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絮被我爸帶回方家的第三年,賀野滿心滿眼都是她。
整個江城都以為,方知絮才是方家正兒八經的小姐,而我隻是一個被養在鄉下的「故人之女」。
方家對我的所有都是「施舍」。
就連和賀野的婚約也是。
在賀野又一次為了方知絮把我丟下的時候,我也決定不要他了。
後來,我離開了江城。
1.
我接到宋聞景電話的時候,樓下是方知絮的生日宴。
人聲鼎沸,我看著窗外如水的月色,卻覺得和樓下格格不入。
“方羨語,生日快樂。”
在全世界都在給方知絮慶祝生日的時候,還有一個人記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看著桌上寶藍色絲絨盒子裏的那枚玉鐲,那是我兩小時前剛從方知絮手裏搶回來的。
方季峰無論想要給方知絮送多貴重的東西我都不在乎,可他唯獨不能把我媽媽留給我唯一的遺物也送給他那個私生女。
方季峰和賀野被我和方知絮打起來的聲音引過來的時候,我正騎在方知絮身上扇她的耳光,賀野三兩步上前把我從方知絮身上拽了起來。
我看著方季峰猩紅著眼上來給了我一個耳光,我隻聽得耳邊嗡鳴聲,隻看得到方季峰的嘴在動。
賀野抓著我的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我覺得從骨頭縫裏都開始疼,臉頰也疼。
片刻後我才聽清方季峰罵我的話:“方羨語!我真是給你臉了!你還敢這麼打你的姐姐!”
我嘴裏一股腥甜,朝著方季峰腳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我發了狠一樣地盯著他:“她算我哪門子的姐姐!不過是小三的女兒罷了!”
“方季峰,你要怎麼寵著方知絮我管不著,但請你不要把我媽的遺物拿給方知絮,我怕我媽晚上找你。”
方季峰氣得額角的青筋凸起,他想要上來接著扇我,卻被披頭散發梨花帶雨的方知絮抓住:“爸爸,你別打妹妹,都是我不好,是我拿了阿姨的手鐲,妹妹生氣也是應該的。”
方季峰眼中的怒意褪去,轉而換上心疼的眼神,拍了拍方知絮的肩膀,輕聲安慰她。
一直反剪著我的手的賀野這時才冷冷出聲:“方羨語,道歉。”
我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轉過頭去看他,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倔強:“你休想。她偷了我媽的遺物,她該打。”
“你!”賀野氣結,他的眼底都是失望,“方羨語,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副無理取鬧的樣子?你打了人是你不對,你怎麼就不能給知絮道歉!”
我心底湧起一陣悲涼。
過去的二十年裏,賀野從沒有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過我,也不會說出這樣傷害我的話。
他和我記憶裏的賀野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可卻和我記憶裏那個說著會永遠保護我的少年相去甚遠。
他也好,我的親生父親也好,眼裏心裏都隻有方知絮。
我咬牙切齒地開口:“你做夢。”
“如果你還想給方知絮出氣,那就像方季峰一樣,再給我一個耳光。”
2.
賀野神色微僵,拽著我胳膊的手也不自覺鬆了力。
我抽出手,轉過身看他,把我的左臉遞了過去:“賀少,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給你的心上人出氣的機會就現在了。”
身後傳來方季峰帶著怒意,叫著我名字的低吼,我沒理他,隻是就那麼盯著賀野。
我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收緊,冷笑一聲:“賀少,你不下手麼?如果不下手,那就請你和方季峰一起離開我的房間。你們去安慰方知絮也好,陪著她做什麼都好,別來煩我。”
方季峰恨鐵不成鋼地冷哼了一聲,帶著方知絮走了,而賀野站在我的房間門口,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我歪了歪頭笑道:“賀少還沒罵夠?等你心上人的生日會結束再說吧。”
我將房門關上,賀野的那張臉徹底消失在我麵前。
陳媽在方知絮的生日會開始之前,送了一包冰塊給我敷臉。
“小姐,你這又是何必?”
