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變心後,我以死遁之法離開皇宮,變成了塵世間一個普通的女子。
七年後,我在山間采菇,邂逅了當今陛下沈宴和太子沈安。
他們看著素衣麻布的我,眼中閃過不屑。
甚至出言諷刺。
直到乖巧的兒子出現在我身後。
太子紅著眼摔下馬。
他拽著我衣角哭泣道:
「娘親,你不要我了嗎?」
沈安出生那日,沈宴正好奪得帝位。
我躺在一堆屍體中,抓著沈宴沾滿鮮血的手,哭了一個時辰,才生下這個孩子。
聽到孩子第一聲明亮的啼哭聲時,沈宴抱著我們母子,哭得渾身發抖。
「我有親人了,阿棠,這世上終於有了與我血脈相連之人!。」
「謝謝你,阿棠。」
「我會將世上最好之物給你們母子!」
誓言聲聲在耳。
心卻隨著境遇徹底變了。
他做了皇帝,成了九五之尊,宮嬪如流水一般填滿了後宮。
他開始留戀在各個如花美眷之間。
而我,即使為他生了孩子,仍舊是他身邊無名無分的宮女。
太後勸我,帝王無心。
與其乞求君王的一點愛,不如將心思放到孩子身上。
我豁然開朗,將所有的心血傾注到沈安的身上。
我將沈安教得很好,小小年紀,勤勉好學,聰敏有禮。
即便如此,沈宴也沒分給我們母子半分目光。
時間一長,有妃嬪嘲笑我,即便飛上了枝頭,也隻是野雞。
連小太監也嘲笑沈安是沒人要的野種。
那時沈安不過五歲,他咬著牙,狠狠地撲上去,與他們廝打在一起。
我找到他時,他正衣衫破碎地坐在禦花園的土地上。
見我來,他紅著眼眶抱住我。
「阿娘,我會保護你,我會把欺負你的人統統殺掉!」
稚氣未脫,卻有了帝王的狠戾之色。
比他那個幼時受了委屈隻會窩在我懷裏哭的爹強。
2
我看著因疼痛而昏死過去的沈安陷入沉思。
他才十五歲,便已褪去稚氣。
眉目之間盡是堅毅。
明明換了個更尊貴的娘親,卻不似我想的那般,被養的養尊處優。
當年,沈安去禦書房學習的第一日,我便把他弄丟了。
我冒著大雪跑遍了整個皇宮尋他。
一間間宮殿找過去,我的心也愈發焦急起來。
走投無路之下,我去見了那個我不願見的男人。
可看清屋內的境況時,我的心沉入了穀底。
我擔心了一晚上的沈安,此刻正窩在趙貴妃的懷中,乖巧安靜。
沈宴也輕輕握著趙貴妃的手。
大雨將我淋得渾身濕透。
鬢發淩亂,灰白的衣裳襯得我狼狽十足。
燈火葳蕤,仿佛他們三個才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身子止不住地抖,沈宴冰冷的話竄入我的耳間。
「你身份卑賤,不配撫育皇子,以後,安兒就是趙貴妃的孩子。」
我猛然抬頭。
心被刺得生疼。
當年他父親被殺,以廢太子之身背仍在永巷中。
受盡其他皇子的淩辱踐踏,吃不飽、穿不暖。
那時他哭著求我保護他、照顧他,怎麼不覺得我低賤呢?
