊桂花糕都要甜。”

畢竟我隻能從你這裏看見哥哥的影子的啊。

哪怕是愛屋及烏，我也會為你付出我的所有。

殿下再也沒有回應，他背著我一直走啊，走啊，好像這條路一直沒有盡頭。

寒風呼嘯而過，好似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5

吧嗒——

我被樹上的積雪糊了滿臉，一股子冷意激得我瞬間清醒。

我渾身滾燙，骨頭縫裏都浸潤著疼痛。

太陽落山了，鳥獸也該歸家了，隻有我，沒有人接我回家。

皇帝是個沒指望的，五公主也不知何時歸來，我怕不是要凍死在街頭。

我掙紮起身，正尋思把鬥篷抵擋掉，換些銀錢。

我的眼睛有點發花，定睛一看才發現鬥篷外麵蓋著一件破敗的棉袍。

我搖搖頭，這件棉袍說不定是此人唯一的一件蔽體之物，卻給了我這個將死之人，真是不值當。

冬天的寒冷是很難熬的，為著這點善意，我得尋一尋這個人，把棉袍還給他。

我拉起棉袍，發現底下還放著一個幹淨的紙包。

打開紙包的那一瞬間，我紅了眼眶。

桂花糕，不，不止是桂花糕，還有合意餅，玫瑰酥，整整齊齊地擺了一摞。

這，這都是我愛吃的，這真的是巧合嗎？

我心神大震，扶住樹幹，嘔出一口鮮血。

難不成他還活著嗎？

有可能，真的有可能，我隻是接到了他的死訊和遺物，我並沒有親眼看見他的屍體。

對，他一定還活著，還活著！

如果他活著為什麼又不肯來見我，送這些破糕點做什麼？

當我是好打發的嗎？

我抓起一塊糕點，泄憤般地砸在地上。

我愣了愣，抓起那塊糕點塞進嘴裏，混著血沫大口吞咽。

我的眼淚流了滿臉，我就是好打發的，哥哥，我不會再任性挑食了，你讓我見你一麵，就一麵，好不好？

“秦玉！秦玉！你在吃什麼，給朕吐出來！”

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緊緊抱住“他”，啞著嗓子：

“我好想你。”

“他”好像有些無措，隻能擁著我，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

“秦玉，秦玉......”

我忽然恨極了“他”，張口咬上了他的脖頸，直至嘗到了血的腥甜。

那個人生生地受了下來，我喃喃道：

“我好愛你啊，但我又好恨你，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哥哥。”

許久，聽見那個人咬牙切齒的聲音：

“哥哥，你的哪個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