冰塊接觸到我臉上的那一瞬,我齜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鏡子裏,我的左臉已經高高腫起。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沒想那麼多,隻是想著別讓我媽最後的遺物還被逼死她的小三的女兒據為己有。”
陳媽轉過頭去抹了把眼淚。
自從媽媽去世之後,整個方家,隻有陳媽對我最好。
其實她有很多的機會可以離開方家,可是為了我,她留了下來,她說,我媽媽生前對她很好,她不忍心讓我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被方季峰父女蹉跎。
陳媽又一次問我為什麼不離開江城去港城找我的外祖父母,我望著那隻泛著光的鐲子半晌才開口:“總得讓方季峰把我媽的嫁妝吐出來不是?”
電話那頭的宋聞景又叫了好幾遍我的名字,我的思緒才被拉回來。
“怎麼了?”
他沉默了半晌,一針見血地問我:“你爸和賀野是不是欺負你了?”
我有時候覺得宋聞景挺可怕,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情緒。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會反駁他的話,可是這一次,大概是我的委屈已經到了臨界點了吧。
我聽見自己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嗯,是啊,他們都欺負我。”
我哽咽著笑開了:“怎麼辦啊,宋聞景,他們仗著我沒媽都欺負我。”
電話那頭的宋聞景立刻慌了神:“小語,你別哭,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好麼?”
大概是太久沒聽見有人這麼柔聲細語地跟我說話,我竟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淚腺,任由眼淚一顆一顆地砸在我的裙擺上。
“宋聞景,方知絮到底有什麼好啊,為什麼每個人都那麼喜歡她,他們說她善良柔弱,可明明她就像吐著信子的毒蛇一樣啊。”
我聽見宋聞景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小語,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的眼裏,你比這世界上任何女孩都好。”
3.
在宋聞景一家搬到港城之前,我和宋聞景、賀野一起長大。
比起性子和善的賀野,宋聞景時常冷著一張臉又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一樣,我有時候都覺得他倆名字是不是起反了。
名字裏帶「野」的是個乖乖仔,而另一個卻是個最桀驁不馴的。
過去的十幾年裏,我和賀野、宋聞景一起長大。
我媽過去也開玩笑地問過我長大了要不要嫁給賀野或者宋聞景中的一個,我當時紅著臉拒絕了。
我的少女心事,全是關於賀野。
他會在我最難過的時候陪著我,會在我考試考差了的時候安慰我,而不是像宋聞景一樣,隻會冷著一張臉讓我查漏補缺。
在宋聞景搬去港城了之後,我身邊隻剩下賀野。
我的小提琴比賽他會陪我一起,我放學他也會等我,在所有人都說我是個沒媽的孩子的時候,他也會擋在我的麵前。
我拿下第一場國際比賽的金獎時,他坐在觀眾席上比我更開心,隔著人海,我看著那時候的賀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18歲那年,賀野送了我漫天的煙火。
他拿著他的壓歲錢買下了一條手鏈,我看著他被寒風凍紅了的鼻頭,還有他盛滿星河的雙眼,在他跟我告白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個吻。
他的眼淚砸在我的頸窩裏,燙得我一個激靈,我聽見他顫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濕熱的鼻息噴灑在我的耳垂。
“小語,我會永遠愛你。”
永遠到底有多遠?不過也就六年。
在方知絮被接回方家的第三年,他時不時提到方知絮時,眼底是濃到化不開的笑意。
他為了方知絮放了我鴿子,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在賀野的心裏,我不再重要。
我開始和他為了方知絮爭吵、冷戰,然後我低聲下氣地求他和好。
許知之說我賤,我沒反駁。
賀野是我布滿荊棘的青春裏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我感受到的所有偏愛都是他給我的,我所有的愛都給了賀野,我放不下他。
就像我愛上賀野隻是因為他在我18歲生日前一個月,在觀眾席裏因為我拿了金獎而哭得淚流滿麵的那一個瞬間。
我決定不愛他,也隻是因為方季峰為了方知絮打我時,賀野說我也應該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沒有容人的肚量。
愛他,是一瞬間的事。
不愛他,也是一瞬間的事。
4.