我死死盯了他許久,終於徹底對麵前這個虛偽的男人死心。
可孩子畢竟還是我的孩子。
我重新看向沈安。
「安兒,你自己說,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將臉往趙貴妃懷中又埋了埋。
「回哪?回到那個潮濕陰暗的永巷中嗎?」
「我可是皇子,我生來便尊貴。」
「都是因為你沒用,才讓我受了這麼多年苦,你配做我的母親嗎!」
「隻有趙母妃這樣尊貴的人,才配做我的母親!」
3
營帳中,隨行的太醫正在為沈安診治。
昭兒局促不安地抓著我的衣角。
「娘親,這個就是你同我說過的哥哥嗎?」
我彎起唇角,輕輕捏捏他的臉蛋。
「沒錯,這是娘親的另一個孩子。」
聞言,小小的包子臉立馬皺成一團,氣鼓鼓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沈宴。
「你就是那個欺負我娘親的壞蛋!」
沈宴終於注意到了站在我身後的昭兒。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棠,你的孩子果然如你一般不知死活。」
還未等我出聲,昭兒立馬擋在我身前。
「不許你說我娘親,爹爹說娘親是世上最好的人!」
沈宴恢複了原先的不屑,他打量著我,語氣中盡是傲氣。
「也隻有你爹那樣的山野村夫,才會覺得你娘是稀世珍寶。」
「阿娘。」
沈安從昏迷中醒來,眼眶仍舊是紅紅的。
「你有了新的孩子,你不要我了嗎?」
聞言,昭兒如臨大敵。
他走上前,死死掰開沈安攥著我的衣角的手。
「是你不要娘親的,你快放開,這是我的娘親!」
沈安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不顧太醫的勸阻,強行坐起身來。
豆大的淚珠一滴滴落下。
「就算我不要你了,你怎麼能狠心拋下自己的孩子!」
我氣的笑出了聲。
正欲出聲,身後響起一道有力的男聲。
「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不想太子殿下拋棄生母竟還如此恬不知恥。」
昭兒驚喜地叫出聲。
「爹爹!」
4
顧意向沈宴行了個禮。
「臣淮安王參見陛下,參見太子殿下。」
不等沈宴說話,便徑起身,牽著昭兒,含笑為我披上披風。
「山間寒意未散,你今日穿得還是單薄了。」
「下次再跑遠,還是要讓衛隊跟著,不然我會擔心。」
沈宴麵如死灰,艱難從牙間擠出幾個字。
「你們?怎麼可能,李棠,你的夫君怎麼可能是淮南王?你怎麼配!」
是了,這就是沈宴。
在他眼裏,我是卑賤的宮女,能得他一日的恩寵,便是無上的榮耀。
又怎能配得上淮南王。
可他不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以身份高低看人。
「陛下慎言!」
顧意牽起我的手。
「旁人有眼無珠,可對臣而言,棠兒就是世間最珍貴的人!」
昭兒也在旁邊附和。
「沒錯,娘親是我和爹爹最大的珍寶!」
我看向他們父子倆,心中湧起一股股暖流。
眼中也不自覺蓄起淚水。
顧意心疼地摸著我的臉。
「夫人今日累了,馬車已在帳外,咱們回家吧。」
行至營帳口時,沈宴叫住了我。
「李棠!」
「你可真自私!」
「你隻顧著自己幸福,卻不管另一個孩子,你配做一個母親嗎!」
不甘、憤怒,我從他的話中品出許多東西來。
我毫不在意,直接回懟。
「陛下記性不好,太子殿下的母妃,是趙貴妃。」
5
回到驛站後,顧意有些不高興。
我好不容易哄睡了昭兒,還得捧著甜羹去哄大的。
顧意對我的殷勤不買賬。
他責怪我非要扮什麼普通百姓,還不讓衛隊跟著,萬一出了閃失可怎麼辦。
「棠兒,你是不是還沒把我當做你的夫君?所以不願意承認自己淮南王妃的身份?」
我被他的話弄得摸不著頭腦,嬌嗔著推他。
「顧意,你得寸進尺是嗎?」
當初,我從宮中逃出來後,一路向南走,遇到了身受重傷的顧意。
這位久居淮南的異姓王很是神秘,我沒見過。
隻當他是什麼富豪,就將他帶回家中醫治。
不料那一日來了軍隊。
我才知道,他時大名鼎鼎的淮南王。