直到我哭到抽泣聲,宋聞景才開了口:“小語,我帶你回家吧。你的外公外婆,還在港城等你。”
我抬手胡亂擦了一把眼淚。
“你說的對,我是要離開,但不需要你來,我要帶著我媽的嫁妝過去。”
我轉頭看向窗外那輪明月,啞著聲音。
“宋聞景,到時候,你來接我吧。”
樓下依舊吵吵嚷嚷,我一個人跑到方家別墅的天台上吹風。
賀野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身後,他那沾染了方知絮身上甜膩香水味的西裝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胃裏下意識開始翻滾個不停,我麵色不虞地就要把他的外套從我的身上拿下來,可他卻強硬地要我穿上。
“天冷。”
我依舊固執地把他的外套取下來還給他,任何會讓我沾染上方知絮身上味道的東西,我都不要。
“聽話。”
他歎了口氣,依舊把那件外套披在我的肩上,然後大力按著我的肩膀,我吃痛,也沒再掙紮。
我低頭,就能借助天台微弱的燈光見到手腕上的青紫,那是剛才賀野為了方知絮用力抓著我的證據。
方知絮的香水味一陣一陣往我鼻子裏飄,我胃裏一陣翻滾,三兩步跑到角落吐了個昏天黑地。
賀野的外套掉在地上,被我踩了好幾腳,他在背後輕輕拍著我的背,看著我吐胃裏的酸水。
我直起身子來看著他,漫不經心地笑著:“賀少怎麼有空上來吹風,不去管你的心上人了嗎?”
“小語,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刻薄。”
他皺著眉,和我記憶裏那個眼裏隻有我的賀野再一次重合。
我眼底一陣酸澀,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賀野,你現在是什麼意思?給我一個巴掌,再給我個甜棗?我看起來很賤嗎?”
我的喉頭發緊,勉強幹咽了兩下口水才緩解。
他逆光站著,暖黃色的燈給他度上了一層光圈,可我卻覺得厭煩,我繞開他往天台的椅子走過去一屁股坐下。
外套臟了,他拿起來抖了抖,沒再強迫我穿,隻是隨意搭在他身後的椅背上。
“你和絮絮為什麼不可以和平共處?”
絮絮,真親熱。
我不耐煩地把垂落下來的發絲挽回耳後,一臉好笑地看著他:“賀野,你憑什麼覺得我可以和一個小三的女兒和平共處?”
我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你難道忘了,方知絮她媽跑到醫院裏去刺激我媽的事了嗎?賀野,那時候是你拿著掃帚把她趕走的。”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嗓子也開始發緊。
“當時是你跟她說,讓她不要再來打擾我媽的,是你說,她是個讓人不齒的小三的。方知絮被方季峰接回來的那天,是你指著方季峰的鼻子說他不配做人的。”
我深吸一口氣,眼淚從眼角滑落:“賀野,你都忘光了吧。”
5.
我看著賀野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他的嘴動了動,但終究什麼都沒說出口。
天台的門被推開,穿著香檳色高定禮裙,挽著發髻,脖子上帶著珍珠項鏈的方知絮走了過來。
“阿野,爸爸在找你了。”
賀野隻是看著我,他沒有動。
我的目光停留在方知絮的身上,她和我視線碰撞,眼底的那些得意和恨意全都不加掩飾。
我輕笑一聲起身,然後拍了拍賀野的肩膀。
“去吧,方季峰找你肯定有事。”
方知絮又揉著嗓子叫了一聲“阿野”,賀野這才起身,和方知絮一起離開。
轉身的時候,我看見方知絮眼底全是勝利者的驕傲。
我跟著他們下去,站在樓梯拐角,樓下的人看不見我,我卻能看見他們。
我看見誌得意滿的方季峰將方知絮的手交到賀野手裏:“阿野,以後我就把絮絮交給你了,你們賀家和我們方家本來就有婚約,等明年開春定個好日子,你和絮絮把婚禮早些辦了。”
我和賀野的婚約,被方季峰就這樣讓給了方知絮。
賀野皺了皺眉,卻終究什麼都沒說,他沒說好,但也沒拒絕。
我看見方知絮依偎在賀野的懷裏,又是一陣反胃,我轉過身去,趁著沒人注意進了方季峰的書房。
我媽媽嫁妝裏最重要的除了那隻手鐲,就是她帶過來的薑氏企業的股權,還有臨水灣的那一套房子的房產證。
方季峰習慣性把重要的東西全都收到保險櫃裏,而他的密碼也總是那麼幾個。
我從他的保險櫃裏把我媽媽在薑氏集團的股權持有書和房產證全都偷出來,回到房間,我定下了明天晚上到港城的機票。
給宋聞景發了我的航班信息,我開始收拾東西。
從櫃子裏抱出那個箱子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愣神。
裏麵裝滿了我和賀野的過去,合照、他寫給我的情書、他送給我的禮物、我寫給我們的曲子,還有他親手畫的我。
過去我和賀野是真的很好,可現在也是真的不愛了。
我不想去探究今天賀野在天台的那一係列行為,是他良心發現也好,想要左擁右抱也好,還是幫他的心上人洗掉小三女兒的名頭也好,都是他的事了。
我抱著箱子從後門繞到了方家別墅人跡罕至的後花園,一把火把我和賀野的那些過去燒了個幹幹淨淨。
再回到別墅裏時,還沒換下衣服的方知絮靠在牆上,一臉得意地看著我。
我本想越過她,但她卻伸出手攔住了我。
“方羨語,怎麼辦呢,我是小三的女兒又怎麼樣呢?方家大小姐、未來的賀太太、爸爸的愛,都隻屬於我。而你,終究隻能像個喪家犬一樣,被人丟掉。”
說到最後,我看到她眼底滔天的怒意。
我轉過頭去看著她笑了:“那又怎麼樣呢?你喜歡,那你全都拿去好了。你願意做垃圾回收站,我就祝你成功。”
6.
我抬腳就走,她卻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剛想揮開她,轉過頭卻見到她摔倒在地,哭得梨花帶雨。
賀野就站在旁邊。
他皺著眉,把方知絮扶起來,然後一臉嚴肅,冷著聲對我開口:“方羨語,道歉。”
我就那麼看著他,沒有說話。
“方羨語,我讓你跟絮絮道歉!”
我冷哼一聲:“賀野,你沒睡覺吧,你說什麼夢話呢?”
“方羨語!”他提高了音量,瞪大了眼睛,“你推了人你還有理嗎!”
方知絮在他懷裏哽咽出聲:“阿野,別怪羨語,是我搶了她的婚約,她生氣打我,我就受著。”
賀野一臉心疼地看著方知絮,檢查她有沒有哪裏受傷,見方知絮沒事,他才鬆了口氣,可他依舊沉著臉看我。
“方羨語,跟你姐姐道歉!”
我冷笑一聲,把方知絮從賀野懷裏拽了出來,然後朝著方知絮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個耳光。
我看著賀野眼中的怒意,突然就覺得心底一陣暢快。
“看到了嗎,賀野,我想打她,絕不會躲著任何人。還有,她說我打她,那我就成全她。”
我轉身就走,任憑賀野在身後氣急敗壞叫著我的名字。
第二天下樓的時候,方知絮和方季峰都不在,陳媽說,為了賀野今晚的生日宴,方季峰帶著方知絮去挑衣服和禮物了。
是,我和賀野隻差一天。
在他愛上方知絮之前,每一年,他都會和我一起過生日。
“方季峰說,讓你也準備準備,到時候一起去。”
我將小米粥吞進肚子裏,冷笑一聲:“他也不怕我去砸場子。”
我讓陳媽也去收拾行李,我要帶著她一起回港城。
我和陳媽打了輛車去機場,方季峰的奪命連環call差點讓我的手機死機。
他問我在哪裏,我懶得回,直接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當我準備登機時,接到了賀野的電話,我看著候機屏上顯示的「催促登機」接了電話。
“方羨語,今天我生日,你不來嗎?”
我沒說話,機場廣播卻傳來聲音:
“前往港城的旅客方羨語女士、陳英女士,您所乘坐的港江航空HK154次航班登機口即將關閉,請您速到183號登機口登機,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