他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便邀請我與他同回王府。
可我隻願過普通人的日子,便拒絕了他。
後來,顧意常來我的小酒館。
是不是送新鮮的吃食和小玩意,死纏爛打了許久。
無奈,我將宮中的過往盡數告訴他,想以此勸退他。
他沉思許久後,眼神變得愈加堅定。
「不管如何,我認的隻是眼前的你。」
「若你信我,我發誓會護你一輩子。」
「不管什麼樣的後果,我們一起承擔!」
婚後,他曾數次問我,嫁給他,是不是隻是無奈之舉。
直到昭兒出生。
今日舊事重提,定是沈宴父子的出現讓他不舒服了。
我捧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向他解釋。
「當年我能離宮,是太後相助,她下懿旨要見我,我不得不從。」
「隻是顧意,我想讓你知道。」
「那些前塵往事,我早已忘卻,現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便是你和昭兒。」
也是收到太後的懿旨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年,她一直派人跟著我。
我發生的所有事,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想必,我未亡之事,沈宴與沈安,一早便知道了。
顧意終於笑出聲,攬住我的腰往床榻上壓。
炙熱的唇也探了上來,吻得我暈暈乎乎的。
「棠兒,我們再給昭兒生個妹妹好不好?」
6
第二日一早,顧意坐在梳妝台前殷勤地為我捶著腰。
他昨日有些過,我正發愁,該怎麼遮去曖昧的紅痕時,宮中傳來。
太後宣我入宮覲見。
隻宣了我,並沒有顧意。
昭兒有些不高興。
他撇撇嘴問我。
「娘親是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是不是不要昭兒和爹爹了?」
我看著他皺成一團的臉,心疼極了,問向太後身邊的嬤嬤。
「文姑姑,我能帶昭兒一同去向太後請安嗎?」
文姑姑滿臉堆笑。
「太後如今正喜歡熱鬧呢,自然是可以的。」
顧意看了我一眼,將我拉到內室,俯身吻住蓋得七七八八的紅痕。
最後喘著粗氣放開我時,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自己的傑作。
「別遮,讓他們知道,你是我夫人。」
我羞紅了臉。
「我已備好車馬,在宮門處等著接你們回家。」
慈寧宮中,太後拖著病體窩於榻上。
沈安正在侍奉湯藥。
見我進來,他似乎有些激動,手中的藥抖了抖。
太後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招了我過去。
「來,讓哀家看看昭兒。」
昭兒乖巧地走到太後身側。
太後很喜歡他,賞賜了不少玩意後,便指了指旁邊的小姑娘。
「這是睿公主,和你同歲,讓文姑姑帶著你們去偏殿吃點心好嗎?」
難得遇到與他同歲的玩伴,昭兒有些心動,但還是先看向我。
我衝他點了點頭,他才規規矩矩地謝了恩。
離開前,他拉了拉我的手。
「昭兒一會兒就回來,娘親也別亂跑,爹爹還要接我們回家用膳呢。」
沈安原本激動的麵孔瞬間變得難看。
氣氛微微凝滯。
太後笑著說。
「哀家喝了藥,現下想小憩一會兒,太子,你替哀家好好陪陪淮南王妃吧。」
7
出了太後的寢宮我才知道,成了太子後,沈安便從趙貴妃宮裏搬了出來。
住到了太後宮中。
他將我帶到他的寢宮中,小心翼翼地開口。
「阿娘,你還生我的氣嗎?」
我微微蹙眉。
「太子殿下,妾身是淮南王妃,不是您的娘親,請慎言。」
他情緒變得更激動,一下子跪在我的腳邊哭道:
「娘,阿娘!你怎麼會不是我娘呢?你十月懷胎生下我,你說我是你的珍寶啊!」
見我還是不為所動,他從胸口處掏出一個已經快褪色的舊荷包。
「這是你親手為我做的,你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不要我的!」